第230章 230 進宮
第二百三十章
既上了這賊船,柳賀暫時也逃不掉,只能抱怨自己運道不好,偏偏選了這一日進京,又恰好被陳矩給逮住了。
馬車行得飛快,進了宮城也無人阻攔,宮中若無要事,朝臣們深夜不會入宮。
柳賀到此時也不再抱怨,只想著接下來入宮該如何應對,天子年歲漸漸大了,馮保待他卻仍如稚童一般,這顯然是行不通的。
柳賀已有一年未踏足宮城,此刻踏入其中,燈燭昏暗,便是柳賀這般年紀的官員都覺得宮中十分無聊,天子成日居於其中,被束縛太過,他親政后便會無盡反彈。
到了乾清宮,陳矩與柳賀腳步聲俱是放緩,宮中靜悄悄的,內侍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陳矩先入內,柳賀跟在身後,就聽他對天子道:「陛下,柳先生到了。」
天子不知說了什麼,過了一會,陳矩示意柳賀入內,柳賀見天子跪在乾清宮石階上,面上神色看不清晰,他至天子身前,道:「陛下,天涼,您先起,莫要傷了身子。」
天子瞥了柳賀一眼,道:「柳先生,朕有過,朕心中十分懊悔。」
天子其實不願叫柳賀瞧見他如今模樣,畢竟他少時柳賀就一直教他讀書,師徒情誼更勝過旁人多些。
天子不願在親近的人面前丟臉。
柳賀於是也不再勸天子起身,而是道:「陛下,臣回鄉一年,陛下可願聽臣說一說家鄉事?」
不待天子應答,柳賀便輕聲講了起來。
他講自己種地的時候遇上的趣事,也滾團回家后,全村的貓都來迎它的事,天子初時還一副沒有興緻的模樣,待柳賀講了一會兒,他視線便聚焦過來:「然後呢?」
「陛下,臣餓了,可容臣吃些飯食再說?」
柳賀又道:「臣剛下船便見了陛下,天涼了,正想吃兩口羊肉湯暖暖胃。」
柳賀這話說完,陳矩便急急迎了上來:「/.52g.g,d./怎可叫柳先生餓著?奴婢這就去備羊肉鍋。柳先生,不是奴婢誇,京城的羊肉鍋比南方的羊肉鍋更好吃些。」
柳賀道:「陛下,臣想吃兩口羊肉鍋,若是能將芝麻製成醬再蘸羊肉就更好了。」
「民間如今時興這種吃法?」陳矩好奇道。
柳賀道:「似是有這種吃法。」
兩人說話間,羊肉鍋已經呈了上來,柳賀道:「一人吃鍋子也沒什麼意思,陛下,不如和臣一起用些?」
天子有些猶豫。
據陳矩說,天子今日還未用飯,內侍叫他叫不動,太后見了他這副模樣更生氣,他就一直倔著。
羊肉鍋冒著熱氣,柳賀道:「陛下,臣自鎮江帶了些美食,改日叫人送進宮中,這羊肉味著實不錯,您也嘗些。」
柳賀與天子相處一貫自在,只要不是講課的時候,若是授課,柳賀會維持作為先生的尊嚴,謹慎又專註,但私下裡相處,他則盡量叫天子高興些。
天子猶豫了片刻,終是端起了碗。
陳矩見了十分高興,若非天子在場,他准要叫柳賀加大力度。
就著羊肉,柳賀和天子說起了鎮江的美食,一邊聊起了柳三元買書不帶錢續集,天子顯然是餓狠了,他一開始吃得還很含蓄,之後便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
天子有些自暴自棄了,他也不怕在柳賀面前丟臉,吃了一陣,他大抵也是十分心酸,便叫陳矩退下,和柳賀道:「母后對我說,若我再胡鬧,她便將我給廢了,改扶二弟繼位。」
柳賀道:「陛下慢些吃,喝口湯慢慢說。」
天子從未見過太后這般生氣,他知曉自己犯了大錯,可太后這般說他,他既委屈又生氣,還有幾分畏懼。
他已一十八歲,他父皇如他這般大的時候雖活得戰戰兢兢,但那時父皇未被立為太子,皇祖父也不十分信賴他父皇。
而他不同,父皇登基后,他便是太子,父皇駕崩,他便是皇帝,可他身為天子卻毫無帝王尊嚴,馮大伴到母後面前告他的狀,天子心中原有愧疚,此刻怒氣卻勝過了愧疚。
「朕知曉,馮大伴叫張先生替朕下罪己詔。」天子道,「馮大伴向著母后,張先生有他的改革大計,無人向著朕。」
「柳先生,在朕心目中,柳先生待朕極好。」
「然而柳先生與張先生為師徒,柳先生心中必也是向著張先生的。」
柳賀正色道:「陛下,您此言差矣。」
「您是大明天子,無論是臣還是元輔,或是天下間的百姓與官員,心中必然都向著陛下。」柳賀道,「您生來便是天子,因而陛下不必想,您若不是天子會如何。」
「先皇還在時便對臣極為器重,若非先皇,臣不能侍於陛下身前。」柳賀道,「但臣與陛下相處已有數年,陛下也不會問,臣究竟更敬愛先皇,還是更敬愛陛下。」
「元輔待人嚴格,臣在隆慶五年會試時被元輔點為會元,自那以後,臣便常受元輔訓斥。」
柳賀只會在天子面前說張居正的好話,天子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張居正對他訓斥。
柳賀嘀咕了一會,天子道:「張先生竟如此?」
柳賀點著頭,天子便慶幸道:「張先生對朕還沒有那般凶。」
柳賀道:「元輔對陛下嚴格,因陛下一人牽繫萬萬百姓,若臣這般的官員,教壞了沒什麼,可陛下若被教壞了,百姓又當如何?」
「柳先生又在說教了。」
「倒叫陛下看出來了。」
柳賀覺得,如今天子的想法一日比一日成熟,他之所以問柳賀這些,其實也是因為他久久未親政。
宮中太後偏疼潞王,對他卻極其嚴苛,馮保、張居正也是如此,加上他雖是天子,卻沒有絲毫權勢。
因而面對柳賀這般他親近的臣子時,天子便忍不住問,柳賀究竟是向著他,還是更親近張居正。
天子吃了羊肉鍋,又和柳賀聊了許久,戒已經破了,他自然不會再堅持跪著。
他情緒平靜了下來,柳賀終於能出宮回家了,陳矩送他時贊道:「咱家就知道大宗伯有辦法。」
柳賀道:「陳公公,下官只是勉力為之,當不得這般誇讚。」
陳矩仍是希望柳賀去勸張居正與馮保,從柳賀的角度看,這《罪己詔》確實不太適合下,縱然要下,措辭等也也不可太過嚴苛。
「萬事便託大宗伯了。」陳矩道,「此事若辦成,咱家心中記著大宗伯的恩情。」
柳賀搖了搖頭:「陳公公,你我都是為陛下辦事,恩情不恩情的不必提了,陛下好,你我才會好。」
「大宗伯此言甚是,難怪陛下如此器重於你。」
柳賀謙謙客氣了幾句,出了宮時,天色已微微泛著亮,他被宮人送至府上,進了家門,楊堯還未睡,還在等著他。
柳賀道:「天將亮了,娘子何苦一直等我?」
楊堯嗔道:「夫君才至京中便被帶進宮,叫我如何不擔憂?若是速速回來便也罷了,竟一夜未歸!」
柳賀在官場上晉陞迅速是沒錯,可宮門又豈是好進的?便是前朝的史書話本中,也有官員進宮后被囚禁的故事,楊堯心知不該如此,可心中仍是惴惴。
等柳賀回了家,她才安心了。
「可用過飯了?」
柳賀摸摸肚子:「在宮中吃了頓羊肉鍋,還有些撐了。」
「待天再涼一些,咱家也煮羊肉鍋吃。」楊堯嘆道,「可惜妙妙沒隨咱們過來,她一向是喜歡羊肉鍋的。」
「妙妙跟著娘,你不必擔心。」柳賀道,「娘平日雖寵她,該嚴的時候還是會嚴的。」
楊堯道:「她一直未離過我,平時嫌她吵,真離了,心裡就忍不住想。」
夫妻二人靜靜說了會話,柳賀上午還要去吏部報到,他只淺淺睡了半個時辰,便穿上官服直奔吏部。
吏部將他予告的年限刪了,這一段鉤掉,柳賀便又是在朝官員了。
柳賀來時,吏部尚書王國光聽到消息,便立刻親親熱熱地和他招呼:「大宗伯,本官早就盼著你到了。」
「大冢宰事務繁忙,還要抽出空來見我,真真是我的榮幸。」
柳賀態度恭敬,王國光十分受用,但待柳賀卻不會似從前般只當他是下官,相反,王國光已用待同級官員的禮儀來待柳賀。
六部尚書中,柳賀資歷為最淺,但昨日陳矩連夜去接他的消息已在京中傳遍了,能得宮中內侍如此對待,足見柳賀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
便是看在張居正的面子上,王國光也不會得罪柳賀,何況他和柳賀無仇無怨,他任戶部尚書時,柳賀還替他解決過一兩回麻煩。
「大宗伯可見過元輔了?」王國光問道,「吏部事已了了,大宗伯去見元輔,今日正是時機。」
柳賀的確該去見張居正了,但他又記得陳矩囑託,不知該怎麼對張居正開口。
不過這等隱秘,柳賀自然不會告知王國光。
他在鎮江才過了一年安生日子,到了京城就被一堆麻煩事找上了門,但這事也不是他能推就推的。
思索片刻,柳賀決定先去一趟禮部。
他原先就在禮部當職,再回去也不會覺得尷尬。
不管怎麼樣,余有丁和何洛文二人他是要見的,他和余有丁在會推禮部右侍郎及禮部尚書時都有交集,彼此間卻沒什麼交情,但此次對方主動退出會推,柳賀的確要承他的情。
何洛文則是柳賀在翰林院時的同僚,兩人同為天子講官,之後柳賀升得快些,何洛文略慢一步,卻也是如今翰林院中十分受器重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