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風欲起(下)
殷緒正在泡葯浴。
他靜靜的嗅著早就不陌生的葯香隨著蒸汽浸沒全身,思緒飄到老道士昨天說的話上。
「商王子高五日後將率亳都重臣前往鳳台祭祖」殷緒在心中默念。剛來這裡時還不明白狀況,後來才從老道士口中得知,自己是現任商王的竹馬竹馬——殷凌上大夫的次子,單名一個「緒」字。至於他明明父母健在,長兄殷復也活的好好的,他卻從小被關在商宮裡不見生人,五年裡只和老道士說過話的悲慘生活原因,老道士從來含糊而過。
「請聖子更衣」簡短利落的女聲打斷了殷緒的回想,他這才發覺葯上蒸汽已停。殷緒裝成話說的很生硬的樣子:「你。抱我。出去。」老道士教他說話寫字是秘密,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
「是。」侍女低眉斂目,聲音清冷,動作卻很溫柔。她輕輕地抱起殷緒,不嫌褐色的葯湯髒了自己的衣服。她將殷緒放進另一個裝清水的盆里,又擰了布條為殷緒擦拭汗珠。這個面目清秀的侍女是殷緒熟悉的另一個人。五年來她從未對自己說過除吃飯葯浴以外的一句話,只在動作上表現出母性的溫柔。殷緒永遠不會忘記,他第一次泡葯浴疼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不停為他拭汗的手;他被單調的羊乳酥噁心的摔盤子時,她默默收拾殘骸,再一次端上來,盤裡放著幾顆清甜的小棗。他算是她養大的,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這個其貌不驚的侍女陪他度過穿越最初的暴躁,難捱的苦痛和不得已的蟄伏。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這句話幾次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在心裡一遍遍重複:「五天後的亳都祭祖,是逃出去的唯一時機,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可殷緒不能這麼說,撇去種種客觀考慮,就算她願意和自己走,殷緒也不敢肯定一定能帶她出去。
據老道士所言,這次商王祭祖會是一場血腥的政變,在這樣一個王權,神權和巫權並立的時代,老道士和殷緒自己所代表的神權與王權處於一種微妙又危險的關係。而對殷緒而言,在這場王權爭奪戰中,無論是商子敬保住了王位,還是元王商子密贏得了勝利,等待殷緒的只有漫長的囚禁和死亡兩個選項。殷緒要趁那天的動亂逃出這裡,投奔老道士的「故人」。兩死一生的境地,生路難尋,他自己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再帶一個身上有王族印記的女奴,想要逃出生天絕對痴心妄想。仟仟尛哾
不待殷緒再細想,侍女已經手腳麻利地幫他換上一件白色裡衣,正細細的梳理他的濕發,輕柔的力度讓殷緒發癢,又有一種舒適的酥麻感,讓他想起了媽媽的愛撫,懶洋洋的半闔著眼睛,不願再多想其他。「讓我再懦弱一會兒吧。」他想,在他準備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獨自面對一切之前,至少給他一些讓他足以支撐下去的溫暖。
時間,不多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蜀地小竹山深處,孔少慕打開信鴿送來的紙條,渾身微微一震,然後隨手召來一人:「你去告訴穆長老,再趕製一套五歲孩童的禮服。」
「是,門主。」那人轉身要走。
「等等,」孔少慕又叫住了那人,「他若問起,就說是商宮的故人所託,叫他另遣幾個亳都分壇的人手前往祭壇,聽候那位故人差遣。」
孔少慕故作鎮定地揮退了那人,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微微顫抖的手,誰也不知道,他的心此刻萬鼓齊鳴,興奮,失落,無奈…..複雜情感糅雜在一起,他恨不得立刻飛到商宮裡,狠狠揪住那個躲到商王身邊的大祭司的衣領,問他一句:「孔少卿,十年不見,你想和我說的,不止這一件事吧!」
「不,不可以。」孔少慕努力使自己躁動的心平靜下來,十年等待使自己耐力增長不少,但與之而來的,是越來越熾熱的情感,在他竭力維持的平靜外表下,燒的越來越旺盛。雖然種種緣由拖住了他立刻去找孔少卿的腳步,但……孔少慕微微一笑。看中的獵物已經自投羅網,自己要做的,就是——靜待時機,伺機而動。
孔少慕回到書房,輕輕打了個手勢,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房中,半跪在他腳下。
「屬下見過門主。」黑影緩緩抬頭,他相貌平平無奇,一身俊秀的輕功卻讓人望塵莫及。
孔少慕點頭算作回應:「嗯。今天叫你來,是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
「門主儘管吩咐。」
「商宮大祭司。」孔少慕一字一頓,多年壓抑在心底的瘋狂綻放於舌尖,跪在他腳下的人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查的越多越好,我要知道所有,明白么?」孔少慕吩咐完,跪坐在書桌后的墊子上。
「屬下明白」黑衣人復又抱拳。
「此地距亳都甚遠,我給你一個月時間。去吧。」說完,孔少慕不再看那人一眼,而是專心把玩桌上一個玉石。再抬眼,那人已經消失。孔少慕細細摩挲著玉石上的紋理,突然笑了。
「孔少卿。」他輕輕念出這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你逃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