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潛津吞象妄言語 夜降昇平拜遠行
太史茗與裴翊熵兩人相談間,世子外出回到了王府,命人去叫甄厲來「潛津閣」見他。這潛津閣位於王府正東,在甄厲小屋北邊不遠處,乃世子起居之處,距王府東門不遠,故而世子慣從東門進出。
原來,是日午後,晉王世子高宇鈞前往樞密院尋王堪。這樞密院位於靈武大街上,在晟乾宮南門東側一里處,其為帝國最高軍事管理機構,並節制禁軍。樞密院下設五司,軍令司負責下達軍令、軍士司負責人員升黜、軍法司掌管軍法軍紀、軍械司負責軍械管理、軍情司負責情報收集。如今樞密使一位空缺,王堪這個副使為樞密院的實際長官。
世子至樞密院議事大廳「神武堂」,他幼時曾與晉王多番來過此處,如今到此,只覺堂中所見之物比幼時所見皆變小了。尤其堂上所懸「經武安邦」牌匾,他幼時見,覺得此牌匾甚大,如今再見,也覺得不過是尋常牌匾大小。
見到王堪后,世子詢問長遠軍中近年來的逃兵中,可有身法靈活、體型健碩、善使重兵器者。
王堪命手下軍法司經歷韓山河去查,不多時,韓山河來報:「稟世子、王大人,近兩年長遠軍登記在冊的逃兵共計一百二十二人,其中一百零九人被追回處死,剩餘十三人逃逸不知所蹤。此十三人中,有兩人符合世子所說之狀。一人名為單國安,曾為伍長,身長九尺,善使一對六十六斤銅錘;另一人名為楚千懿,曾任佰長,身長八尺,善使一對八十斤開山斧。」說完呈上這兩人名冊。
世子看著兩人名冊中所附的畫像,昨夜潛入晉王靈堂之人雖帶著面罩,但世子目光如炬,一眼便辨認出這個叫楚千懿的正是昨夜那人。世子問道:「這個楚千懿是何背景,何故成為逃兵?」
韓山河道:「稟世子,楚千懿為延州伽羅縣人士,祖父楚定,在太祖年間曾為煜凌衛校尉,稍有軍功。父親楚飛,曾為伽羅縣團練副使。楚千懿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三,大哥楚千秋、二哥楚千夏皆為長遠軍士,均已戰死。這楚千懿曾被授命追捕逃兵,后受逃兵蠱惑,與其同流合污,一同出逃,並拒抗抓捕,至今下落不明。」
世子見他對答入流,正眼看著韓山河,問道:「你才剛看過一遍,就能記得如此清楚?」
韓山河道:「稟世子,在下身在軍法司掌管軍紀,所謂軍法如山,在下不敢有絲毫怠慢。」
世子對王堪道:「這個韓山河是個人才。」
王堪笑道:「韓經歷一目十行,記憶力遠超常人,是我樞密院的大能人。」說完他又問世子:「世子親自前來,探查此人,所為何事?」
世子謅道:「近來有高人為我占卜,說長遠軍逃兵中,有如此一人,近期已逃至天都,將對我不利。如今一查之下,果然有此人。還請王大人暗中嚴加追查,一旦有此人下落,立即抓捕並將人送至晉王府。大人一定記得留下活口,我要親自問問他,他一個小小的佰長也敢加害於我,是受何人指使。此事我不欲鬧出太大動靜,以免父王擔憂,還請王大人追查時低調行事,莫要聲張。」
王堪道:「嚯!竟有此事?世子結識的何方高人,啥時候也給我算上一卦可好?」
世子道:「好說好說。」
追捕逃兵本就是軍法司職責所在,王堪心想賣世子個面子倒也無妨,說道:「那人既已逃至天都,豈非瓮中捉鱉、自尋死路?請世子放心,長遠軍軍紀極嚴,逃兵都是死罪,何況此人若真欲加害世子,更是萬死難辭。我必加派人手,暗中追尋此人蹤跡,一定儘快將其抓獲,交由世子發落。」說罷對韓山河道:「韓經歷,你速速去辦此事,切記不得聲張、要留活口。」韓山河得命告退。
世子道:「多謝王大人!」
世子又與王堪扯了一些閑話,軍情司經歷郭勉戈來報:「王大人,西北邊疆有八百里軍報到了。」
世子見狀,先行辭別。
王堪對郭勉戈道:「軍報我就先不看了,速派人去請司徒鏡大人前來,就說有要緊軍情,我與他一同面呈聖上。」
之後世子回到府中,甄厲此時來到世子居住的潛津閣吞象堂,遣退眾人後問道:「世子此去樞密院查訪,可有所獲?」
世子將楚千懿的情形說於甄厲,之後道:「此事不宜聲張,王堪已經安排軍法司的人去暗中追捕了,想必很快會有消息,待軍法司把人帶到王府,你務必要設法查出其背後之人。」
甄厲道:「遵命!另外還有一事,今日郡主又去看望了太史茗,她似對太史茗頗為上心,裴公子今日也來了王府,向郡主致歉。」
世子道:「哪個裴公子?噢,你說小國舅爺吧,他來致歉所為何事?」
甄厲答道:「昨夜郡主與裴家車夫切磋武藝,那車夫舉止莽撞,似乎衝撞了郡主,故而裴公子今日特來致歉。」
世子不屑的笑道:「我這個姐姐真是個武痴,自降身份至此,能成什麼大事?」
甄厲道:「自然不可能誰都如世子您一般天縱英明。」
世子嘴上說道:「你是王府的老人了,怎麼說話如此不知深淺,天縱英明這樣的話,豈能隨口亂說?」
甄厲知道世子心裡高興,接著說道:「老奴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當今天子年幼,怎及世子萬一?況民間早有貪狼當有天下之說,如今王爺也已不在了,老奴這後半輩子,就指望世子您啦!」
高宇鈞笑道:「你這張老嘴什麼時候抹了蜜?哈哈哈。如今大事還未成,咱們尚需隱忍,父王已逝的消息定要格外保密。說到這個裴公子,我昨天雖第一次見他,但覺得此人靜水流深,日後我們能拉攏則拉攏之,看能不能為我所用。」
甄厲道:「是!此刻他在聽雨軒,正與太史茗閑談。」
世子道:「他倆又湊一塊談的什麼,你派人打聽打聽。那太史茗當真是個痴人,如今太史家已不足為懼。只是貪狼讖言已應,為防萬一,還是將他繼續留在此處,嚴加看管,以免壞了大事。」
甄厲道:「遵命,多小心些總是沒錯。」
世子話鋒一轉,忽然問道:「那件事辦的怎麼樣了?」
甄厲道:「如今已補充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內容老奴正加緊補充,請世子放心。」
此時門外聲響,下人們請為世子布置晚膳,甄厲辭過世子,自去辦事。
聽雨軒外,下人也送來了飯食。
裴翊熵起身:「今日頗感相見恨晚,在下就不打擾太史兄用膳了,我晚間還有事,先行告退。」
太史茗也戀戀不捨,說道:「此刻我寄人籬下,不便多留你,日後你多來看我。」
裴翊熵道:「一定。」
裴翊熵出王府南門,車夫楚千懿正在等候,裴翊熵看著西方天空,萬丈霞光正在一點點消退,他說道:「三兒,咱們去昇平坊的香料鋪瞧瞧。」
路上,裴翊熵鄭重對楚千懿說道:「三兒,我反覆思量了,如今你再在天都待下去,定會出事,今晚咱們辦完事,你就速速收拾行裝,明日清晨,城門一開...不,一會你送我至昇平坊后,也不要收拾了,趕在今夜城門關閉之前,從勝暉門出城向西去,前往梁州天漢府,先藏一些時日,再尋梁州貴人接應於你。待風平浪靜后,我在梁州錢莊分號給你尋個差事,你好好做來,日後我名正言順的調你回天都。」
楚千懿沉默半晌,說道:「公子大恩我還未報,如今就要趕我走了嗎?我隨公子回天都,雖然才一天,但已覺得這裡的明槍暗箭不亞於西北戰場的真刀真槍,我若走了,誰來護公子周全?」
裴翊熵道:「你我兄弟之間,說什麼報答?讓你給我做車夫,也著實委屈你了。你不用擔心我,畢竟姐姐貴為太后,一般人輕易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昨夜之事後,晉王府今日卻依然一切如常,不見任何風聲,越是這樣,我越不安,我料想世子已在暗中在查訪了。你再留在天都,必有性命之憂!」
楚千懿此刻駕著車,聽得裴翊熵之言,只得說道:「好吧,自兩年前跟隨公子時,我已下定決心,此生唯公子馬首是瞻。我本想著伴隨公子,在這天都一起打拚一番,怎料變故來的如此之快,不能陪著公子了。萬望公子珍重,我盼著與公子早日再聚。」
裴翊熵心中突然感到一陣酸楚,他強裝鎮定,輕輕拍拍楚千懿的背,說道:「咱們各自保全珍重,你相信我,定有再相聚的那一日。」
說話間,馬車已到昇平坊,這裡果然是繁華所在,街上車馬行人川流不息,食府酒肆林立,處處歌聲漫漫。只是車上二人絲毫沒有心思看這些繁華,他們知道待車停時,便是分別的時刻了。
到了裴家的香料鋪門前,裴翊熵下車,將自己裝滿金瓜子的錢袋塞到楚千懿手中,想給他留做盤纏之用,但楚千懿硬是推辭不接。裴翊熵於是解下腰間自己佩戴的一塊方形玉牌,硬塞到楚千懿手中,說道:「不為別的,只為留個念想。快去吧!」
楚千懿只得接過玉牌,揣入懷中,向裴翊熵撲通跪下,裴翊熵要扶他起來,哪裡扶得動。
只見楚千懿叩頭三下,眼眶已紅。
裴翊熵躲開楚千懿的目光,說道:「三兒,快快起來,這如何使得。速去要緊,一切珍重!」說完他轉身徑直進入香鋪,不敢再回頭,這兩年來的往事卻如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頭,他清澈的雙目中瞬間多了一絲渾濁。
楚千懿也不說話,對著裴翊熵的背影,再叩首三下,起身向西行去,穿梭在人流之中,幾步間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夜色初降,華燈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