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昏暗的靜室中,男人沉默著坐在窗邊,身後只有几絲月光泄進來,屋內一片黑暗。
他不知坐了多久,拿起一塊小小的齒輪,在手中翻轉片刻,兩塊普通的木頭開始旋轉碰撞,形成了微型機關陣。
齒輪摩擦產生的靈力飄蕩而出,被桌上的種子慢慢吸收。
緋紅色的花朵逐漸生長,在花苞還未全部綻放時,侍衛急匆匆跑到他身邊。
「侯爺。」
重羽氣喘吁吁,進門時還被絆了一下,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
機關陣瞬間破碎,朱影花也化為灰燼。
重羽愣了片刻,怔怔地看著他手中的東西。
沉默了半晌,葉灼冷冷道:「第一次見嗎?」
男人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彷彿是從某個深沉的地底傳來。
即便是面無表情,可對上他的目光時,還是有種被深淵凝視的悚然感。
他只是坐在那裡,不說話,渾身上下也散發出一股極盡威嚴的帝王氣場,讓人不自覺心生敬畏。
重羽猶豫著搖搖頭:「不…不是。」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武毅侯府的小侯爺精通金凰秘術,機關陣,朱影花,連京都的暗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葉灼垂眸,不再看他,只是說道:「既然不是,那就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重羽咽了咽口水,往後退了一步。
「是,我只是太激動了,侯爺兩年沒有回來,宮裡已經鬧翻了天,朝中格局變換,如今回去,恐怕很難應付。」
兩年……
對外說的是他在養病,但沒有人知道那兩年他去了什麼地方。
連葉灼自己都有些恍惚。
回憶起來,只覺得那兩年實在不值得,浪費光陰而已。
魏朝衣不是他,他也不會成為一個連鏡鬼都對付不了的廢物。
「他們翻不了天。」葉灼冷冷一笑,隨後道:「備馬,進宮。」
*
一夜過來,謝凌總是在做夢。
他依稀夢見自己在睡夢中被驚醒,火光滿天,哭喊與尖叫回蕩在耳邊,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懵懵地看著門口躺在血泊里的兩個護衛,覺得他們應該是死了。
其中一個男人面對著他,眼睛睜得很大,五官扭曲,面目陰森地望著他的方向。
他沒有下床,也沒有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幸好母親趕了過來。
她好像受了很多傷,眼睛一圈還有淚痕,摸著他的臉頰,對他說:「星兒,不要怕。」
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說。
自己只不過是睡了一覺,被叫喊聲吵醒,有什麼可怕的呢。
女人將他抱起來,藏進了柜子里。
這間屋子裡的東西總是有一股潮濕的霉味,柜子又小又窄,藏在裡頭很不舒服。
現在天已經黑了,母親也從來不和他玩捉迷藏。
所以,今夜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母妃,外面怎麼了?」
女人哽咽著,即使哭地渾身顫抖,卻還是在安慰他。
「星兒不要怕,我知道你很懂事,從現在開始,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出來。」
他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直到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走進來。
女人關上柜子的門,從小小的縫隙里,他還是能看見,男人手裡拿著一把長劍,父親趕過來,將母親護在身後。
然後……那把劍,刺穿了他們的胸膛。
他看不見男人長什麼樣。
母親臨死前還在哀求,請他放自己一條生路
,說那只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他是無辜的。
可他們太傻了,男人早就發現了藏在柜子里的自己,他說。
「你看,是你害死了你的親人,如果不是為了治好你的髓寒蠱,他們不會想要調查前朝之事,更不會在這種地方遇難。」
所以…一切都是因為他嗎?
這句話彷彿變成了一個魔咒,不管走到哪裡,他都無法忘記。
後來,他站在蒼茫的雪山之上。
少女被一劍穿心,倒在他懷裡慢慢沒了氣息。
他拚命想留住她,但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消逝在自己懷裡。
無論他如何哀求,上天都不肯將她還回來。
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抓不住任何東西。
小時候,父母離他而去,後來又是葉琬。
那天,他似乎也聽見了那句話。
是你害死了她……
大雪紛揚而下,他從未覺得那麼冷。
冷到全身的骨頭都結了冰,身上完全沒有知覺。
他緊緊抱著她,好像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離開。
淚水很涼,滴在枕頭上,將他從夢中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後背已經濕了一片,心中難過的情緒如潮水般洶湧襲來。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
可是三年前,她真真切切地死在了自己懷裡,無論過去多久,他還是無法忘記。
轉頭時,身邊空無一人。
這一瞬間,少年腦海一片空白,甚至恍惚地以為這些日子都是他的錯覺。
重逢,新婚夜,一切都不曾真的發生過。
他無措地起身下床,剛走到屏風后,看見正在喝水的少女。
葉琬睡到半夜覺得渴,起身泡了杯茶,還沒喝一口就看見小少爺臉色蒼白地找了出來。
「你也醒啦。」
話音剛落,她就被對方圈進懷裡。
「太好了,不是夢。」
這一次,他的懷抱和從前都不一樣,葉琬僵了幾秒,最終拍了拍他的肩膀。
雖然不知道小少爺又怎麼了,但還是安慰道:「你這是做夢了嗎?」
他搖頭,將她越抱越緊。
「不是。」
放開葉琬,他一遍遍打量著她,確定真的不是幻覺,這才鬆了口氣。
「你怎麼出來了?」他有些著急,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兇巴巴的。
葉琬無語地看著他:「我突然口渴,想出來喝口水,這也不行嗎。」
少年深深嘆了口氣。
將她重新抱在懷裡,問她:「冷嗎?」
葉琬順勢挨過去:「好冷,你趕快給我捂捂。」
她將手伸進謝凌衣服里,摸著他滾燙的腰腹,有意無意地捏了捏,少年小腹一緊,將她粗暴地扔在床上。
葉琬勾著他的脖子,故意道:「謝小公子,你好凶啊。」
三言兩語的撩撥后,他再也控制不住。
「……」
過了很久,葉琬累得不行,連白天的事也沒精神提。
等明日有機會了,再告訴他葉灼的事也不遲。
謝凌猶豫著,糾結許久后,才輕聲對她說:「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葉琬閉著眼睛,喃喃道:「你說吧……」
……他沉默著,只盯著葉琬看。
感受到少年的目光,葉琬也掀開眼皮,懶洋洋地望向他。
雖然他看著單薄修長,但是肩膀結實可靠,因為常年修行,身上的肌肉流暢好看,抱起來很舒服。
從小少爺的眼神里,她大概也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你要告訴我什麼秘密嗎?」葉琬先一步問他。
謝凌愣了一愣,沒想過她會主動開這個口,方才產生的一點退縮心理也蕩然無存了,不管怎麼樣,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其實…我不是謝家的……」
他還沒說完,葉琬就道:「我知道。」
「什麼?」少年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有些不太相信地看著她。
葉琬的手指輕點他的後背,從脖頸一路滑下,沿著背上那根骨頭向下滑,指甲輕輕在蝴蝶骨周圍繞圈。
「我都知道。」
葉琬學著他對自己的做法,吻住他的頸側。
謝凌咬咬牙,濃墨般的眸子蘊起一層水色,先前的擔憂忽然到達頂峰,但隨著少女的安撫動作又逐漸平息下來。
他擔心的無非就是一件事,關於皇室的詛咒。
可葉琬卻說:「我相信你,可以做一個好丈夫,能夠保護好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的話無異於一顆定心丸,失而復得的不真實感,在此刻終於消散了一大半。
謝凌勾起她的下巴,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謝昭曾說過,這件事不是秘密。
於是葉琬便隨口胡謅。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很多事,如果你把我哄開心了,我就告訴你。」
只可惜小少爺根本不是會在床上哄人開心的性子,鬧了半天,反而還把葉琬惹毛了。
她氣呼呼地背對著他,身上某處地方麻麻地疼。
謝凌溫柔地安撫她:「開心嗎?」
開心個鬼!
他問:「你之前跟我說過,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我,是什麼?」
如果結局到來,葉琬就會在劇情結束后離開,她這些日子偶爾會用開玩笑的方式和小少爺提,但他看起來並不能坦然接受。
在她還沒有想到能讓他接受的方法前,貿然說出來的話可能會更麻煩。
葉琬重新轉向他,兩人四目相對。
她開始轉移話題。
「你之前說過的老師,是叫蕭澈嗎?」
謝昭說過太子太師名為蕭澈,謝凌說過的老師,應該就是這個人了。
他點點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葉琬便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蕭澈…他是失蹤了,還是死了?」
謝凌眼中流露出几絲迷茫的情緒:「我不知道,到處都找不到他的屍首,但是天地間也沒有他的消息,我總覺得他還活著,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
「你在找他?」
一個已經失蹤的人,又過去這麼多年,當時他還只有六歲,這該怎麼找。
謝凌道:「他還沒失蹤的時候,與武毅侯府來往密切,失蹤之後,也有人說過,曾見他出入武毅侯府。」
想到白天看見那盤棋的事,葉琬認真起來。
「武毅侯府?」她思索道:「那你查到什麼了嗎?」
「沒有。」他微微擰起眉頭:「我曾以為當年太子被害一事與武毅侯府有關,但老侯爺已死,查不出什麼來,若想知道太師的下落,就只能從葉小侯爺那裡開始查。」
他解釋道,當初在康風府,解決孫玉景一事時,也是因為葉灼去了那裡,他為了調查線索才跟著去。後來白家的白骨狐妖,都是因為有他在場。
葉琬恍然大悟,原來他當年跑來跑去,是在跟著葉灼,去白府也是因為他。
「我還以為你是……」
「以為什麼?」
葉琬搖搖頭:「沒什麼。」
原來這小子真的一心搞事業,還以為他當年是為了追求愛情才去白府的,搞半天是為了調查葉灼。
怎麼說,挺符
合他的性子……
「對了,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葉琬突然想起來,當年自己被挾持去天照山,是白純宜引來的黑衣人。
她畢竟是白家的小姐,不可能那麼容易被黑衣人找到,起初葉琬沒在意,現在越想越不對勁。
如果她與黑衣人有什麼關係,那必須得提醒主角團才行。
謝凌摟著她,安逸地享受著此刻她在身邊的時光。
「你說。」
葉琬道:「三年前我們成婚的時候,是白小姐帶著黑衣人找到我的,後來黑衣人挾持我去了天照山,她會不會知道什麼,萬一她知道……」
葉琬還沒說完,重點都沒有說道,謝凌忽然坐了起來。
他震驚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