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少恨(六)
現在她已經回來。
剛剛換好衣服,外面便響起了腳步聲。從聲音聽,來的一共有兩人,一個下盤平穩、一個腳步輕盈,都是有內功底子的練家子,自是南宮彥夫婦無疑。以這位南宮三少爺的個性,他們來得已經算遲了,想必是因為剛剛歷險,不放心拋下愛妻一人,這才偕同而來。
「人追上了嗎?」南宮彥一進門便問。
「追上了。」上官無伋微笑著回答。
「是不是雪魄?」
「你也知道雪魄?是葉心告訴你的吧?」
葉心點頭道:「那女子施展的劍法神似我葉家祖傳的『飛龍劍法』,卻又不盡相同,應該是經城主改進之後的招式,名為『天外飛仙』。據我所知,城主只將其傳授給雪魄、冉曉蓉、夏晚三人,其中又屬雪魄的修為最高。」
「你是他的親妹妹,他連你都沒有傳授嗎?」
葉心淡然道:「我自幼在島上長大,十五歲才入白雪城。所以我們雖是兄妹,但關係並不親近。」
上官無伋並不細問,而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沉吟道:「雪魄和夏晚兩個我都見過,但這冉曉蓉......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是的。兩年前她奉城主密令執行一項任務,不幸身亡。」
「果然是她......」上官無伋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我猜她一定很優秀吧?不但精通劍法、輕功、暗器,而且心思縝密,擅長偽裝和易容之術。」
「原來你見過她?」
「當然見過。她雖不是我親手所殺,卻是因我而死。甚至在她臨死之前,她的臉上還戴著與我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葉心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兩年前,承天府發生一起離奇的三屍血案。死者是三位年輕女子,其中兩位是『奪命雙嬌』顏氏姐妹,而第三位的相貌特徵則與你極為相似。消息傳來之後,城主與寒楓連夜趕往承天府,並把屍首帶回了白雪城安葬。難道這具屍首就是易容改裝之後的冉曉蓉?」
上官無伋點頭。
葉心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似乎深有感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懷疑雪魄,除了因為她所施展的劍法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嗎?」上官無伋又問。
「當然不止這一點。我聽說青迪表兄昨夜遇刺,就倒在你的院門之外。照理說,他身法絕妙,速度更是無人能及,即便是頂尖的高手,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將他重創。何況遇刺地點離你不遠,如果他們發生激烈打鬥,必然瞞不過你的耳朵。所以我推測刺客應該是個熟人,表兄是在完全沒有防備之下遭其暗算。」
「你說的熟人就是雪魄?她與蕭風迪是什麼關係?」
「她與冉曉蓉、夏晚一樣,都是城主收養的孤兒。但出於某些原因,她一直寄養在姑母膝下,與表兄算是青梅竹馬的交情。聽說姑母很喜歡她,還有意撮合他們二人。冉曉蓉死後,她被城主召回白雪城,從此便與姑母疏遠了。但我想姑母對她畢竟有養育之恩,如果她知道姑母在此,一定會來探望的。」
「也許她早就來過了,而且來的不止一次,所以才對莊裡的情況了如指掌。」
「我也是這樣推測,實情如何只有姑母心裡最清楚。方才我們離開時,我瞧她神色凝重,似乎滿腹心事。」
「她有沒有提起我?」
「她什麼都沒說。」
上官無伋苦笑。好一位沈夫人,真是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如今蕭風迪重傷,錦衣衛緊逼,就連作為娘家與大後方的白雪城都與她貌合神離,如此四面楚歌,她居然還能鎮定自若。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多久!
「對了,」她又問,「諸葛珊呢?她還不依不饒地趕人嗎?」
「沒有。她見你施展神刀門絕技,心中十分歡喜,就全然忘了方才之事。只是嘲弄了姑母幾句,便管自己走了。」
上官無伋啞然而笑。
作為一庄之主,諸葛珊能單純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啊!以她的個性和心思,若非有諸葛老莊主的威名護佑,以及諸葛老夫人與白雪城的特殊淵源,無垢山莊又豈能在嶺南立足至今?難怪邢燕三為了她能狠心離家二十載了,想必他也知道這位小師妹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啊!
「小四!」她回頭呼喚她的得力助手。
小四爽快地答應了一聲,便從裡屋快步走了出來,手中還捧著一套精緻素雅的衣裙。淡青色的綢緞,金線織就的雲紋,正是她剛剛換下的青色留仙裙。見到它,南宮彥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麼。
「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馬上去見諸葛莊主,就說我請求她別再為難沈夫人。告訴她,如果沈夫人在這受了委屈,轉而投向白雪城的話,她再想拿回東西可就難如登天了。」
「好嘞!小的即刻便去。正好把偷來的衣裳也悄悄給諸葛莊主送回去,反正留著也派不上用場了。」
「你還好意思說!」上官無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只是讓你準備一套眼生的衣服,可沒叫你去偷啊!偷就偷吧,還偷到諸葛莊主屋裡去了。幸好她剛才沒有認出來,否則豈不壞我大事?」
「哪能呢?」小四嘻嘻一笑,有意無意地瞄了眼神色困惑的南宮彥,「連南宮公子和葉小姐都沒能認出您的身形樣貌,何況是衣裳這種細節?再說,諸葛莊主的衣裳首飾堆了滿滿幾屋子,就是擺在她面前,她也未必認得出來哩!」
南宮彥終於明白過來,不由地全身劇震,就連一向平穩不驚的葉心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就如小四所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快去吧!」上官無伋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震驚,只是笑著吩咐小四,「具體怎麼說,你自己斟酌。總之一定把諸葛珊給我穩住了,別老給我添麻煩!」
「小的明白。」小四笑呵呵地說完,又向兩位客人躬身行禮,這才退了出去。
直到他離開之後,上官無伋才往南宮彥看來,臉上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悠然道:「怎麼樣?你是打算先罵我一頓呢,還是先謝謝我的救命......哦,不對!是謝謝我的不殺之恩呢?」
——所有男人都不會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小女子?那本姑娘今日偏要煞一煞你們這些大男人的威風。哈!
南宮彥就這麼直直地盯著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語氣生硬地問道:「真的是你?」
上官無伋聳了聳肩。
「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嘛......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真要總結起來,也無非就四個字:一心二用。要做到這一點,除了天賦之外,後天的訓練也很重要。」
雖然她有意要捉弄南宮彥,但說的也是實情。常人習武練劍總是慣用一隻手,但她自幼便習慣雙手互用,左右手對她而言並無差別。再加上她曾隨金錢先生學習暗器,光是他老人家的入門功夫,便是雙手齊發、一手七飛針。試想,十四枚銀針同時發射,卻要瞄準不同方位,光是這一點就何止一心二用,簡直是一心十四用了。自己與自己過招,還不是小菜一碟?
「那刀氣呢?」南宮彥還是難以置信,「如果刀氣是你用真氣匯聚而成,自然也該從你身上散發而出,為何能憑空而來,還能與你交戰?」
「這並非普通刀氣,而是用意念和精神凝聚而成的『意刀』,與『神刀』一樣,皆是我神刀門不傳秘技。如果你實在想學的話,可以拜我為師啊!以你的資質,再勤學苦練幾年,要領會『意刀』應該不難,但『神刀』恐怕就......」
南宮彥俊臉緊繃、一言不吭。作為小四口中「自持自負」的大男人,在得知真相之後,他的自尊心的確受到了很大打擊。可作為曾經並肩而戰的朋友,面對她的打趣與調侃,他又的確無話可說。
「那你所使的劍法呢?」不同於他的糾結,葉心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據我所知,城主並未傳授你飛龍劍法,更別提『天外飛仙』了。」
「你是聽寒楓說的吧?」上官無伋微笑道,「他從小便偷看我練功,自然清楚我所有武功招式。我的確沒有學過,但不代表我沒有見過。有一次葉城主與金錢先生比劍,我偷偷躲在一旁觀戰,他施展便是這套『天外飛仙』劍法。雖然時隔多年,卻還記憶猶新。當然,光憑一點記憶,是無法掌握精髓的,可若只是依樣畫葫蘆,哄騙一下沈夫人,那就簡單多了。」
「你早就猜到是雪魄了吧?否則你也不會特意使用『天外飛仙』來迷惑伯母。」
上官無伋點頭道:「我也說不上來,只能說是一種直覺吧!當我推測刺客是名年輕女子,而且極可能與白雪城有關時,我便第一個想到了她。」
「看來你對她的印象很深刻。」
「不但深刻,還很特別。我在開封見過她兩次,她沉穩內斂、心機頗深,而且......」她看了眼葉心,「我懷疑她修鍊過天魔教的天魔大法。」
葉心嬌軀一顫。
身為葉家及天魔教後人,她自然聽過「天魔大法」之名。這種武功雖然損傷身體,卻能讓人功力倍增。尤其是入魔之後,更是威力無窮、神鬼莫擋。當年上官無伋就是因為心魔發作,才將功力修為都遠勝於她的「槍神」曹征重創,使他成為永遠無法再用槍的廢人。而雪魄的功力還在當年的上官無伋之上,一旦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你確定嗎?」南宮彥沉聲問。
「至少有七成把握。我也曾修鍊過天魔大法,其中的『御血大法』最為深奧詭異,稍有不慎便會照成自傷,甚至讓人神智瘋狂,只能通過吸食鮮血來穩定情緒。這種情況在日夜交替之時最為常見。記得我第二次見雪魄,正值黎明時分,當時她臉色蒼白、十分虛弱,可眼中又隱隱透出血光,正是練功出錯的癥狀。」
「那她為何要打傷你堂哥?」
「這就得問她本人了。」上官無伋笑道,「我也沒想到她與蕭風迪還有這段緣分。難怪這傢伙不肯說出刺客是誰,反而要我來背黑鍋。果然還是青梅竹馬的妹妹招人疼啊!早知道這樣,我才懶得管他!「
「表兄是擔心伯母得知真相後會傷心,更擔心她會因此與白雪城起衝突。」葉心輕輕嘆了口氣,「她孤身一人,既沒有武藝傍身,又沒有親人在側,倘若真與白雪城撕破臉面,情況會對她十分不利。」
上官無伋哂道:「你和蕭風迪都太瞧看她啦!在這個節骨眼上跟白雪城決裂,她可沒這麼傻!你沒看蕭風迪躺在裡屋一天了,她這個當娘的也沒來瞧過一眼嗎?原本我假扮雪魄行刺南宮彥,就是想讓她對白雪城徹底死心,現在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
葉心搖頭道:「我倒不這樣認為。母子親情乃人之本性,自當超脫於所有理智與利益之上。聽說姑母當年體弱難產,是九死一生才生下了表兄。這些年他們母子相依為命,表兄就是她的一切。如今表兄遇襲受傷,她怎能無動於衷?」
「我暗示過她,也給過她台階,可她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又能怎樣呢?難道真的不顧蕭風迪的死活,逼著她拿東西來換兒子一命?我看她就是吃定了我,才會這般有恃無恐。」
「也許伯母另有苦衷。」
「無論有什麼苦衷,也得她肯說才行啊!反正該說的我也說了,該做的我也做了,現在我也學諸葛珊,給她一炷香時間。要是她還沒主動來找我,我也只能對她不客氣了。」
「可她畢竟......」
葉心正要再勸,上官無伋突然向她打了個手勢,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腳步聲再次從院外傳來,來的還是兩個人,其中一個腳步聲熟悉無比,正是她的得力助手小四,而跟在他身後的......
「大小姐!」小四略顯亢奮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沈夫人身邊的玄霜姑娘來啦,說沈夫人請您去衡芷院說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