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楓葉丹(一)
上官無伋受傷了?
在此行的目的尚未達成之前,在蕭風迪母子生死未卜之際,她居然為了一個與她毫無交情的雪魄而甘願負上內傷,實在出人意料。
小四與斜陽兩人自不必說。自踏出麒麟閣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命運就與上官無伋牢牢地綁在了一起。其餘知情人等,如南宮彥、葉心、王管家,自然也都為她憂心焦慮,就連一向不理世事的諸葛珊都坐不住了,一連叫了四位大夫前來問診,還把多年收藏的奇珍藥材都一股腦兒貢獻了出來。
對於大夫,上官無伋倒是可有可無。據診斷,她的內傷並不十分嚴重,行動起居也基本不受影響,只要悉心調養、按時服藥,復原只是時間問題,只是近期不可劇烈運動或強行提聚真氣。我們知道,後面一點才是至關重要。但事已至此,也不是幾個大夫和幾副方子能夠解決的。至於諸葛莊主慷慨提供的各類藥材,其中不乏千金難買的稀世珍品,想必都是邢燕三多年搜羅而來,也不知花費他多少精力與心思。難得諸葛珊肯忍痛割愛,她也就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正好,先送到斷崖客棧給鶴心保管,將來再轉贈給同樣愛好仙藥奇方的東方卓。
——想那邢燕三,為了心中的女神,背井離家二十載,同時為三個組織賣命,同樣領三份銀子,每一份都是刀口舔血的營生,到頭來不但沒能博佳人一笑,反而落得一聲「廢物」,想想也是可笑。
至於白雪城的兩位不速之客,雪魄與寒楓,王管家根據她的意思,將他們安排在一處偏僻而清幽的院落住下。雪魄受了傷,一度昏迷不醒,由寒楓悉心照料著,已經對山莊夠不上威脅。至於寒楓,他原本就不是多事的人,除了偶爾來看望蕭風迪之外,幾乎不踏出院子一步。
轉瞬已是兩天,一切似乎都歸於平靜,也沒有新的客人再度造訪。這日一早,上官無伋便讓斜陽帶著藥材前往斷崖客棧,一來是給鶴心報個平安,省得他整日憂心忡忡,又擅自作出什麼決定;二來也是故意要將斜陽支開,以便開誠布公地與小四詳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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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來了?」
就像有心靈感應一般,她剛走一進院子,小四就笑嘻嘻地迎了出來。為了方便照顧,蕭風迪一直住在她的房間,她自己則以守靈為名搬到了沈夫人的蘅芷院。
「蕭風迪怎麼樣了?」她問。
「好著哩!大夫說他的傷勢已無大礙,隨時都會醒來。倒是您有傷在身,應該好好休息才是,何必一日三次親自來瞧?這裡有小的照應,您放心就是了。」
「我是來找你的。」
「哦?大小姐有事儘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心竭力,絕不叫您失望。」
上官無伋並不急著說話,而是先進裡屋去看望蕭風迪。經過幾天的細心照料,蕭風迪的氣色好了許多,原本因為大量失血而蒼白的臉龐也恢復了一絲血色。她又伸手探了下脈搏,發現他脈息平和,體內隱隱有股真氣流動,想必其修鍊過某種獨特的內功,此刻傷勢稍緩,真氣便自動凝聚,行走於經脈血絡之中,起到自愈的效果。人體原本就有自愈功能,何況蕭風迪又是內家高手,有此奇觀,不足為奇。等他徹底恢復意識,就能根據自身情況運功療傷,傷勢也就無礙了。
上官無伋總算鬆了口氣,便轉到外屋坐下。小四早已殷勤地倒上一杯熱水,畢恭畢敬地奉到她面前,又要上來給她捏肩捶背,被她輕輕推開。
「那天是你讓斜陽去蘅芷院的?」她終於開口詢問,神色沒有往日隨和,但也稱不上嚴厲。
「大小姐說的是哪一天?」小四依舊滿面堆笑。
「寒楓和雪魄來的那天。」
小四「哦」了一聲,「您是說您與雪魄姑娘交手的時候吧?」
「不錯。我不是讓你和斜陽在此保護蕭風迪嗎?誰讓你自主主張,慫恿斜陽去蘅芷院幫忙的?」
小四連連叫屈:「小的冤枉啊!是江公子擔心您的安危,自己要去的,怎麼能說是小的慫恿呢?」
「他怎麼知道我會跟雪魄交手?又怎麼知道我有危險?」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雪魄姑娘打傷了蕭公子,又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您豈能與她善罷甘休?再說,若不設法留下她與寒公子,怎麼請得動葉城主呢?」
「這些都是斜陽的推測?他如何知道是雪魄打傷了蕭風迪?我好像只告訴了你吧!」
小四一愣,隨即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小姐在這等著我哩!是小的不好!小的聽說寒公子與雪魄姑娘來了,擔心您一個人要吃虧,情急之下便與江公子商議。誰知江公子比小的還急,提著劍就趕去了,小的想攔也攔不住。唉......說來說去,都是小的多嘴闖的禍。既然大小姐怪罪,小的也不敢狡辯,您要打要罵都沖小的來,千萬別責怪江公子。俗話說『關心則亂』,他都是太擔心您的緣故。」
「還說不敢狡辯!」上官無伋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從我們一路南下,你就不時地揶揄我們二人,上次又故意誇大他的傷勢,騙我去他房中看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嗎?」
小四愣了一愣,明顯沒有料到一向「不接地氣」的上官大小姐竟然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並且精明到完全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不由心虛地垂下腦袋,低聲嘟喃道,「小的就是開開玩笑,何時打什麼壞主意了?再說是江公子自己偷偷喜歡您,又不是小的慫恿的......」
「還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小四就像個做錯事而被大人訓斥的小孩,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巴,不敢再說話。上官無伋原本就沒打算拿他怎樣,見到他這副可憐巴巴的神情,頓時也沒了脾氣。
至於小四的「鬼主意」,說來倒也簡單,無非就是利用斜陽若有似若的情愫,好讓他心甘情願為上官無伋賣命而已。作為一個天生情感遲鈍的人,她原本也沒有把小四的調侃當一回事。斜陽是朱載垕派給她的人,再加上斷崖客棧和南宮絕的情分,她早已將他當作並肩而戰的夥伴,彼此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直到斜陽險些傷在雪魄劍下,她情急中飛身相救,才從他急劇加速的心跳和驟然慌亂的眼神中回過味來。她並不知道斜陽是何時開始對她有某種情感的,甚至直到此刻也沒明白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何不同,但精明如小四卻早早就已察覺,並且打起了小算盤。
就像這次,小四深知雪魄來者不善又武功高強,上官無伋心有顧忌,一旦交手,兇險難料。所以他故意說漏了嘴,誘導斜陽前來相助。而斜陽一旦出手,就只能是兩種結果:要麼他殺了雪魄,要麼被雪魄所殺。若是前者自然最好,上官無伋也不必為難,就算葉孤城日後追究起來,也可以把責任完全推到斜陽身上,不至於當場撕破臉面。若是後者,上官無伋勢必大動肝火,也就有了對雪魄出手的理由。
無論何種情況,對他們此行的目的都是有益而無害。
「大小姐特地把江公子支開,就是為了問這個嗎?」小四一邊偷偷打量她的神情,一邊陪著笑道,「您平日一向不理會這等小事,怎麼今天突然敏感起來?莫非您對江公子也......」
上官無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呵呵......您別生氣。是小的說錯話,小的自己掌嘴!」
上官無伋也懶得與他理論,只是正色道:「以後不許再提這茬,也不許你再打斜陽的主意。你們都是我的搭檔,我不希望通過犧牲你們任何一人來達成目的。」
「可皇上命我二人隨同協助,不就是讓我們隨時為您而死嗎?小的自認有這個覺悟,江公子自然也有。若小的猜得不錯,他以前應該是個殺手吧?那他更應該無懼死亡才對。」
「憑什麼皇帝就能主宰別人的命運?憑什麼殺手就得心甘情願地為別人去死?」上官無伋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憤慨之意,「我要他活著!我偏要他活著!」
小四獃獃地望著她,待她的情緒稍稍平復之後,才試探著問:「您說的『他』,應該不是指江公子吧?」
上官無伋聞言一愣,眼中的憤慨又轉為悲傷,緩緩道:「沒什麼......先說說眼下吧!沈夫人的死訊早已傳出,寒楓和雪魄也在此逗留了兩天,可白雪城那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再這樣拖下來,我反倒騎虎難下了。難道要我改口說沈夫人沒死,再若無其事地往白雪城去嗎?」
「白雪城當然要去。至於是您自己要去,還是葉城主邀請您去,這裡頭的門道可多著哩!若是您自己要去,就得做好受人冷落和漠視的準備,您想做什麼,要什麼,都不是那麼容易。可若是被人邀請而去,待遇就大不相同了,您想做什麼,要什麼,都將事半功倍。」
「就連沈夫人過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你覺得他還會主動來邀請我嗎?」
「姑母去世自然是件大事,只是這件事真假難明、虛實難辨,葉城主不肯出面是正常的。倒是眼下還有一件大事,一定比沈夫人過世更讓他感興趣。」
「什麼事?」
「就是您的傷勢啊!像您這樣的絕世高手,無論走到哪裡,都難免讓人心存忌憚,在沒有弄清您的來意之前,又怎能放心請您到家裡做客呢?可如今您受了傷,情況就不一樣了。這不正您與寒公子希望看到的結果嗎?」
上官無伋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繼而無奈地笑了。
這個小四,眼睛太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