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一晚李自然睡得特別香，可能是睡前吃了大媽煮的滿滿當當的一碗面，吃飽喝足之後的睡眠更外香甜。

古人說，溫飽思淫慾。意思是吃飽喝足之後，就想找個女人「睡覺」，那是建立在身心舒坦的基礎上。當每天都長途騎行之後，在吃飽喝足之後只想找個床睡覺。什麼女人，什麼美色，都拋在爪哇國去了。

早上，李自然告別了這對好心的夫妻，繼續向著蘭州進發。

景泰縣到蘭州還有將近兩百公里，並且這段路山路居多，並不好走。李自然看了地圖，估計今天再緊趕慢趕也到不了LZ市區。只能全力以赴，騎到哪個地方算哪裡。

蘭州這座城市是狹長型，沿著黃河兩岸分佈，城市的北邊是山區，機場建在北邊六十多公裡外的地方，附近也比較冷清。

李自然中午休息的時候，決定爭取趕到蘭州的中川機場，今晚上就在那裡過夜了。

這幾天的騎行，李自然覺得自己是自發的愛上了騎車。還記得十幾天前，他的奇妙經歷，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像是背後的推手一樣，讓他不得已上路騎行。

而現在，李自然已經主動積極，並且樂在其中，享受著這一趟從來沒有在他人生中規劃過的旅程。

藍天白雲，樹木如倒影般向後方劃去。頭上的藍色路牌上不斷提醒著距離蘭州的距離，耳機里也恰如其分地傳來宋冬野的《董小姐》，「陌生的人，請給我一隻蘭州.....」

「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這讓我感到絕望，董小姐......」

李自然邊騎車，邊哼唱著這首傷感的民謠。腦海里浮現出宋冬野這個光頭胖子的形象，他中指和食指夾著煙，面前放著一杯半杯啤酒，猶豫地唱著哀而不傷的民謠。

旁邊只有一個彈吉他的友人，應該是一個留著小辮子，右手花臂，半眯著醉醺醺的眼，感情充沛地撥弄著琴弦，猶如撥弄著往日的歲月。

在李自然大四那年時，路若依因為自己非常勤奮好學，發了一篇SCI，因而有機會去外地交流半年。而和她一起完成這篇SCI的學長是北大的優秀學長。

那段時間裡，路若依經常和她的學長泡在圖書館、實驗室里，兩人的合拍讓不少人都非常羨慕，當時系裡都誇獎他們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人兒。

李自然看著路若依從小鎮走了出來，看著她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看著她愈發地漂亮自信，看著她取得更好更高的成就。而路若依也逐漸擺脫原先小村姑娘的影子，變得更加漂亮迷人。他的心裡喜憂參半，五味雜陳。

而在一段時間之後，在一個熱鬧的頒獎的那場晚會上，路若依身穿晚禮服和那個優秀學長一起邁步走出來的時候，李自然起初是和周圍的師生一起鼓掌的。

看著黑色禮服包裹住的路若依，猶如一位亭亭玉立，氣質出眾的公主。旁邊站著的是，彷彿是旁邊鄰國帥氣優雅的王子。

而在某個氣氛最熱鬧的時刻，他黯然轉身，逆著人群走了出來。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李自然愛上了民謠。他在BJ的大街小巷中尋找著這些隱藏的民謠歌者，在氤氳香煙中，迷戀著酒醉后的那種輕飄，以及綿綿憂傷的旋律。

悲傷是有助於食慾的。在無人問津，又或者說是自我放逐的日子裡，李自然對食物有著毒癮一樣的迷戀。雖然味同嚼蠟，但總是吃個不停。

似乎通過咀嚼這一個重複的動作，

能排解心中那份莫名的憂傷。那是青春期里的無能為力，就像歌詞里唱道的那樣的比喻，「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

在這段自我放逐的時間裡，日子和體重，一起成長前進的。那個暑假和後面的三個月，半年的時間裡，李自然胖了四十斤。

當路若依完成了她的任務回來后，見到了李自然，嘴巴露出「0」型，驚訝的表情彷彿是看到一個外星人。

李自然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路若依在他肥胖的臉上看到了一种放棄。也在他沉默的表情里，迅速讀懂了他的心思。

她說道，「這是給你帶的禮物。」邊說邊從袋子里掏出一件衣服，「英倫風的襯衣，我想著你身材高高瘦瘦，應該能駕馭，穿出紳士風度，一副翩翩君子的樣子。」

李自然拒絕了路若依的禮物，失意地回答，「抱歉，讓你失望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送給他......」

李自然本來想說那個他，可這話明顯是濃濃的醋意，於是改口道：「送給別人吧。」

路若依面有慍色，但還是冷靜地問，「什麼時候這麼玻璃心了？」

柳條在晚風中擺動，傍晚的學生陸陸續續在他們身邊經過，兩人沉默如同兩尊雕塑。好一會兒，李自然才張口，「這不是玻璃心。」

「那是什麼？」

「自尊心。」

見李自然終於說話了，路若依收起冷靜，好言好語問道：「我怎麼又傷害你的自尊心了？」

「不是你。」

「那是誰？」

李自然嘆了口氣，臉轉過去眺望著遠處的夕陽，像是自言自語，憂傷而深情地緩緩說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傷了自己的自尊心。你走吧，跟你沒關係。」

路若依略微生氣的語氣，猶如一個老師，重重地說：「你給我好好說話！」

李自然從夕陽里轉過頭來看著路若依，頓了頓，認認真真地說：「好！我認真說。你很好，很優秀，你別介意我像其他人這樣泛泛而談地誇獎你，因為只有我了解你，你的優秀不只是這簡單的兩個字。

這二十年來，我是看著你從小鄉村裡一路走來，一路成長，變得漂亮大方，知性迷人。不知怎麼的，我現在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羅大佑在《野百合也有春天》唱到，『野百合也有春天......』在山谷的野百合，也能開出令人炫目的花朵。我衷心為你感到開心，自豪，驕傲。你的未來也不止於此，你的人生還有更精彩的旅程......

你是洒脫自由的吟遊詩人，而我是固守此地的一座廊橋。你是高速行駛的列車，而我只是其中的一個站台！你是翱翔於天空的海燕，我只是你眼眸下的一個湖泊！你是這傍晚的微風，而我只是你輕撫下草原里的一株小草......」

李自然說到動情處，情不自禁地在夕陽下朗誦起詩歌來。

看著李自然這副認真可愛的模樣，路若依心裡又好笑又心疼，她打斷道，「念完了嗎？我的詩人。」

李自然本還想繼續排比說下去，被這一斷，也沒了詩性。

路若依指著身上的衣服，問：「你看我穿的是什麼？」

李自然有些吃驚，「這是？」

「你不記得了么，你陪我在西單商場逛街，你給我買的。」

李自然又矯揉造作地感嘆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路若依見他還是一副幽憐的模樣，生氣地說：「我是一直都穿著，我是想告訴你，衣如新，人也如故。」

李自然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意出來。

路若依突然問道：「自古多情空餘恨。這道理你不懂嗎？」

李自然也針鋒相對回應道：「多情卻被無情惱。」

「無情最是枝頭鳥，嘔啞嘲哳難為聽！」

「別打啞謎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這隻笨鳥，只知道在這裡胡說八道，自以為是多情的杜鵑，啼血哀鳴。實則上是自作多情，自我哀傷，自我苦惱。」

李自然愣住，旋即反問道：「你是說是臆想受害嗎？我是基於實際情況而得出的結論。」

「什麼實際情況？***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告訴你，沒有調查清楚也不要妄自菲薄，輕易下決定。」

李自然被懟的啞口無言，在被路若依這一醍醐灌頂的訓斥下，他冷靜了很多，大腦飛速運轉，之前很多想法確實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

聰明的人往往容易被情緒左右，但只要在某個契機被點醒后，幡然醒悟的速度也大於尋常人。

李自然平靜地問道：「那你的決定是什麼？」

「什麼決定？」

「你這次回來后，有什麼決定？但說無妨，我絕不氣憤，也不會恨你。」

「什麼意思？」

「在經歷了這大半年的事情后，難道你沒有什麼新的想法和新的決定？」

路若依明白了李自然在說什麼，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自然，一字一板地認真地說道：「我沒有什麼決定，也沒有什麼新想法，因為我的心思從來沒有動搖。」

李自然內心一陣觸動，一股感動的電流流遍全身，他看著路若依堅毅的眼神，忍不住喜上眉梢，頓時笑了出來。

路若依被這一笑也破防了，拍了下他的手臂，「你幹什麼呀，這麼嚴肅美好的場景，被你笑場打破了！」

「咔！重來重來！」李自然笑著開玩笑對著遠方的樹林喊道，彷彿那裡有導演和一隻攝影劇組一樣。

李自然接過路若依從國外給他買來的禮物，打開后笑著說，「已經穿不下這個尺碼了。」

「我是按照你之前的身材買的，沒想到你這半年，心寬體胖了。趕緊減肥，不然我這衣服就真送給別人了。」

「好好好，我這身肉呀，是easycomeeasygo，來的快，去的也快。畢竟是因你而肥，當然也能因你而瘦。」

「咦，你什麼時候這麼油膩了？」

「這不是油膩，這叫解鈴還須繫鈴人。」

路若依翻了一個白眼，「文藝氣息是一丁點不剩了，滿腹經綸不見了，只有油腔滑調了。好久不見，晚上去吃點什麼？」

李自然笑了笑，繼續油膩地說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寢食無味，有你就行。」

後來，是陸若依鼓勵著李自然，他成功減肥了三十斤，又回到了之前的身材。

那段時間，路若依每天陪著李自然在操場跑步，她慢慢散著步，他繞著她飛快跑著，兩個人就像兩個速度不同的星球，一會近一會遠，圍著操場中心在做圓周運動，一周又一周，相逢又別離。

「瘦了，也變強壯了。」路若依誇獎道，「努力，總會有收穫的。」

李自然笑著回答：「跑步這種是最簡單的努力，不像其他運動和藝術，例如足球和繪畫，這些都需要技巧和天賦。例如冰球和小提琴，這些又都需要昂貴的器材支撐。而跑步，就是最簡單的，只需要最少的裝備，最簡單的流程，那就是邁開腿，左腳永遠比右腳先出一步即可。」

想到這裡，在G341國道騎行的李自然，腳下又平添了一份力量，騎行和跑步一樣，無非就是左腿比右腿先踩下去一截，重複而已。

在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他還奮力奔波在路途上。從景泰縣到LZ市，這段路也很是曲折難走，消耗了他大量體力。可想起那段減肥的時光，想起路若依陪伴他在操場跑步的場景，他的精神世界又再一次給他充能......

「5月23日：景泰縣到LZ市中川機場，158公里，累計1758公里了，離開BJ的第15天......今天騎行了十個小時，路途遙遠且艱難，到身體極限了......towinwithoutriskistotriumphwithoutglory。沒有努力得來的，都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