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枉玉衡於炎火(十一)
「王上,你還沒有考慮好嗎?」
手中搖著摺扇的青年笑吟吟的站在商子密面前,若不是商子密的脖頸被利刃抵著,真要以為這人還是那個一向風流不羈無心權勢的施家世子。
施行雲用扇沿抵著唇:「不是我,便是商子宥,元王殿下,你以為現在還有人會真心支持你嗎?」
商子密怒視著施行云:「狼子野心,居心叵測的逆賊,你們不得好死!」
「呀,這可不敢當,」施行雲故作驚恐:「說到狼子野心,我可是和元王你學的,你的王位不也是從敬王殿下,商子宥的父親手中奪來的嗎?」
「商子宥呢,恨你入骨,他當了王只會立刻殺了你,但我至少還能留你一命,」施行雲居高臨下地將一塊已經刻好字的石板推到商子密面前:「簽了這份誥令,你還是商王,你所苦惱的鼎昇門、白家、藍澤......都交給我來解決,你只要享受尊榮就行了,還不夠的話,我可以把林沛澄送到你身邊,再也沒有人阻止你們了,你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如何?」
聽到林沛澄的名字,商子密瞳孔猛地一縮,露出了幾分痛苦的情緒:「你殺了孤吧。」
施行雲看出了他的糾結,揚聲道:「哦?真的連林大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顧嗎?」
他話音剛落,幾名黑甲侍衛便押著一個被布袋套著頭的人,他們走到商子密五步遠的地方,將那人壓跪在地,粗暴地把布袋摘下來,露出林沛澄因呼吸不暢而發紫的臉龐。
施行雲緩緩走到林沛澄身邊,用摺扇輕佻地挑起林沛澄的下巴:「都說殷家出美人,林家也不差啊,林大人保養的如此之好,難怪元王念念不忘。」
商子密咬牙:「你別動他!」
「笑話,我動又怎樣!」施行雲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獠牙:「不見棺材不落淚,給我挖他一隻眼!」
一名侍衛聞言立刻抽出一柄匕首,就要往林沛澄臉上下刀,商子密徹底忍不住了:「我寫!」因為太過激動,他說出的話都是破音的:「我寫誥令,別傷他。」
那柄差點挖出林沛澄眼睛的匕首被扔到商子密手邊,施行雲看著他刻下自己的名字,露出一個笑容:「這不就好了,何必浪費我的耐心。」
商子密飛快地刻好了字,低著頭說道:「已經可以了,放了他。」
「嗯......」施行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滿意地笑了:「還不行哦。」
「!」商子密對他怒目而視:「你出爾反爾!」
施行雲一怔,繼而哈哈大笑,笑的不可自抑:「王上,你到底是如何當了這麼多年的王上的?你怎麼能這麼天真!」
林沛澄終於緩過氣來,他咳嗽兩聲,聲音還是嘶啞的:「他沒找到子淵,不會放了我們。」
施行雲笑容漸漸消失:「商子淵在哪兒。」
「被我藏起來了。」林沛澄道:「你以為我在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施家放棄后,會什麼都不做嗎?」
「別故布疑陣了,你沒有做這件事的時間。」施行雲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稍顯陰沉:「不急,現在亳都沒人有理由和能力做這件事,等我把商子宥殺了,無論商子淵是死是活,我總能找出來。」
林沛澄又開始咳嗽,他被白杞瀾打的那一掌傷到了肺腑,他心知這種傷勢又落在施行雲手裡,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可笑,籌謀半生,竟是這個結果:「真的沒有嗎?」
「少主!不好了!」
就好像在證實林沛澄的話,一名內侍匆匆跑進殿內,連氣都沒喘勻:「白戰、白戰連殺五十三人,突破重圍后不知跑到哪裡了!」
施行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荒唐!難道沒有人能追上他嗎!」
「追了!但他將黑甲衛引到了鼎昇門的人那裡,我們和鼎昇門的人混戰,天又黑,再就找不到他的蹤跡了!」
「難道是他?」施行雲陰著臉,看向商子密:「不,你不可能把王宮的密道告訴白家的人......把他押下去!」后一句話是對壓著林沛澄的衛兵說的:「無論用什麼方法,給我拷問出王宮的所有密道,我就不信,僅憑一個白戰,能護住商子淵多久!」
施行雲瞥了一眼商子密:「也把元王好好看管起來,至於其他的事......」他慢悠悠地從大殿內擺放的架子上抽出屬於商王的寶劍:「待我今夜斬了商子宥再說。」
「你以為這樣的把戲能瞞過誰!」商子密恨道:「那些諸侯......就算不聽我的話,也不會唯你馬首是瞻,你挾持了我,只會令諸侯們蠢蠢欲動,商子宥至少有王室血脈,你若上位,只會讓所有有野心的諸侯看到希望!」
「你想說誰?」施行雲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風家?可惜,那個痴情種子已經被我設計前往南疆,我在那裡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必死無疑。湄洲聶家被林沛澄設計元氣大傷,黎州聶家不足為慮;至於青州和寧州......哼,後繼無人,收拾他們不急於一時。你覺得,還有誰能贏我?」
「還有,誰說我沒有王室血脈?」施行雲用劍身在商子密身上划來划去,力度不大,但那種狎玩的神態令商子密感到了無以言說的侮辱:「不如你問問你的林大人,我是誰的兒子?」
商子密不敢置信的看向還在咯血的林沛澄:「他說的是真的嗎?」
「......」林沛層迴避了他的目光:「他是子茜王女在嫁入繁家之前就有的孩子。」
事已至此,他乾脆順著施行雲的意思道:「我是子茜王女安排在敬王身邊的人,王女一直有奪嫡之心,但因為女子的身份,先天失去了優勢。敬王心智更勝一籌,又有殷凌孔少卿鼎力相助,我被排擠在外,王女便命我接近你走一步暗棋。」
在商子密幼時的印象里,長姐子茜就如同金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和儲君子高一樣永遠高高在上,但對於商子密來說,美麗的長姐更令他景仰,儘管她和自己說過的話並不多,但在他作為王宮內透明的庶出公子時,這個長姐也曾照拂過他——而現在,林沛澄告訴他,連長姐的照拂也是別有深意的,若不是子茜王女難產而死,以他的能力恐怕早已成為她的傀儡......怪不得......商子密悵惘地想著,林沛澄本就不是忠於他的人,是子茜王女的意外難產令林沛澄溫柔的假面不得不延長了快二十年,如此,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點便都說得通了。
「若非母親過世,我又太小,哪裡輪得到你這個蠢貨坐在這個位子上這麼多年。」施行雲一派風流的面容變得猙獰,隱隱透著一點瘋狂:「我會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商子宥以為自己能和我斗,哪裡知道他不過是父親給我的考驗......啊,說的太多了,」
他伸出兩指輕柔的撫摸著劍身,吩咐屬下:「把他們兩個關起來,我去去就回。」
父親?考驗?林沛澄微微皺眉,施行雲的父親不是......原來如此,他也被騙了啊。林沛澄低下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走到今天這一步,遺憾嗎?一定是有遺憾的,但如果對手是那個人的話,他輸的不冤。
施行雲的父親到底是誰?這是商子密現在唯一想問的問題,施行雲的表情太過驕傲,誰都能看出他對自己父親發自內心的自豪和嚮往,不過眼下並不是問問題的好時候。商子密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林沛澄,卻意外地捕捉到了林沛澄臉上的諷刺。
沒錯,那就是嘲諷。他敢對著與林沛澄朝夕相處的二十多年時光發誓,林沛澄一定在心裡笑了,他覺得施行雲最後那番話很好笑?
林沛澄狼狽地從地上被架起,在侍衛的推搡下踉踉蹌蹌地走向通往地牢的方向,但他眼中的快意是商子密非常熟悉的——那是他看到被人騙的團團轉的蠢貨時露出的表情。
「你突然笑什麼?」董老莫名其妙地看著殷緒不斷抖動的肩膀,走著走著突然開始笑,這孩子別的地方都挺好,就是時不時有點神經質。
殷緒捂著嘴,好半天才回答:「啊......確實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問了董老一個令人一頭霧水的問題:「蠱王的容器有生育能力嗎?」
「?」董老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關心這個:「雖然不知道你問這個幹什麼,不過......若蠱王成熟后容器還沒死,也就是『容器』成為了『主人』,這個時候或許還有生育能力,但蠱王還在體內成長的時候,無論『容器』是男是女,都絕對無法懷孕或令他人受孕。」
殷緒小聲分析:「這樣就排除他發育早或長得老的選項了,嗯......」
「孔少卿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受歡迎吧,」殷緒道:「商子茜當年是否對他表達過好感呢?」
董老眉毛一揚,抬頭紋深得像老樹上的年輪:「你是雲家的人,應該不會不知道商子茜對先敬王黨羽的敵意吧?少卿可是被稱為先敬王『半個先生』的人,怎麼可能......」董老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幾日殷緒與風言濱的相處模式,臉色漸漸有了變化:「等等,也,也不是不可能——」雖然殷緒一直矢口否認喜歡風言濱,但董老旁觀者清,把殷緒擰巴的言行盡收眼底,畢竟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如果......如果商子茜的感情也和現在的殷緒差不多,那麼當年她過分頻繁地挑釁、針對、找麻煩就都有了答案。m.
不需要他回答,殷緒已經通過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輕笑一聲:「我明白了。」
如果不是為了維持長輩的威嚴,董老真的很想大喊「你究竟明白什麼了」,但他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同樣回了殷緒一個莫測高深的「嗯。」
果然,留林沛澄一命是對的。殷緒想著自己在亳都的布置,算算時間,晏秀應該要真正和施行雲對上了吧,這次交鋒,晏秀註定失敗,但施行雲也不會贏——因為他殺不掉晏秀,孔少卿也不會讓他殺了晏秀。
「都被他騙了啊......」殷緒喃喃道。
不到生命的最後時刻,有些棋子無法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棋手,殷緒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先機,不過無妨,當局勢僵持不下,想要反敗為勝,最有力的方式便是引入一股新的勢力。施行雲的刺殺確實打亂了他的布置,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殷緒」這個身份的死亡卻仍在他計劃中,如此轉明為暗,化整為零,才能發揮鼎昇門最好的作用。
殷緒藏在斗笠下的嘴角微揚——這局棋,才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