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楓葉丹(二)

第八章 楓葉丹(二)

斜陽在當天正午便趕回了山莊,所耗費的時間還不及正常路程的一半。讓人意外的是,一貫獨來獨往的他居然帶來了一位稀客,那便是邢老爺子的次子、邢燕三的兄弟、上官無汲的師伯——邢家老二邢燕世。

貴客臨門,上官無汲這位「代理莊主」自然要親自出迎。只見邢燕世單人獨騎、風塵僕僕,顯然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趕來,上官無汲心中一驚,還以為冷焱或燕子門出了什麼變故,慌忙追問才知道是她那「廢物」邢三叔惹出的事端。

且說邢燕三身在北方、心繫嶺南,也不知他從何處得到消息,說朝廷已派遣「關中神捕」杜飛鴻南下徹查養神芝一案,箭頭直指無憂山莊與諸葛珊,不由地心急如火、五內俱焚,當即便拖著一雙瘸腿要趕往嶺南。不用說,邢老爺子被他氣個半死,若沒大哥邢燕天在那攔著,早一刀把這個不孝子的雙腿剁了下來。邢燕三腿傷未愈,又身不由已,竟像個三歲孩童一般耍起了無賴,連著幾日不吃不喝,大有以死相逼之勢。邢燕天無奈,只得一邊勸慰,一邊派邢燕世、邢燕忠二人趕來嶺南,同時修書一封請師弟冷宸風出面相助,務保諸葛珊平安無虞。如此這般,邢燕三才消停些許,暫且心不甘情不願地留在家中養傷了。

這個邢燕三!跟諸葛珊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活寶!

上官無汲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不好當著邢燕世的面妄評長輩,只得苦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早知如此,我就先派人去燕子門報個平安,也省得邢三叔如此擔憂,還煩勞二叔與五叔千里迢迢跑這一趟。」

邢燕世嘆了口氣,也是一臉的無奈:「我們這一趟也不全是為了老三。再怎麼說諸葛珊也是我們的同門師妹,她有危險,我們兄弟豈能坐視不管。」

「那師伯公的態度呢?他也同意你們蹚這趟渾水嗎?」

「這也是家父的意思。他與師尊同門學藝,又情同手足,諸葛師妹便是他的親侄女,他豈有不關心之理?只是這些年來,諸葛師妹與老三實在任性過了頭,他老人家難免生氣。其實給你師父的信就是他老人家親筆所寫,只是他不願承認,這才借我大哥之名。」

「原來是師伯公親筆密信,看來我師父想躲著不出山都不行了。五叔沒跟您一道過來,想必是先送信去了?」

「不錯。我們一進梅嶺就分頭行事,他往你師父處送信,我先來無垢山莊保護諸葛師妹。正巧路上又遇見了江少俠,才得知掌門也在此處。」

「二叔這聲『掌門』可是折煞我了。若論師門輩分,我該尊您一聲三師伯的,可我倒覺得師伯不如『二叔』來得親近。邢侯兩家多年世交,您是長輩,就叫我無汲吧!」

「掌門師侄客氣了。」

「二叔日夜兼程,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到客房歇息。我也得趁機梳理下思路,稍候再來向您稟告眼下的狀況。不瞞你說,這會子我的腦袋亂糟糟的,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呢!」

「我明白。你只管忙你的,不必顧忌我。我跟老五是為諸葛師妹而來,除了她的安危之外,我們絕不插手其他事務。」

「多謝二叔體諒。」上官無汲不無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這才吩咐一旁的王管家,「先帶邢二爺去廂房歇息,半個時辰之後再通知你們莊主。若太早告訴了她,只怕二爺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了。」

「是。二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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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交給鶴心了?」

「是。」

「斷崖客棧一切正常嗎?」

「是。」

「你怎會與邢燕世同行?是鶴心探知了邢家兄弟進入嶺南的行蹤,特地告訴你的?」

「是。」

「若形勢所需,你會毫不猶豫地為我而死嗎?」

…………

待邢燕世走後,上官無汲才轉身詢問斜陽此行的情況。前面三個問題皆是意料之中,答案不難猜測,她也問的有些漫不經心。可這最後一個問題,卻突然跳躍到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斜陽不由愣了一愣。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才神色決然地點頭:」是。」

一連得到四個肯定的回答,上官無汲的眼中卻多了一絲無奈和惆悵,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該問這樣的問題?倒讓你尷尬了。」

「屬下不明白盟主的意思。」

「小四說,你喜歡我?」

斜陽微微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她話中的含義,下意識地垂下了目光,但轉瞬又抬起了眼,平靜地注視著她,語氣冷淡地道:「他要怎麼說是他的事,盟主若為此感到不快,就該去問他才是。為何會來問屬下?」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他也確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甚至還惹人生厭得很!」上官無汲微笑道,「他故意製造你我之間的曖昧,無非是出於他的小人之心,想要進一步讓你為我所用,甚至在關鍵時刻讓你能心甘情願地為我而死。從這一點說,他對我倒是忠心耿耿。」

「這與我無關。」斜陽冷冷道,「我只是一個殺手,一切聽從主人的命令。既然皇上命我追隨盟主,我自當為你所用,絕不貪生怕死。盟主又何必這般試探於我?」

「你生氣了?」上官無汲一愣,看向他冰冷的臉,隨即微笑道,「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試探你的忠心,當然也不是想要嘲弄你。我只是……把你當作我的朋友,想要跟你說一些知心的話。要是不小心冒犯了你,還請你多見諒。」

「朋友?」這個詞來得有些意外,斜陽冷峻的表情似乎有所緩解,但語氣卻依然冷漠,似乎有意壓抑他內心真實的情緒。

「你是南宮絕為數不多的朋友,也知曉我與他的過往,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其實我原本是不願接受皇上的提議,帶著他推薦的人來白雪城的。因為如此一來,便難免會讓此行與皇上以及朝廷扯上關係,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要的是憑我上官無汲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見我曾經的大哥。」

「那盟主為何又接受了?」

「自然是因為你。自斷崖客棧一別,已經兩年多了,我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再見,更沒有想到皇上向我推薦的人就是你。知道嗎,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特別像南宮絕。不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你整個人,你的氣質,你的作風,你的一言一行都讓我覺得無比熟悉。尤其在這次重逢之後,我覺得你更像他了。所以我沒有拒絕。我想,也許有你同行,可以更加堅定我此去的決心。」

「難道你對南宮絕的情感,竟淡薄到需要靠我這個不相關的外人來提醒嗎?如果你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因何而死,又何必惺惺作態,假借我來堅定你的決心?我不是南宮絕,也不屑當南宮絕的替身。盟主若是為此才帶我同行,那我即刻離開便是。至於違背聖命,我自會承擔。」

斜陽冷冷說完,轉身便走。

上官無汲苦笑著拉住了他。

「我就說我不擅長說什麼知心話,果然把你惹急了吧?」她的笑容有些苦澀,同時也充滿了歉意,「我的話也許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這就是我心中所想,我並沒有說謊。至於我與南宮絕,你既說我們的事與你無關,自然也不必為此生氣了。」

斜陽沒有吭聲,但腳步卻停了下來。

「罷了!就當我剛才是壓力太大,一時神智失常了吧!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我並不只是把你當作麒麟閣的一個下屬。我確實需要幫手,也希望你是忠心的,但同時我也不想你因我而喪命。不!也不止是為我,我也不希望你為皇上,為麒麟閣,甚至為任何人喪命。我不想你像南……」她又差點說出這個名字,但終於還是及時地住了口,臉上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算了,我不說了。免得多說多錯,又把你給氣走了。這都是小四惹出來的禍,你找他算賬去吧!只要留他一條小命,你想怎麼處置都行!」

斜陽沉默了下來,冷漠的表情讀不出他內心的情緒,片刻才道:「盟主還有其他吩咐嗎?」

「沒有。你去替小四守著蕭風迪吧,如果他中途醒來的話,務必攔著他,不能讓他踏出房門半步,更不能讓他知道沈夫人的死訊。再讓小四到我這來,我有事要他即刻去辦。」

「屬下遵命。」

斜陽機械般地抱拳復命,終於轉身離去。看著他那酷似南宮絕的冷漠背景,上官無汲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加苦澀。

她確實有那麼幾個瞬間將斜陽當作了南宮絕的影子,但這不代表她對這個神似南宮絕的殺手有什麼特殊的情感,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小四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意識到朱載垕之所以會這麼巧,在麒麟閣的眾多高手之中偏偏派了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斜陽來助她一臂之力,也許真的有南宮絕的緣故。既然她能發覺斜陽很像南宮絕,那朱載垕自然也會發覺,也許他就是要讓斜陽成為南宮絕的影子,從而不斷地提醒她南宮絕的死因,刺痛她深埋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和仇恨,讓她此行更加地義無反顧。

這麼看來,她的確不該讓斜陽同行的。可如今木已成舟,她若真放斜陽離開,豈不是承認自己確實把這個冷漠的下屬當成了南宮絕的替身,這無論對斜陽、還是對南宮絕,亦或是對她這份懵懂美好卻又無疾而終的情感,都是極大的冒犯。

所以她乾脆直接把話挑明,求個心安理得也就罷了。只是這最後一句:我不想你像南宮絕一樣成為別人的旗子,不想你不明不白地為別人而喪命,我希望你們是為自己而活!這一句話她卻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正如斜陽所說,他不過是個不相干的外人,並不關心她與南宮絕的情感,她又何必庸人自擾,想得太多呢?

眼下有太多的事等著她處理,第一件便是諸葛珊與邢燕三這對中年活寶。再怎麼說,他們一個是她師祖的獨女、恩師冷宸風的師妹,一個又是神刀門的弟子、她名正言順的師伯,加上邢老爺子又接連派來了邢燕世、邢燕忠兄弟二人,還帶了親筆書信給冷宸風,她這個神刀門掌門也不能坐視不理。只能先料理了諸葛珊惹下的禍事,再考慮如何去應對白雪城吧!

幸而她已經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不但能解決諸葛珊和邢家的後顧之憂,說不定還能對她接下來要辦的事有莫大的幫助。只是這個主意有那麼一點點餿、還有那麼一點點損,自然需要一個同樣又餿又損的人去具體執行了。

小四便是不二之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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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無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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