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完全黑色的男人
上官無汲發誓,無論昨晚救她脫險的好心人是誰,她都要詛咒他不得好死。那個混蛋為了阻止她殺人,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腕,當時她只覺得有點隱隱作痛,此刻她伸手去夾面,才發現手腕上留下深深的指印,淤青紅腫,就連骨頭都酸疼不止。
「怎麼?不好吃嗎?」見她皺起了眉頭,一旁的老店家忙熱情地道,「我可以再去煮一碗。」
上官無汲急忙搖頭,埋頭就吃。
半夜翻牆出城,借著月光走了好幾個時辰的路,直到天亮才發現這家麵攤。一夜未眠加上飢腸轆轆,此刻有什麼能比這一大碗又香又燙的陽春麵更吸引她的呢?
這家擺在路邊的小麵攤主要由兩間茅草屋組成,僅有的兩副桌椅就擺在簡單搭成的涼棚下。店家是個年邁的老人,勤勞且熱情。他看著狼吞虎咽的上官無汲,微笑道:「姑娘是今天的第一個客人哩!你是在趕路嗎?衣服上還帶著露水呢,我讓孫女拿條毛巾給你擦擦?」
「不用了!」上官無汲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道,「就一點露水又不會死……好吃!」
「慢慢吃,不夠我再煮去。」老店家顯然把我們這個天生可愛相的主角當成了逃難的可憐姑娘,一直用愛憐的目光看著她,又道:「你家裡人呢?一個女孩子走夜路,要是遇上那惡魔可怎麼辦啊!」
「我不怕鬼。」
「不是鬼,是人。」老店家驚訝地道,「你不知道嗎?最近餘杭一帶出現一個惡人,做了好幾宗大案子。聽說他擅長使毒,好象還蠻有名的。叫什麼……什麼風……」
他轉身朝屋內喊,「水兒!那個惡人叫什麼風來著?」
一個甜美的女聲從屋內傳出:「是『毒眼蜂』!爺爺真是的,那麼喜歡跟客人講他,又不記清楚名字。都說不要這麼大聲地喊我了,等一下把他吵醒了。」
「是哩!他的傷還沒好呢!」老店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上官無汲終於抬起頭來,略微有些驚訝地道:「『毒眼蜂』?你是說秦澈?山西的那個?」
「姑娘認識他?」
「是不是一個十八九歲……不!現在應該有二十幾了!眼睛大大的,長得挺英俊的一個男的?」
老店家搖頭道:「都說是惡魔了,我哪會知道他長什麼樣。聽說他總是半夜出來殺人,杭州城內的許家,還有錢塘縣的首富歐陽一家都被殺了,連個活口都沒留。」
「既然沒活口,怎麼知道是他做的?」
「據說他是先下毒害死了兩家的家主,留下了姓名,然後才滅門的。」
上官無汲疑惑地道:「下毒?那應該是秦澈沒錯了。但他好象不是會濫殺無辜的人。是為了尋仇吧?」
「誰知道呢!那些什麼江湖人的天天打打殺殺的,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仇恨。」老店家嘆道,「好幾十條人命哩,虧他下得了手!」
上官無汲不以為然:「幾十個人算什麼?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俠,哪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不過姓秦的小子也太張揚了點。官府要被氣死了吧?」
「官府當然生氣了,還懸賞了五千兩銀子呢!聽說就連江湖中一個很有名的人聽了這件事後都特地從別的地方趕來主持正義了。好象叫武林……什麼官的……」
他又要轉身去喊他的孫女,誰知上官無汲微微一震,臉色猝變。「『武林判官』元澤林?」
「對!對!就是他!」老店家連連點頭,「原來姑娘都知道的啊!聽說他已經跟我差不多歲數了,是嗎?」
上官無汲沒空管他,陷入了沉思。
元澤林是為了這件事來錢塘的?他是明知自己會死,所以乾脆找個借口出門,好讓兇手有機可趁呢?還是他的死就與這件事有關?
「秦澈殺人是什麼時候的事?」
「許家是六天前,歐陽家是五天前。」
五六天?根據侯青栩跟那個「信使」的對話,元澤林早在一個月前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而秦澈卻是這幾天的事,那就沒有關聯了。
上官無汲思考著,突然道:「你沒聽說元澤林的事嗎?」
老店家搖頭道:「沒哩!這幾天忙著照顧那個小夥子,都沒有進城,什麼新鮮事都不知道。」
他顯然被「什麼新鮮事也都不知道」給悶壞了,急於找有趣的話題再聊,又接著道:「前兩天我家孫女從河邊救回來一個人。應該也是什麼江湖人,全身是傷到現在還沒醒。不過小夥子倒長得蠻俊秀的……」
上官無汲看了這個善良但八卦的老店家一眼,低頭把剩下的面都吃完,這才道:「看在你的面很好吃的份上,我可提醒你一句。人心難測,尤其是這些來路不明的人。」
「他應該不是壞人。」
「人都沒醒,你怎麼知道?」
「看起來不像……」
「那他是怎麼受傷的?要是他的仇人找到這裡來呢?到時候他一走了之,你們祖孫兩個不是要當替死鬼?」
老店家一震,似乎覺得她說的有理,但還是喃喃道:「看著不像是壞人呢……」
上官無汲懶得管他,說了句:「我沒帶錢。走了!」
不等對方回答,就徑自就往外面走。就在這時,屋子裡傳來「啊」的一聲,老店家的孫女帶著驚喜的聲音響起:「你醒了?你沒事……等等!你要去哪?你還不能走,你的傷……」
話音未落,門已經被粗暴地推開,一個上身纏滿紗布的男子快步走了出來。他應該就是老店家所說的那位年輕人,身形高大,眼睛大而明亮,相貌英俊但略顯粗獷。看起來他傷得不輕,臉色依然十分蒼白,身體更是有些搖晃。但他的腳步卻走得飛快,不顧後面少女的勸阻,徑自穿過了小涼棚。
上官無汲愣了一愣,盯著他的臉。
「等等……」一個農家打扮的少女從屋內追了出來,「你的傷還沒好呢!」
年輕男子並不理會她,徑自從上官無汲身旁走過,顯然急於離開。就在這時,上官無汲的身形一閃,閃電般來到他的身後,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手腕猛一用力,就將他整個人往後摔去。
男子猝不及防,加上身負重傷,頓時重重倒在了地上。這一摔之下,他的傷口再次裂開,雪白的紗布頓時滲出了殷紅血絲。但他的反應卻十分迅速而頑強,立即就跳了起來,大大的眼睛里射出了怒意,警惕地瞪著上官無汲。
「我還以為是誰呢?」上官無汲卻笑得很甜美:「原來是小蜜蜂呀!怎麼,見到老朋友連聲招呼也不打嗎?」
男子怒目而視:「你是誰?」
「你連我都忘了?」上官無汲佯作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笑著道,「也對!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四年前的事了。一個男人從十九歲到二十三歲變化不大,可是像我這樣的美女從十三歲變到十七歲,別人認不出來是應該的。」
男子微微一愣,這才仔細打量了她一眼。就如他有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上官無汲的身上顯然也具備令人過目不忘的特點,而且這種特點還不止一個。所以他也毫不費力地認出來了,然而他的表情卻不像是見到了朋友。
「是你?」他的語氣似乎更冷了。
「你記起來了?我就說嘛!你哪會這麼容易忘記我呢!」
男子微一冷笑,語氣中充滿了嘲諷之意:「四年前我遇見一個臉皮天下最厚的丫頭,今天又遇到一個。想來天下是沒有兩個第一的,那應該就是同一個人了。」
上官無汲嗔道:「蜜蜂就是蜜蜂,果然一碰就蜇人呢!」
麵攤祖孫兩人驚訝地看著他們,少女問道:「你們認識?」
「當然。」上官無汲對她甜甜微笑:「你知道『毒眼蜂』是什麼意思嗎?所謂的毒眼,是因為他用毒手法很隱秘,沒有人能真正了解。無論你多麼謹慎,只要他能用眼睛看到的人,他就能下毒。所以最毒的就是他的眼睛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瞎了一隻眼的……」老店家若有所思地點頭,不用說他又有了可以跟客人搭話的新內容。倒是她的孫女,這個衣著樸素但長得十分標緻的女孩子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可自信地看著被她救回的男子。
「你是……」她的臉色突然有些蒼白,連聲音都微微發抖。
「他是只大蜜蜂。」上官無汲笑著道,「雖然不採花,但卻凶地很。你可千萬別惹他,不然他要蜇人……」
「夠了!」男子打斷她的話,厲聲道:「你究竟想怎樣?」
「我嘛……」上官無汲歪著頭想了想,又轉向老店家,「你剛才說官府賞了多少銀子抓『毒眼蜂』?」
「五千兩。聽說是這幾十年來最多的了,誰要是抓住那個惡魔……」
「爺爺!」少女打斷祖父的話,眼中帶著隱約的淚花,「開水沒了!你快進屋去燒點吧!等一下來客人了!」
「這裡……」
「這裡交給我就行了。」少女說了就把她祖父往屋裡拉。
「挺聰明的姑娘呢!長得也不賴。」上官無汲笑著瞄了眼男子光著的胳膊,意味深長地道,「傷口包紮得這麼好,想必也是心靈手巧。既然有個美女這麼悉心照顧你,幹嘛還一醒來就要走呢?」
「你想怎樣?」
「你沒聽老大爺說官府有五千兩賞銀嗎?像我這麼愛錢的人,當然是想領賞了。唉!照道理,我是不該趁人之危的,可是誰讓我臉皮厚呢!」
男子冷笑道:「幾年不見,你的廢話還是一點沒少。要動手就快點,我奉陪到底。」
「不!」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出來,懇求地看著上官無汲,「請你放過他吧!他不是壞人。」
「哦?」上官無汲微笑著看向男子,「原來你的變化這麼大,都變成不是壞人了?」
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女:「不關你的事。走開!」
「可你的傷……」
少女的話還沒說完,上官無汲突然抬起一腳,踹在男子胸膛上。她的速度一向驚人,出手又沒有預兆,就連元澤林那樣的老宗師都要全力應付,何況是這個身受重傷的人。
與她甜美的笑容不符的是,這一腳踢得不僅快,而且狠。腳上的勁道更是足以致命。男子頓時又飛了出去,連帶身後的桌椅都被撞得粉碎。
少女一聲驚呼,花容失色,急忙往他跑去。但還沒等她到那裡,男子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這一腳恰恰踹在他的傷口上,鮮血頓時將他的胸口染得一片殷紅。他的口中、鼻中都滲出了鮮血,顯然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少女用手絹替他擦拭,他卻一把推開,咬著牙站穩了身形。
他看著上官無汲的眼睛中已經射出了憤怒的火焰。
「哎呀!」上官無汲故作驚訝地道:「你的傷沒想象中嚴重嘛!這樣踢一腳都沒死。」
「求求你,放過他吧!」少女哀求道。
「放了他,是不是你給我五千兩?」上官無汲笑眯眯地看著她,語氣十足像個無賴。
「我給你。」一個聲音從她的身後回答道。
上官無汲全身劇震,正要轉身,早已被人從后扣住了手腕。一樣的位置,一樣的手法,一樣的力氣。不用說,正是昨晚救她脫險的「護花使者」。
但他是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的?
她居然一點也沒發現!
「放手!」她終於笑不出來了。
「讓他走。」身後的聲音緩緩道。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受傷的年輕男子了。手腕被抓得生疼,上官無汲的臉不由漲得通紅,大怒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放手!」
「你不肯」
「你聾了?我讓你放手!再不放手,休怪我……」話還沒說完,後頸就已重了一掌,她頓時失去了知覺。
好吧!她還要詛咒這個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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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上官無汲兩個時辰之後醒來時,還是感覺十分愜意的。
她就躺在一個小樹林里,身下枕著柔軟的樹葉,就像一張舒適的床。伸著懶腰爬起來,閉上眼睛做個深呼吸,只覺得精神抖擻,什麼疼痛和疲憊都消失了。
她覺得有些口渴,於是眯著眼懶洋洋地尋找水源。
「水在身後。」
這個聲音再次響起。正是這個熟悉的聲音,將她從睡醒的美好時光中拉回了現實。
她順著聲音望去。林子的前面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在柔和的夕陽照射下,水面閃閃發光,到處一片金黃。一個身著藍色衣裳的男子背對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正靜靜地欣賞著黃昏的美景。他的髮絲、衣服的輪廓都閃著金黃的光澤。
上官無汲直直地盯著他的背影,沉聲道:「你就是王七說的那個人?」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慢慢地站起身來。他頎長而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下同樣帶著朦朧的美感,更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當上官無汲正疑惑不定時,他已經轉過身來。
一張陌生而英俊的臉龐就這樣映入她的眼帘。
眉毛並不高挑,眼睛也並非深邃。他的鼻樑與嘴唇並沒有葉星輝的那絲傲氣,臉部的線條也不像南宮絕那樣完美,但當上官無汲第一眼看到他的臉,就覺得他是所有她見過的男人中最神秘的一個。
他望著她的眼神並不冷漠,身上也沒有一絲的寒氣,但她突然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是黑色的,完全。就算他穿上南宮絕那樣的白衣,他也依然是個完全黑色的男人。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她的目光注視下,男子並未表現出絲毫的不自然,表情依舊柔和而平靜。他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她,直到她回過神后他才用同樣柔和而平靜的聲音道:「屬下白雪城寒楓,奉城主之命保護小姐。」
聽到這個聲音,上官無汲又是一震。心中似曾相似的感覺更加濃郁。
「你是誰?」她又問。
「寒楓。寒冷的寒,楓葉的楓。」
「我們以前見過嗎?」
「昨晚見過。」
「不!不是昨晚!我們之前就見過!」
「或許吧!」
「或許是什麼意思?」上官無汲瞪大眼睛。
寒楓淡淡道:「就是或許的意思。屬下已經備好了兩匹馬,如果小姐休息好了,我們就上路吧!」
「去哪?」
「京師。」
「誰說我要去那兒了?」
「小姐忘了?你答應城主要去尋找刺殺畢情的兇手,而瞿老爺子的山莊就在京師,我們非去那裡不可。」
「我們?這關你什麼事?」
「屬下奉命保護小姐,直到找出兇手為止。」
「笑話!我還需要你保護?你該幹嘛幹嘛去!」上官無汲正要打發他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昨晚是怎麼脫身的?你同時被那麼多人包圍,其中還有侯青栩!」
「逃走的。」
「廢話!我是問你怎麼逃的?連侯青栩都攔不住你,這麼說你的武功很好了?」她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道,「算了!既然是老哥派你來的,那你就跟我一起走好了。首先你要替我找一個人。」
「是南宮絕嗎?」
上官無汲一顫,不可自信的看著他,「你怎麼知……」
她的臉突然紅了一下,先是本能地狡辯:「誰……誰說我要找他?我是要……」但轉念一想,又換上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對!我是要找他。不過我是為了要殺他,我要他為那一掌付出代價!」
寒楓平靜地注視著她豐富的表情,淡淡道:「屬下只奉命保護小姐的安全,並不負責找人。」
「你還有臉說保護?是誰把我打暈的?還有手……」上官無汲伸出淤青的手腕,怒道,「是誰把我的手抓成這樣的?你到底是來幫我還是害我的?」
「屬下當然是保護小姐的。不過城主交代,為了阻止小姐做錯事,屬下可以採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錯事?」上官無汲冷笑道,「什麼算錯事?殺人嗎?」
「屬下認為錯的事。」
「什麼叫必要手段?如果我不聽你的話,你是不是還要教訓我?」
「原則上是的。」寒楓不急不慢地回答。
「什麼?」上官無汲瞪大眼睛,怒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馬上給我滾!」
寒楓沒有動。
「讓你滾啊!聽不懂嗎?」
寒楓還是沒有動。他就這麼注視著她,表情依然柔和而平靜。然而他的這份平靜卻比任何言語及動作更能激怒我們的上官大小姐。有那麼一刻,她甚至想衝上去對著這張可惡的臉狠狠來上一拳,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她還是不想自討沒趣。畢竟她在這個人前丟的臉已經夠多了。
「行!你不走是吧?我走!」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往河流的上遊走去。
「那個方向是去錢塘的。」寒楓還是沒有動,只是平靜地道,「如今你已成為殺害元澤林的疑兇,去那隻能自投羅網。」
上官無汲低聲咒罵了一句,又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邊有一個亂石崗,行走十分困難。」
「閉嘴!」上官無汲氣急敗壞,又指著小河的對岸,「那邊呢?不會也不能走人吧?」
「那裡是平地,聽說經常有強盜出沒……」
他的話還沒說完,上官無汲就足尖一點,掠到了對面。
寒楓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上官無汲走出好幾十步后才慢悠悠地道:「因為懼怕強盜所以很多人都搬走了,至少要在百里之外才有客棧。」
上官無汲差點冒火。
「你就不能一次說清楚嗎?」她隔著河沖寒楓喊,「到底哪個方向能在天黑前找到吃的?快說!」
寒楓淡淡道:「穿過樹林,外面有一條通往杭州城的官道,屬下已經準備了兩匹馬……」
他的話還是沒有說完。因為上官無汲閃電般跳了回來,一下就從他的身邊擦了過去。「我自己去京師,你滾吧!」她一邊喊著一邊往林外躍去,瞬間不見蹤影。
寒楓還是沒有動。他就這麼望著上官無汲離去,表情依然柔和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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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輕拂,兩旁的樹葉紛紛落下。夕陽已逝,只余天邊的那片晚霞,鮮艷耀眼。一輛拉著木材的騾車緩緩地走在這條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趕車的年輕農夫眯著眼半倚在柴禾上,任由著騾子有一步沒一步地走著。
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駿馬從一旁的樹林里衝出,奔進官道。當農夫驚覺之時,馬已經往騾車直撞了過來。雙方眼看就要相撞,馬上的少女一扯韁繩,駿馬一聲長嘯、直立而起,以令人難以想象的弧度從車上躍了過去,留下農夫一臉的塵土。
上官無汲長發飄揚,猶如剛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戰士,英姿勃發、神采奕奕。就如寒楓所說,森林的另一邊早已備好了兩匹馬,她先割斷了其中一匹馬的韁繩,用掌風將它驚走之後,這才飛速地躍上了另一匹馬,揚長而去。
此刻她的臉上正帶著得意的笑容,為順利地擺脫寒楓而感到高興。然而她的好心情並沒能持續多久。她又想起了寒楓那熟悉的身形與聲音,心中似曾相似的感覺更加強烈。
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他呢?
為什麼覺得這麼熟悉?
正想地入神,胯下的駿馬突然一聲嘶叫,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向地面。然而上官無汲的身手何等敏捷,飛快地從馬背上躍起,凌空一翻,穩穩落了下來。她銳利的目光一掃,立即發現了前面的路上橫著一根麻繩。正是這根繩子,將馬絆倒了。
哪個王八蛋!敢來害我?
她目露凶光,一把抓住繩子,猛然用力,將繩子兩端的人從草叢中拉扯了出來。由於用力過猛,兩人滾作了一團。
「大小姐饒命!」
兩人摔得不輕,一邊求饒,一邊掙扎著爬起來,但等他們看清上官無汲的模樣時,不由地全身一震,臉上現出了錯愕的表情。與此同時,「嗖」「嗖」聲響,從兩旁的草叢和樹林中跑出十幾個武裝大漢來,將上官無汲團團圍住。看他們的衣服裝束,應該是大戶人家的護院武師。其中帶頭的大漢朝她看來,亦是一愣,向地上的兩個人道:「怎麼回事?大小姐呢?」
「小的沒……沒看清,認錯人了。」
「廢物!」帶頭的大漢怒喝一聲,這才問上官無汲,「姑娘沒傷著吧?」
上官無汲寒著臉不說話。
前一刻,她還神采飛揚、躊躇滿志,下一刻她的馬就倒在地上,還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包圍著,你說她的心情能好嗎?馬腿受傷,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不時發出幾聲慘烈的嘶叫,讓她的心情更添煩躁。
「姑娘?」帶頭大漢打量著她,「您沒事吧?」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上官無汲冷笑道:「如果你不能馬上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恐怕出事就是你們了。」
帶頭大漢微一錯愕,沒有料到這樣一位嬌美可人的少女會如此難纏,但畢竟還是他們有錯在先,只好客氣地抱拳道:「在下沈家總護院邴偃嘯,方才是我們認錯了人,誤傷了姑娘的馬,在下向您賠罪了。若姑娘不嫌棄,就將我們的馬賠給姑娘一匹,如何?」
他說著對身後的人使了個顏色,後者立即往樹林走去。
上官無汲的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笑容剛剛浮現,那名去牽馬的武師突然一聲慘叫,就像受到強大的衝擊一般往前撲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另外的兩名武師急忙趕上前去,但在踏出幾步以後,都發出了一聲慘叫,也倒了下去。三個人都傷得不輕,在地上呻吟著打滾。
餘下的人大驚失色,紛紛拔出兵器,往上官無汲看來。而所有目光的焦點,我們的上官大小姐,卻還在悠閑地擺弄著自己的一雙纖纖玉手,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邴偃嘯的臉色也變了,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沉聲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看一點意思都沒有。」上官無汲的目光滴溜溜地在他們中間打了個轉,微笑道,「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一個夠資格跟我單打獨鬥的人,能有什麼意思呢?這樣吧!我也沒時間陪你們慢慢玩,乾脆一起上吧!」
所有人的臉上都現出了不可抑制的怒意,往她逼來。
上官無汲好整以暇地將手負在身後,緩緩地踏前一步。就在惡戰一觸即發的時刻,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道悅耳的女聲。
「住手!」
話音剛落,一道纖細的紫色靚影就從上官無汲身後飄了過來,輕輕地落在雙方之間。她面朝上官無汲而立,使她一眼就將這張清麗脫俗的臉盡收眼底。
和上官無汲的甜美精緻不同,她的美中透著絲英氣。柳眉高挑,眼眸漆黑明亮,雪白的臉頰透著健康的粉紅色,雖是小巧的瓜子臉,卻帶著令人凜然不了侵犯的我威嚴。身材修長姣好,一身紫色勁裝,手握一柄裝飾古典的寶劍,柔媚中隱現霸氣。
見到她,邴偃嘯等一眾武師俱是一愣,隨即恭敬地道:「大小姐!」
紫衣女子卻在看著上官無汲,平靜地道:「姑娘請勿動氣。他們若有得罪之處,我向你道歉就是。」
上官無汲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笑道:「你就是他們的大小姐?你來得正好,他們弄傷了我的馬,你看該怎麼辦呢?」
紫衣女子瞄了眼地上的馬,微笑道:「他們是來找我的,看來是誤中副車哩!如果剛才經過的是我,想必是要被綁回去了。」
邴偃嘯聞言忙道:「屬下只是迫不得已,是老爺……」
紫衣女子微一擺手,示意他停下,向上官無汲道:「還好姑娘身手了得,沒有傷著。你的馬看來是不能跑了,我原本應該立即賠你一匹,可惜我的馬在路上借給了一位朋友。可否委屈姑娘步行一程?此去不遠就是杭州城,等到了寒舍,由姑娘任選一匹好馬如何?」
「你是杭州沈家的人?」
「我叫沈若依。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不急。等這件解決了,我們再交朋友也不遲。」
面對她的傲慢與無力,沈若依只是淡淡一笑,沒有絲毫不悅的表示。邴偃嘯忙道:「小姐,我們的馬就停在那邊的林中,馬上賠給這位姑娘一匹。我們快回去吧!南宮公子已經等您半天了。」
聽到「南宮」二字,上官無汲的心裡起了一絲異樣的動蕩。沈若依的反應卻正好與她相反,眉頭微微皺起,秀麗的臉蛋露出了一絲不悅的表情。不過她很快又恢復了正常,點頭道:「也好,你們去把馬都牽出來吧!」
四名護院聞言往樹林走去,其他的人忙把倒在地上的幾人扶起來,沈若依親自替傷得最重的武師把脈,向上官無汲微笑道:「姑娘好深厚的內力。若非你手下留情,他早不能活到現在。」
「本姑娘可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上官無汲的態度簡直高傲地不可一世,「先說好,我這匹可是千里馬,別指望用一匹破馬就打發我。」
「既然這樣,就請姑娘隨我入城。舍下亦有幾匹好馬,相信能讓姑娘滿意。」
「那也不行!我這匹馬可是會說話的,你的會嗎?」
上官無汲叉著手站著,身子半歪不斜,那表情姿態就跟流氓沒兩樣,此時的話更是無賴之極。可是她偏偏就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那張臉上不僅一點霸氣也沒有,還天生就帶著一絲可愛的笑意。
沈若依看著她:「姑娘要如何才能滿意?」
「我要他們今晚也躺這裡陪我的馬說說話。」
邴偃嘯怒道:「你別得寸進尺!」
「噓!別這麼大聲,小心嚇著我的馬。」
「邴總管,」沈若依平靜地道,「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們先回去吧!」
「可老爺……」邴偃嘯想要反對,但見她的態度堅決,只好不再說下去,向其他人一招手,「我們走!」
此時其他的武師早已牽出十幾匹馬來,眾人紛紛上馬。
上官無汲正要上前攔截,沈若依已搶前一步攔住她,微笑道:「有我陪姑娘玩一場,還不夠嗎?」
上官無汲笑眯眯地打量她:「你想跟我單打獨鬥?」
「我只是想給姑娘一個交待。」
上官無汲不經意地瞄了眼她手中的佩劍,饒有興趣地道:「你也是用劍的?」
「姑娘也用劍?」沈若依看了眼她空蕩蕩的雙手。
「原本是用劍,可惜世上還沒幾個人值得我拔劍,所以乾脆不帶了。」上官無汲說著甚是傲慢地一揮手,「我先讓你三招。」
——大家可能還記得,她的劍在昨晚逃命被侯青栩打掉了。
沈若依微笑道:「姑娘手中沒有兵器,我已佔了便宜,怎還好讓姑娘相讓。我只希望無論勝負如何,今日之事都一筆勾銷。」
「既然你這麼說,那待會兒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可不能賴我哦!」
「這是自然,姑娘請。」
上官無汲甜甜地微笑著。就在她笑得最燦爛的時候,她的人就向沈若依撲了過去。
她的速度實在快得驚人!
沈若依的臉上微現錯愕之色,顯然沒有料到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她的反應也相當敏捷,身體直拔而起,「鏘」地拔劍出鞘,劍勢如虹,配合著身型匹練也似射向上官無汲。
上官無汲也不閃避,一伸手就迎向長劍。
手腕一翻一轉已繞開劍鋒,眼看就要扣住沈若依的手腕脈門,誰知她的長劍一翻,竟然從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了過來,挽起一團劍花。儼然是個用劍高手嘛!
上官無汲微一冷笑,根本不理會直刺而來的劍,猛地一掌拍出。
她的內力何等霸道,手掌雖未拍中劍,但強大的氣勁卻將劍硬生生迫開。沈若依連人帶劍都被掌風震得往一旁落去,但她玉手一翻,長劍一轉,一連刺出七劍。
一劍七變化,好凌厲的劍法!
上官無汲這才想起葉孤城曾經提過沈家家傳的「落雁劍法」以變化巧妙、招勢繁雜著稱,在劍術中別成一派。急忙打起精神,閃電般轉動身體,連換七個身法才險險避開。誰知沈若依的劍招明明已經用老,劍鋒竟然還有迴轉之勢,劍鋒就擦著她的脖子過去,頓時劃出了一道紅線,雖不至於流血,但仍感火辣辣地痛。她眼中殺機立現。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劍尖,絲毫不懼劍鋒的鋒利,手指猛一用力,就將劍硬生生折成兩截。
沈若依的臉上現出驚駭之色。
要空手摺斷劍並不難,但在這樣臨陣對敵時將對手貫滿內力的劍折斷,功力可見一斑。
出道至今,連戰連敗,但誰都不可否認,我們的上官大小姐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手。像她如此強悍、狠辣而又精力旺盛的對手實在少見,也不用提氣縱身,她直接就彈上半空,如影隨形,一掌拍向沈若依的心口。
敢跟我動真格,你是找死!
沈若依的眼中滿是震驚之色,但她顯然身經百戰,臨敵經驗豐富,立即轉動身子,就如一隻紫色的蝴蝶般在空中旋轉,優美之極。沈家家傳的輕功果然是武林一絕。
一掌落空,上官無汲眼中殺意更濃。既不做任何防禦動作,也不用落地換氣,只憑著悠長的氣息在空中一轉身,閃電般一腿踢向沈若依。後者人在半空,無法閃避,只好一掌迎上。氣勁交擊,兩人內力上的差距立見分曉。
沈若依整個人就如短線風箏般向後拋飛。
上官無汲早已打紅了眼,哪裡肯住手,硬是凌空提口真氣,以更快的速度直追上去。
去死吧!
就在這時,馬蹄聲傳來,一匹雪白無雜的駿馬從後面官道上飛馳而來,馬上的男子一躍而起,往沈若依投去。他的速度竟比上官無汲還要快上許多,右手摟住沈若依的纖腰,左手同時連擋上官無汲三掌,這才輕飄飄地落下。只見他身材頎長,劍眉星目,在美麗的沈若依相襯之下,更顯氣宇軒昂,英偽挺拔。
正是我們上官大小姐的護花使者——寒楓。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大小姐居然沒有發飆,而是直直地盯著他,俏臉有些泛白。
他……
他就是……
寒楓輕輕鬆開手,又上前撿起地上的斷劍,送到沈若依手中,微笑道:「這柄劍的劍柄與劍鞘是一套的,很特別,丟了就可惜了。」
「多謝寒公子。」沈若依將斷劍插入鞘中,也微笑著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多虧你出手相助。」
「沈姑娘客氣了,你沒有受傷吧?」
沈若依搖了搖頭,旋又驚訝地道:「寒公子不是要找人嗎?怎麼這麼快就到這了?」
「多虧了沈姑娘的馬,我才能這麼快趕來。」寒楓說著往上官無汲看來,「你沒事吧?」
上官無汲目瞪口呆。她的臉上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好象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沈若依亦看向上官無汲,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隨即恍然笑道:「原來她就是寒公子要找的人。」
「不錯。若她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沈姑娘海涵。」
「怎麼會呢?我們只是切磋武藝罷了。」沈若依說著向上官無汲微笑道,「我認輸了,就由我做個小東道,請兩位到寒舍喝杯水酒好嗎?」
上官無汲還是愣愣地看著寒楓,似乎正在努力地回憶什麼。突然全身一震,恍然大悟。
「是你!」她指著寒楓,臉上的表情驚駭之極,「你是黑屋子那個人!」
這個所謂的「護花使者」,正是當日在客棧將她打暈帶走,后又在黑屋子中輕鬆打敗她的神秘人。
難怪她總覺得身形與聲音如此熟悉!
可以想象回憶起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后,上官無汲的臉色有多差了。但任憑她怒目以視、咬牙切齒,寒楓依然平淡如水、不動如山。對上官無汲的猜測,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沈若依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但她冰雪聰明,忙打圓場道:「天就快黑哩!就算兩位不肯賞臉到寒舍做客,也要找個地方歇腳才行。不如就一起進城吧!」
上官無汲的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但仍綳著臉,態度生硬地道:「隨便!反正有人要當跟屁蟲,去哪都一樣!」
寒楓也不理會,只是抬頭看了眼天色,這才向沈若依微笑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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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果然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城門已出現在三人眼前。三個人,兩匹馬。上官無汲只好與沈若依兩人同騎一匹,寒楓則靜靜騎著另一匹靜靜跟在她們身後。
上官無汲的小臉蛋冰冷地快要結冰了。
居然是他!
那個輕鬆打敗她的人居然就是寒楓!
但縱使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難道再跟他打上一場,讓沈若依看看自己是如何不堪一擊的嗎?她只能一邊在心裡一遍接一遍地咒罵,一邊乖乖地保持沉默。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抬頭往城門望了一眼,突然微微一顫。
白色!
天色已黑,城門距離他們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上官無汲只是一眼,就將城門口這位白衣男子的身形、相貌、裝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年紀很輕,大約二十齣頭,相貌英俊,長身玉立、白衣玉帶、氣質不凡,一看就知是富家子弟。看樣子他在等人,神情焦慮,來回地踱著步。一見到他們三人,他立即面露喜色,遠遠地迎了上來,。
上官無汲勒住馬頭,用極不友善又極感興趣的目光盯著他的臉。
她不友善的原因和感興趣的原因都是相同的:
白色!
白衣男子在她們前面停下,但他殷切的目光卻鎖定在沈若依的身上,焦急地問道:「你回來了?沒事吧?」
沈若依柳眉微蹙,有點冷淡地道:「南宮公子為何獨自站在城外?」
上官無汲全身一震。
白衣男子笑著道:「沒什麼。只是聽邴總管說你們路上遇上點麻煩,我不放心,所以出來看看。這兩位是……」
他疑惑地打量上官無汲與寒楓兩人。
「有勞公子費心了,他們是我的朋友。」沈若依跳下馬來,表情客氣中帶點冷淡。
「在下寒楓。」寒楓在馬上抱拳道。
白衣男子忙還禮:「在下南宮旭。」
南宮旭?
上官無汲的眉毛微微上揚。
沈若依似乎並不打算對雙方多做介紹,向寒楓道:「只怕今日不能招待兩位了。寒公子若有空,請一定來寒舍做客,讓若依盡點地主之誼。」
寒楓微笑道:「沈姑娘不必客氣,我們還有事要辦,明日就走。」
沈若依點點頭,也不看南宮旭一眼,徑直往城門走去。南宮旭的表情顯得頗為尷尬,但還是向他們兩人報以歉意的一笑,快步地追了上去。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黑色之中,上官無汲才回過神來,冷嘲道:「明日就走?你捨得嗎?」
寒楓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
「如果你捨不得的話,我們可以多住幾天。」上官無汲接著道,「住個十天半個月也無所謂,我這個人可是很好說話的。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過她身邊已經有個殷勤的追求者了,你可得抓緊了!」
「那我們就多留幾天吧!」寒楓平淡地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要先找家客棧住下。」
「你真坦白啊!」上官無汲頗為意外地看著他,笑道,「你要住多久?」
「住到你有時間查明南宮旭與南宮絕的關係,心甘情願離開杭州為止。」寒楓的語氣依然柔和而平靜,「不過我希望最好不要超過三天。」
上官無汲的臉突然紅了。
這個人,不,這個魔鬼!
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