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獵物上鉤
長安南城偏北,府尹官邸一側的南城巡城營駐地,那位剛剛受辱的石家三公子石顯帶著扈從童猛,不等守門的士卒通報,便急匆匆地踏入軍營。
那正手握步軍刀、率領著親兵縱訓練的校尉掃了一眼那正大搖大擺地靠近的石顯二人,緩緩地收起軍刀,吩咐那一縱三十餘人繼續訓練后,便露出滿臉的厭惡,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緊皺著眉頭,朝石顯走近了幾步,待距離縮短至三尺時,再次拔出軍刀,迅速地架在那石顯的脖子上,問道:「石三公子,你可知擅闖軍營該當何罪?」
石顯滿臉鄙夷,微微抬頭,看了那校尉一眼,爾後用兩指輕輕地捏住刀背,再向自己推近幾分,咬著牙,強忍著疼痛,「侯深,來,若是你有這魄力,直接給本公子來一刀,將本公子就地正法,若不然,少給我廢話。」
那姓名為侯深的校尉再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依然滿臉不耐煩,也對石顯那皮開肉綻的臉龐視而不見,「說吧,又有何事?」
石顯轉而一臉氣憤,指著自己臉上的傷勢,卻又因為疼痛而不敢如何過激,口齒不清地反問道:「你眼瞎了嗎?除了報仇,還能有什麼事?」
侯深表情冷漠,快速地擺了擺手,明顯是不想參和,「你不是有十幾個隨從嗎?讓他們把對方打一頓便是,何必讓我們出手?」
石顯眼睛瞪圓,臉上怒意更盛,伸手指著侯深的鼻子,咬牙切齒,不知是憤恨還是疼痛,「侯深,要是只想打他們一頓,本公子還需要來這?老規矩,你們出面給那對狗男女定一個死罪,我們來取那兩人的性命。」
侯深又氣又怒,抬起手,重重地拍打在石顯的手腕上,再稍稍提高嗓音,卻又不敢搞得人盡皆知,「石顯,難道你就沒聽過西秦王庶長子的傳言?假如傳言不虛,這正是王府殺人立威的時候,你竟然還敢鬧事?你想被抄家滅族嗎?」
石顯冷笑一聲,笑容中儘是絕望與凄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雖說我石家佔據了長安兩成的財富,算得上是舉足輕重,但那也只是西秦王府砧板上的肉而已,他們還不是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而你們南巡城營與南城門營不歸王府管轄,你們以為那位王爺不會心生芥蒂?會留著你們時刻威脅中樞?也許王爺會放過那些普通士卒,但他絕對不會信任你們這些校尉都尉,更何況,他也有足夠的理由來收拾你們。」
「既然到頭來免不了一死,還不如快意恩仇、及時行樂!」
「再說了,王俞和林躍半月前不也活活打死那對張家兄弟嗎?又何曾任何懲罰了?」
侯深神色微微一動,卻依然緊張,「那兩人膽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教訓你,想必他們身份不簡單,要是你貿然動手,豈不是馬上就身首異處?」
石顯嗤笑一聲,繼而滿臉諷刺,伸手拍了拍侯深的肩膀,「都說了是快意恩仇,你怎麼還畏首畏尾?再說了,只是膽大妄為,如何就是身份不簡單了?」
他朝背後的童猛招了招手,依然滿臉倨傲,「童猛,依你看,那對狗男女身份如何?」
童猛笑容諂媚,當即點頭哈腰,搖了搖頭,「公子,侯校尉,那二人身邊並無任何扈從,武藝不過五品,衣著也是普通,所用鐵劍更是尋常,只是兩個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罷了。」
石顯顯然是頗為認同,補充道:「不錯,殺兩個不長眼的遊俠而已,那需要如此多的顧慮?」
侯深猶豫不決,追問道:「要是他們身份真的不簡單,又該如何?」
石顯緊咬牙關,滿臉猙獰,「要是如此,那我們的死期也就近了,不也需要幾個墊背的?」
侯深擺了擺手,重重地嘆息一聲,「也罷,你去尋都尉王越,讓他率領兩縱,前去擊殺東魏間諜。」
……
長安南城一同樓內,趙衡翟明夷兩人在前,酒樓掌柜沈萬與抱著女兒的周氏在後,回到酒樓廳堂時,原來的食客已然被驅逐,取而代之的是石顯領頭的十餘名男子。
櫃檯一側,靠近酒樓大門處,石顯依然腰佩寶劍,懶散地斜躺在木椅之上,微仰著頭,身上那套沾染塵土的蜀錦完全掩蓋不了他的高傲。
他隨手從一旁的酒櫃中拿起一壺酒,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后,當即一臉嫌棄,將口中所有酒水吐出,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呸,真難喝。」
廳堂中,其餘眾人則身穿別無二致的棉衣,雖高矮不一,卻都是膀大腰圓,一看便是膂力驚人,而每人或手握一柄鐵劍,或在其身側依著一根三尺長的木棍,又皆是目光冷冽,顯得凶神惡煞。
靠近櫃檯的一桌上,童猛背對著其餘眾人而坐,只見其右腿彎曲,放於木凳之上,其左腿微屈,不停地抖動著,其右手拿著一個鴨腿,左手握著一個劣質陶瓷酒壺,咬了一口鴨肉,喝了一口酒,再閉上眼睛,輕輕地發出「啊」的一聲,顯得格外享受。
感覺到趙衡幾人已然靠近后,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瞥了一眼,輕蔑一笑,便回過頭,繼續吃著肉喝著酒,完全不把趙衡幾人反正眼中。
其餘四桌則坐著三四人,各人皆滿臉大笑,朝童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后,便有人猜拳喝酒,有人嬉笑怒罵,也有人將吃剩的雞鴨骨頭到處亂扔,本來整潔的店面變得混亂不堪。
察覺到趙衡幾人後,眾人皆兩眼放光,緊盯著翟明夷,又紛紛微微張大嘴巴,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毫不掩飾心中的貪婪。
酒樓小二胡三已然被打倒在地,只見他臉色發白,嘴角處流著鮮血,氣息虛弱,應是受傷不輕。
而在大門之外,有數名身穿巡城營軍服的士卒皆如臨大敵,紛紛拔出步軍刀,面對著大門站立,將這酒樓封鎖。
趙衡翟明夷兩人向那石顯示弱,故作驚慌,緊皺著眉,又後退一步,便抽出背後鐵劍,再伸出左手,將沈萬一家三口攔在身後。
爾後,翟明夷與趙衡對視一眼,再轉向石顯,假裝警惕地開口問道:「是你?來殺我們師姐弟的?」
石顯笑容虛偽,擺擺手,惺惺作態,「不不不,本公子不是嗜殺之人,而是仰慕姑娘的風姿,特來相邀,若姑娘願意到府上一坐,本公子絕不會為難姑娘的師弟。」
翟明夷搖搖頭,冷笑一聲,與趙衡一起,抬起鐵劍,指著石顯,「若本姑娘不答應呢?」
石顯神情冷漠,抬起手,指向大門外,其語氣陰冷,「看到門外的巡城營將士沒有?要是姑娘不答應,那幾位便都是東魏間諜,而本公子殺了你們,便是為國立功。」
趙衡面露喜色,與翟明夷對視一眼,再如看待獵物一般,掃了石顯那十幾人一眼,繼而眼神冷冽,緊盯石顯,淡淡地說了一句,「留活口。」
趙衡話音未落,翟明夷便眼神凌厲,提起手中鐵劍,一躍而起,直刺石顯右肩,其長發飄然,甚為出塵,卻處處透露著殺意。
本以為勝券在握的石顯猝不及防,只來得及睜大眼睛,便被翟明夷手中的鐵劍刺透右肩。
翟明夷身形自帶鋒芒,既剛猛又靈動,迅速地拔出手中鐵劍,竭盡全力地朝石顯腹下踢了一腳,便不再理會對方,轉身朝那幫打手擊殺而去。
石顯表情扭曲,哀嚎一聲,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鮮血迸流的右肩與正在滴血的腹下,便身體疲軟,暈厥在地。
趙衡一腳蹬地,面朝那仍在低頭吃喝、毫無防備的童猛踏出一步,抬起手中鐵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劈向那童猛的右臂,引起一陣陣凌厲的罡風。
童猛大驚失色,嘴巴大張,慌忙中伸出右手,迅速地抓住身旁的鐵劍,也無法調整身形,只奮力地向左撥,意圖格擋趙衡那迅猛的一擊,卻也於事無補。
趙衡落地后,身形一轉,手中鐵劍也迅速轉向,毫不凝滯地劈向童猛那握劍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斷其一手。
廳堂內那十餘名打手這才意識到情況有變,便紛紛掄起身旁的鐵劍木棍,一擁而上,沖向趙衡與翟明夷兩人,也毫無章法,只知道高高舉起手中鐵劍木棍,再重重砸下,試圖以多欺少。
趙衡翟明夷迎了上去后,考慮到酒樓內空間狹小,有意識地控制著攻擊角度,並沒有如平時一樣大開大合,但一切依然乾脆利落、行雲流水。
只一瞬間,那不可一世的十餘人紛紛倒地,有人被劈傷手腕,有人被砍傷肩旁,有人被刺傷胸腔,頓時,酒樓內哀嚎不斷。
翟明夷面無表情,不再理會酒樓內橫七豎八的打手,緩緩走近那已經暈死的石顯,再緩緩蹲下,抬起那已經沾滿鮮血的鐵劍,在石顯的衣衫上擦了擦,冰冷地自言自語道:「除了我家衡兒,任何人,無論是誰,若敢對本夫人有任何想法,都得死。」
她話音剛落,抓起石顯的衣襟,再稍稍用力,拎起他的軀體,拋至門外后,便與趙衡一起,領著沈萬一家,如泰山壓頂一般,頗具威勢地走出酒樓大門。
門外那幾十名巡城營士卒見狀,皆已騷動,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有人情不自禁地渾身顫抖,又有人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那倚靠在馬車車首的西秦王府諜子營都尉蔣頤轉頭掃了趙衡幾人一眼,當即面露幾分敬重之色,別的暫且不說,單憑趙衡翟明夷兩人一身的武藝,就足以讓自己嘆服,他毫不遲疑地坐起,假裝好奇而又不乏警惕地望向酒樓門外。
那率部包圍酒樓的都尉怒髮衝冠,迅速地安撫了麾下士卒,繼而指著趙衡翟明夷幾人,極大地提高嗓音,威嚴地命令道:「巡城營聽令,立即將面前幾名東魏間諜拿下,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趙衡先看了不遠處的蔣頤一眼,再冷笑一聲,完全不把面前的巡城營放在眼裡,抬高鐵劍,指著那領兵的都尉,顯得威風凜凜,卻裝出滿臉怒意,反問道:「我們乃西秦王府大殿下趙衡與翟夫人,如何是東魏間諜了?」
蔣頤看在眼裡,也心領神會,抬起手撕去自己臉上的麵皮與假鬍鬚,旋即站起身軀,再拔出背後鐵劍,指向那巡城營都尉,其語氣急切,其嗓音又半里可聞,命令道:「巡城營謀刺大殿下與少夫人,意欲謀反,諜子營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護駕!」
只一瞬間,在酒樓附近化妝潛伏的一縱三十餘名諜子士卒或在明或在暗,紛紛抽出自己的鐵劍,在蔣頤前方,面對著那都尉,迅速地一字排開,嚴陣以待。
又有一人立即牽出馬匹,再翻身上馬,直奔西秦王府。
那幾十名巡城營士卒頓時臉色煞白,一會看著趙衡幾人,一會再轉頭看了那三十餘名諜子營士卒,皆是慌張不已,再片刻,大部分士卒便紛紛拋棄手中軍刀,跪地磕頭不起。
趙衡面無表情,望向那都尉,其眼神玩味,其嗓音也不高,「敢不敢一戰?」
那都尉神情獃滯,低下頭,下意識地鬆開手中軍刀,再渾身顫抖地跪地,默然不語。
約一刻鐘后,西秦王府侍衛左旅校尉李應率領著一營侍衛,都騎著馬,疾奔而來,在趙衡幾人面前停馬後,便立即翻身下馬,畢恭畢敬地朝趙衡與翟明夷拱手,「稟殿下與少夫人,侍衛左旅丁營校尉率部前來護駕。」
趙衡轉向李應,擺了擺手,「李校尉請起。」
他待李應等人站起后,指著那幾十名巡城營將士,命令道:「李校尉,你調出一壘,把這幾十名巡城營士卒押回營地,再守著營門,全營任何人不得外出,違令者殺。」
他再指向酒樓內,「剩下的,押著裡面的石家人,趕往石家。」
李應拱手,「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