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鮮衣怒馬少年時（六）
「爸，我求你了。」林亦宸趴在地上，嘴上卻還在不停的求饒。
「林亦宸，我特么早就告訴過你，別給老子胳膊肘往外拐。那女孩是你什麼人？」林寬蹲在林亦宸身旁，眼裡沒有仁慈，似乎林亦宸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林亦宸早就知道，林寬從來不覺得因為自己是他的兒子而讓他憐憫，他只是為了把自己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但是，林亦宸也清楚的明白，這聲「爸爸」也只是血緣上的關係，在他心裡他早就沒有爸爸了。
「算我求你了，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林亦宸攥緊了林寬的褲腿，如同一個乞丐一樣。
他太弱小了，就連想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也要去祈求別人。
「哼，廢物。老子幫你最後一次，以後老子說什麼你若不聽別怪我對那女孩做什麼。」林寬厭惡的看著林亦宸，彷彿趴在地上的人不是他的兒子。
冰涼的身子貼在地板上，林亦宸覺得輕輕動一下都如同散架一般。寒氣入體，是刺骨的痛，林亦宸卻痴痴的笑著。
朦朧中林亦宸看見許芷涵站在自己面前，眼神溫柔地望著他，眼底深處是濃濃的眷戀和不舍。
「阿涵……」林亦宸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臉頰，卻忽然感到頭劇烈疼痛起來，整個身體像被人用力的往後拽著，他親眼看著許芷涵從他眼前離去。
林亦宸想要追上去，可是腦袋裡卻有無數畫面閃現而過。
時間彷彿回到小的時候，林亦宸看著眼前熟悉的手術室，上面「手術中」三個字格外醒目，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凝固。林亦宸屏住呼吸看著純白色的門，裡面傳出母親慘絕人寰的哭喊聲。
「媽媽！」林亦宸終於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醫院中人來人往，卻沒人理會他這個小鬼頭。他發瘋似的想要衝進手術室，卻被白大褂擋住了身子。
「救救我媽媽她會死的，求求你們。保大，我不要妹妹了，救救我媽媽。」小小的身子跪在醫生面前，整個身子都不停的顫抖。
「孩子，沒有人簽字這個手術我們真的不能做這個手術。」醫生扶起小林亦宸，為難的說道。
「去特么的簽字，我媽媽會死的，你們怎麼能見死不救？」小林亦宸猛的甩開醫生的手，他想要衝進手術室，卻被醫生制止。
「媽媽，等我，等我好不好。」小林亦宸哭喊著，他慌亂的拿出手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外公的電話。
他還是不能改變命運嗎？難道還要再一次看著媽媽離開嗎？
驀然的，整個身子被溫暖環抱，林亦宸抬頭看見了朝思暮想的母親。
「寶貝，媽媽怎麼會怪你呢。是媽媽沒福氣看著小宸長大。很抱歉留我的小宸一個人，但媽媽最愛你了。」溫柔的聲音包裹著林亦宸，他看著媽媽的身子慢慢變淡，直到不見。
林亦宸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抓到，他猛地睜開雙眼。
入目的，是一片雪白。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林亦宸的喘息聲。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意識漸漸清醒了過來。頭痛欲裂，腦中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林亦宸緩緩睜眼，看到頭頂的天花板。
「值得嗎？」少女婉轉的音線傳來，她站在林亦宸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林亦宸抬眼看著眼前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一絲力氣，只是輕哼一聲。眼前浮現出許芷涵溫柔的身影，女孩並不愛笑，她似乎天生對任何人都冷淡。
「值得。」
「林亦宸，你特么是男人嗎？」高欣猛的抓住了林亦宸的衣領，眼神狠毒，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話來的。
出乎意料的，林亦宸沒有反駁，他靜靜地看著高欣沒說話。半晌他終於張口：「許芷涵不愛說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她。軍訓的時候那麼小小一隻倒在我懷裡，那一刻我想保護她。
高欣，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有媽媽，但是我運氣不好，沒遇上好父親。我不會哭，不會反抗，因為我知道哭了反抗了只會換來更狠的毒打。他想把我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但我偏偏不如他的願……」
「林亦宸我不是來聽你倒苦水的。你不把我當妹妹，我告訴你，我也從來沒拿你當過我哥哥。
羨慕我？羨慕我什麼？羨慕我還得靠男人活？
如果你還是個男人，你就應該想辦法讓許芷涵幸福。你能做到的，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
高欣惡狠狠的說著，攥著林亦宸衣領的骨節泛白。
「許芷涵是個好女孩，如果你再讓她傷心，我不保證我會做什麼。」
世界再一次恢復平靜，林亦宸清晰的聽清自己強勁的心跳聲，他死死的捏住被子，耳邊回蕩著高欣說的話。
城中。
「江憶聲，你別那麼緊張，我很好，沒受什麼……」傷害，許芷涵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憶聲捂住了嘴巴。
冰涼的指腹在附在許芷涵軟軟糯糯的嘴巴上，江憶聲臉一紅，猛的放下了手，他不自在的看著別處。
「不要說那個。」
許芷涵發現自從那件事後，江憶聲似乎敏感了許多。就連下課，江憶聲也會跑來陪在許芷涵旁邊。
許芷涵為了身邊人不多想，她表現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但是每每深夜會被嚇醒。夢中男人濕漉漉的手摸著她光滑的皮膚，許芷涵只覺得心中激起一陣惡寒。
……
「你真當我許家是沒什麼人嗎？」許老爺子手握著檀木拐杖，眼裡散發著威嚴的光芒。
在許家，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貴族，無論是氣質還是儀態都非常出眾，舉止得體而大方，優雅又高貴。
而許老太爺就是其中之一，他雖然年事已高，可依舊精神矍鑠、容顏如故。一雙銳利的雙眼彷彿能看透人心似地，讓許多人不敢和他對視，只有極少數人能坦然相待。
眼前的男人被許老爺子的氣勢嚇到了，他這才發現自己得罪了不好惹的人。早上他就被警察先生告知林家需要好好「招待」他一下，隨後江家小少爺又慰問了他，而這下午許家便找上門說理。
林家，江家和許家，城州誰不知道他們家大業大？誰不想攀上他們這個香餑餑？
那天男人本就是喝大了，又在外聽見欽南路出了事。恰巧碰上了許芷涵，這麼漂亮的女孩男人稀里糊塗的就把許芷涵迷暈了。
男人懊悔的砸胸脯，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後悔，要是能改變的話他絕對不會碰許芷涵，但是一切都晚了。
……
10
大家似乎開始慢慢熟悉分班以後的模式，高一下冊結束之前，城州所有學校舉行了「會考」。「會考」的結束意味著許芷涵他們以後減輕學習負擔，卻也意味著，許芷涵他們步入了高二。
暑假如約而至，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可這次假期過後，他們就從「高一的小學弟學妹們」變成了「高二的學長學姐」。
七月份天氣越來越熱，許芷涵站在校門外，太陽高高的掛著，陽光直射在許芷涵臉上，她熱的用手不停的扇風，卻越來越熱。細密的汗珠從許芷涵潔白的額頭滑落，後背早就被汗水浸濕了。
「許芷涵？」林亦宸遠遠就看到許芷涵在校門外不停的張望，他心中一喜，許芷涵莫不是在等他？
許芷涵聽見林亦宸的聲音，卻遲遲不敢回頭，不知為什麼這個月林亦宸越來越奇怪，他會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天，卻總是尬聊，許芷涵為了不讓他尷尬又或者是因為他和她聊天而不厭煩的和他聊著天。
有時候許芷涵早上來學校來的遲了會發現桌子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早餐，她看著林亦宸小心翼翼的眼神也明白或許是林亦宸帶給她的。她下課出去回來后桌子上早就喝光了的水杯再一次被結滿水，想都不用想是林亦宸幫他接的。
但許芷涵不明白，明明之前相處那麼愉快，為什麼現在每一件事情變成了小心翼翼。
然而在許芷涵能夠自戀的覺得林亦宸可能會有一點喜歡她的時候，他忽然就變得冷淡，他和高欣站在一起，看高欣無比親密的拉著他的衣袖，許芷涵只覺得那場景無比的刺眼。
許芷涵想問問高欣她和林亦宸的關係，明明在家練習過無數次的話語，再見到高欣卻又發不出一個音節。許芷涵怕他們看出她喜歡林亦宸，她始終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喜歡保存下來。
從小到大，許芷涵也見證過許多學生「早戀」，明明早上無比親密的兩個人下午卻成了「仇人」。許芷涵不懂他們所謂的愛，只覺得他們口中的是如此的廉價。但同時她又羨慕著他們能夠大膽的說出那句我喜歡你，能夠大膽的與自己喜歡的人聊天，能夠大膽的詢問喜歡的人身邊的異性是誰。
許芷涵從小就是很害羞的類型，她不喜歡在人多的環境相處，更多時候她喜歡一個人走。從小到大，許芷涵的家人都告訴她能夠活潑一點，但是許芷涵似乎天生把活潑隔絕在自己的性格範圍外。
她不喜歡交朋友，更不喜歡與人說話。初中的時候，許芷涵可以說沒有朋友。而高中的時候她遇到了很要好的朋友，遇到了願意和她做朋友的人，她身邊的朋友也變得越來越多。這讓只會趴在習題中度過每一天的許芷涵有了其他的事情，她會和朋友開玩笑，從一開始的面癱臉變得會大笑，會搞怪。
許芷涵正想的入迷，她扇風的手也停了下來，任由著汗珠滾落在臉頰，下巴上。
林亦宸見許芷涵沒理他，只得輕輕拍了她一下，女孩一瞬間回過神，她抬眸看著林亦宸。明明這張臉她天天見，卻怎麼也看不膩。明明還是個高中生，眉眼間卻透露出他的沉穩。男人帥氣的臉龐，高挺的鼻樑，薄唇抿著，似乎帶了些冷漠的意味，但看著他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驚喜。
許芷涵忽然發現現在的林亦宸和一年前的林亦宸大有不同。一年前見到林亦宸，他很乖，整個人都很溫柔。而現在的林亦宸更加的成熟，身上多了幾分戾氣，多了冰寒之氣。但是如今的林亦宸好像更讓人欣賞了。
「林亦宸？你剛出來嗎？」許芷涵有些尷尬的笑笑，剛剛自己想事情太入迷了，導致忘了林亦宸還在後面。
許芷涵只是詢問了兩句，但是林亦宸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喜。即使她什麼也沒說，但林亦宸卻聽出來許芷涵根本就沒等他，甚至都不知道他還沒離開。
「嗯，剛出來。你在校門口乾嘛呢？」林亦宸盯著女孩兒的眼睛。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而透徹，如同最純凈的琉璃，讓人不忍褻瀆。
「我在等江憶聲。」許芷涵抽了抽鼻子，聽見林亦宸問，忽然想到她在等人。許芷涵探著頭朝著學校里看去，始終沒有看到高三放學。
「他們或許……還不會放吧。」林亦宸眼中閃過一抹寂寞，他遲疑的開口，語速很慢很慢。
「不知道呢，江憶聲說他們老師在講高三的計劃，所以會比較慢。」許芷涵漫不經心的說著，她還探著頭往學校看著，也根本沒看到林亦宸眼中閃過的一抹寂寞。
微風吹過，讓許芷涵覺得涼快了一點，後背上潮濕的衣服幹了許多，不在黏糊糊的貼在背上。清風捲起她鬢角的碎發，頭髮也凌亂了許多。
林亦宸抿了抿唇，始終不敢為許芷涵整理散亂的頭髮。清風吹過，林亦宸似乎在風中聞到了來自許芷涵身上的香味，是奶香味的。他想要抱抱他的女孩，輕輕的整理她凌亂的秀髮，聞著屬於她的香味，將她揉進血骨之中。
「呀，高三出來了。」許芷涵見空蕩蕩的樓道里走出幾個人我，敏銳的發現是准高三的學長學姐們。
林亦宸沒接話，只是順著許芷涵的目光看過去。他死死的盯著教學樓，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心裡急的不像話。他忽然怕江憶聲很快的出現，打破他和許芷涵之間的寧靜。
可是他所害怕的還是發生，江憶聲見到許芷涵，眼睛亮了亮，他快速跑過來，才發現許芷涵旁邊站著林亦宸。
兩個男人見面似乎就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一個冷酷俊美無比，渾身散發著冰寒之氣，讓人望而生畏。一個溫潤如玉，眉目含情，卻是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但是卻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過他們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對方身上，兩人同時看向了身旁的許芷涵。
「我們要不要一起回家。」許芷涵見狀不對，也沒來得及思考兩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敵意就趕緊打起圓場。
「我們不順路。」江憶聲不溫不熱的回答著許芷涵的話，緩緩將視線從林亦宸身上移開落在許芷涵臉上，只是一瞬間臉上充滿著溫柔。江憶聲順手整理了許芷涵凌亂的髮絲，像哄孩子似的揉著許芷涵毛絨絨的腦袋。
林亦宸眼睛發紅的看著江憶聲親昵的摸著他喜歡的女孩，硬是沒說一句話。他不能夠表現太過，林亦宸知道這附近一定有他爸爸的眼線，就是為了不讓他接近許芷涵。林亦宸心裡清楚林寬的狠，他只有離許芷涵遠一點才能保護好她，也只能表現的和正常朋友一樣。
直到江憶聲和許芷涵走，林亦宸都沒出聲說什麼。是啊，他太弱小了他什麼都不配。或許許芷涵和江憶聲在一起才會真的開心吧。
人走遠后，林亦宸才抬腳離開卻沒走幾步就被一輛寶馬車攔住了去路。他眼神冷冽，沒有一絲感情，渾身的戾氣再次散發出來。他眼神中毫不掩飾的展現出厭惡，卻還是乖乖坐上了車。
「少爺，你乖一點的話對誰都好奇。」司機看著滿身戾氣的林亦宸，卻不以為然，他對林亦宸的眼神視而不見，聲音清冷許多。
林亦宸冷笑一生氣沒說話去，他看著窗外不斷移動的樹木，樹木慢慢向後移動，直到不見。林亦宸將視線放在司機身上，破天荒的和他說了話：「高欣呢？」
「高欣小姐已經回去了。」司機淡淡的撇了倒車鏡上映出的林亦宸的臉，慢慢說道。
林亦宸輕輕「嗯」了一聲，他慢慢閉上眼睛閉目養神。心中卻不斷的回放著許芷涵和江憶聲離開的背景，慢慢泛起一抹酸意。
……
「小孩兒。」江憶聲看著許芷涵被微風吹起的秀髮，心中激起一片柔軟，他輕輕叫著。
「嗯？」許芷涵回過頭看著江憶聲，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聲音軟軟糯糯的。
「沒什麼。」江憶聲忽然笑了，眼前的女孩比他剛認識她那會要活潑很多，眼中充滿了光芒。
「小孩兒，你想考哪個學校？」
許芷涵似乎被江憶聲問住了，她皺了皺眉，下一刻眉毛舒展開來，輕輕說著：「或許是城南又或許是城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