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卷7:胡廠長出事了

1980卷7:胡廠長出事了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朱先進的困惑,徘徊、徬徨,也許正是他不知怎麼留名,怎麼留聲而造成的,正是他不知道自已的路該怎樣走造成的,他的心情自然也是一年有四季,天天都是懸著的。

農曆七月,晴空萬里的鞋山湖突然迎來了一個烏雲陡暗的傍晚,暑熱難耐的黃泥嘴,可以點火的空氣,像脫韁的野馬飛馳著,一陣又一陣,茂盛的季節突然浮燥起來了,那些最愛迎風作秀的蜻蜓、湖邊覓食的河鷗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蟲子都收聲了,似乎早已感知到了這場風的威力。

外面的人連走帶跑地往家裡趕,漸漸的皮膚一下清涼了許多,河裡的青蛙忙著往岸跳,一會兒就消失在兩岸的莊稼地里。

太陽無能為力了,烏雲從西南角撲了過來,塵土被高高地撥起,時而像衝鋒陷陣的隊伍浩蕩而過,時而像撕破的軍旗,忽然撲地。

雷聲滾滾,只是不見雨滴,電光閃閃,潮濕撲面而來。人們感受久違的清新之時,一聲炸雷,天彷彿塌了,地上乒乒乓乓的,砸得大地都在震顫,原來下的是鵪鶉蛋大小的冰雹。

聽七八十歲的老人說,從來沒見過七月里鞋山湖會下冰雹。在這鞋山湖區,對靠水吃水的漁民來說,下冰雹對他們沒多大影響,只是這大熱天的下了場冰雹,讓人感覺有些異常,就像黑夜裡遇見「鬼火」,心裡平添了些不踏實。

此時,胡廠長正在辦公室里休息,這些天他真的累了。剛想小眯一會,就聽見外面乒乒乓乓的,他第一感覺下冰雹了。

他跳了起來,出門一看,果真下得滿地都是,他心裡爬滿了不詳,「冰雹砸盛夏,春凍難開耙」,今年過冬的木炭要為員工多準備一二個月的。他從不打無準備之戰。

他抽著煙,斜靠在藤椅子上,清涼的風穿房而過,盛夏難得的清涼讓他精神了許多。

此時電話響了,是省輕工業局紀委書記吳名堂,對方說周局長公子出了事,那批貨弄丟了,一時是無法補上這個窟洞,並一再叮囑他,凡事拖一拖,好好多,請他三思而後行,好自為之。

吳名堂說的周局長,就是省輕工業局周利人。

這個打擊對胡廠長來說顯然是致命的,對企業來說,損失也是不可忽視的。這本來就是違反國家政策的事,說出去自己脫不了干係,不說出去自己也說不清,現在國家政策是有些鬆動,自已就沒有了原則,本來還想大幹幾年,可是現在弄成這樣,他所有的幻想和希望徹底破碎了。

此時,他想怎麼樣,他又能怎麼樣。一切都無可能了,他知道周局長的為人,出了事,總是要有說法的,但這說法他能說得清嗎?說不清就只好自己做啞巴了。也許這也是「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的另一種形式吧!

想想還是做啞吧有個好處,一是局裡不查,工廠不盤點,這賬就掛在那兒,說不定還有轉機。二是局裡追查,他一個人扛了,也不過是個管理上的閃失,最多是被人騙了,撤他的職到頂了。

當然非要拿他是問,依法處理,這種概率也不大,周局長、吳名堂也不會幹那魚死網破的事兒。

他想這都是開放惹的禍,這資本主義尾巴一放,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有不自私的。孔子說克己復禮,就是要控制私慾,偉人狠抓私字一閃念,幹部隊伍管得好好的,現在卻放開了,私有了,能行嗎?胡廠長也是一肚子的狐疑,自已也說不齣子丑寅卯來。

當然,轉念一想,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給自己找借口,找台階,找理由,為自己開脫,他肯定之後又懷疑,懷疑之後又肯定,終是了自己。

此刻,他半躺在藤椅上,他習慣性地咀嚼了幾下嘴巴,用雙手爪子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放鬆了一下神經,整個過程讓他心理上有個緩衝,他知道他不能被這當頭一棒給打暈了。

改革改革,總有一跌。不摔跤走不好路。他心想,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腦子裡一再響起那句「拖一拖,好好多」。吳書記的話,已經點到了要點,實質也是要他以靜制動,先拖著再說。

話雖然這樣說,但此事還是時時在他心裡擱得難受,糾纏不清,前程沒了不要緊,名聲壞了,那就是真的的失敗。

一靜下來,他又挺自責的,要是聽偉人話,認真點就不會有這樣的錯誤。他心裡反覆念叨: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現在想來真是不聽黨的話,人生被拖垮。他不得不承認,人不是缺少位置,而是缺少方向。人的最終還是方向決定位置。

當然,這改革的風吹得人心朦朧,自己的路該怎麼走,也沒認真想過,總是跟著感覺走,跟著領導走,過去可以,現在好像真的不行了,畢竟這時代變得太快,開放了,不再割資本尾巴,允許商品經濟,私有經濟來了,自己還沒準備好,就卷進去了。

1965年6月6日《人民日報》曾講到:「搞生產要摸著石頭過河」「只有調查研究,摸到了落腳的一個個石頭,才能一步一步走到彼岸,完成任務」。自己把6806建設得省內一流的三線企業。如今自己咋就沒有小心點吶?咋就忘了摸著石頭過河呢?

想來想去,心雜亂得很,但歸根到底,他還是認識自己的覺悟問題,黨性原則性不強,組織紀律性不強,自我約束的意識不強,真是公私不分明,人生哪得贏。此時,千想萬想,悔得沒完也不事。胡廠長強迫自已靜下來,他的手又在口袋裡抓了一支煙,他喜歡深吸一口之後,一張嘴便是煙去霧繞的感覺。

冰雹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大地平靜下來了,又是陽光滿天的。

正是下班時分,人們對冰雹愛不釋手,有的還當冰棒含在口裡,吸得津津有味。

朱先進進來報告冰雹造成的損失,好在冰雹對工廠不大,加上冰雹也不是很大,只是弄壞了一點玻璃而已。

此時對胡廠長什麼也聽不進,對他來說,這場冰雹只是財產損失,對他來說卻有一場無形的泥石流,將悄然把他給埋葬了。也就是說這場冰雹的兆頭已經應驗,是砸碎了他的前程,讓他的背脊都感到透骨的寒涼。

沒過幾天,局裡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紀委書記吳名堂,這吳書記可是清華的高材生,北方漢子的身子骨,南方男人清秀的臉,看上去就干清利落,只是他說話有點真假音,慢條斯理的,背後有人說是「公羊腔」,但他因為說話的節奏把握得比較好,聽起來也不給人感覺彆扭,習慣了,心急性子的人就知道,和他同事,不傷元氣不傷脾的,挺愜意的。

據說他才三十齣頭,就當上了省輕工業局的紀委書記。看他那一頭濃濃的黑髮,彷彿是智慧的觸鬚,每一根都很精神,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在辦公室安安穩穩的坐下之後,朱先進才得知胡廠長出大事了。

工廠成品倉庫里丟了幾噸的卡、畢嘰、毛料布,那可是價值幾萬元,怎麼弄丟的沒有說,只是留下具體情況待查。那時一個萬元戶,都令人仰望,不要說幾萬元。

吳名堂指示,不管怎樣,胡廠長難辭其咎,省輕工業局黨委決定先給予胡廠長停職處理,由朱先進代理廠長兼黨委書記,並特別要求對胡廠長的問題局裡將嚴肅查處,但問題沒查清之前,必須保守秘密,不能透一點風聲,要講組織原則,要對黨和同志負責。

吳名堂匆匆來,匆匆地走了。朱先進心裡也納悶,胡廠長怎麼會做這樣的事?他首先想到了不可能。同時對自己的任職也沒有下個文件,只是口頭任命。好像這一切都不合常規。

在緊急召開的員工大會上宣布時,朱先進只說胡廠長身體不好,需要休養。令胡廠長差點掉下了眼淚,他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這孩子心底慈善,相信他一定會幹得風生水起的。所有的管理層對朱先進也是刮目相看。

後來,朱先進聽胡廠長說,才知道是吳名堂說周局長公子急用一批布,接了一單大生意,但又沒有字據,只是口頭指示,說是周局長的意思,胡廠長也就口頭指示倉庫發了貨。

只是吳名堂,好像不記得下過這樣的指示似的,他是省局紀委書記,能拗得過他嗎?俗話說得好:拗下不拗上,拗上就立案。況且吳名堂還事先通了氣。

這布去了哪裡,都成了個謎。胡廠長也不敢說是局裡的領導的不是,況且口說無憑的東西,只好認栽了。當然他相信吳名堂也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才走此下策。

在那聽黨的話跟黨走的年代,胡廠長這樣的事也正常,絕對不能不相信革命同志,懷疑革命同志就是懷疑黨和組織,否則就沒得混。

朱先進不敢相信這種事,但他絕不相信自己的老領導不騙他。

胡廠長對朱先進說:「我也年紀大了,只是多干兩年,少干兩年的事,估計是他們虧本了,一時還不上,只好走此下策。你放心大膽的干,依目前的形勢看,中央的政策把經濟建設放到首位,你一定要帶領大家干出個樣來。我即使有什麼事,你也不要去管,你把這廠子弄好了,再大的事,我也就認了。」

說著說著他話音一轉,只是我那永紅,真讓我放心不下。

他說的永紅,是他的女兒,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快四十他才喜得千金,還是難產,讓他失去了妻子,能不是掌上明珠嗎?

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來廠里上班,這小傢伙腦子靈活,鬼點子不少,做事機靈,干清利索。

人也長得得人喜歡,個頭高,菩薩面,鳳凰的身材,潛伏著一身的活力和魅力,那雙修長的手,給人斯斯文文的印象,尤其是他那雙鳳眼,長在他臉上彷彿是一種意境似的,耐人尋味。加上他音質敦厚,富有滋性,的確讓人眼睛一亮。

加上她和自己的兒子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胡廠長一家好吃好用的,從來就沒少過光明一份,兩小無猜的一對,願在哪家吃飯就在哪家吃,那日子現在想來也甜著吶!高中畢業也是個人才。好好培養還是個好幫手。

「不會有事的。」朱先進一語雙關,說得很快,很果斷,讓胡廠長心裡踏實了許多,「一切會有轉機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產,胡廠長這事也沒有人再提起。他每天來上班,只是看書看報,去生產現場走走,畢竟有種難於割捨的感情。廠就是家,家就是廠,他怎麼能割捨得下。

胡廠長不再管事,在辦公室里閑著,一直也沒個處理。他天天都去生產上看看,要不是手把手教人,要不是自己動手做,每天都一樣,和大家一起上班下班,從來不搞特殊,員工加班他也去巡查,幫忙,弄得想偷個懶都不好意思,沒有人不感動的。

吳名堂回到局裡,黨委會上,吳名堂是千說萬說,都是說自己對同志教育不夠,管得不嚴,檢查得太少,所以害了同志,也害了自己,因此自己請求組織處分。

周局長首先朗誦了偉人語錄:「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最講認真!」,我早就和你們講過,生意生意,都為謀利。進了金山,莫忘法律。」生意不做,沒有市場,沒有活路。但是一定要完善管理機制,這是對組織負責,對同志負責的態度。

他明確要求給了個口頭警告處分,貨物要繼續追查,要回多少是多少,總得給個說法。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事,我建議給吳名堂戴罪立功的機會。

大家都鼓掌通過。這個是天機,時間可以抹去一切,也能緊改變一切,只要有時間,就有希望。

周局長在會上還講了重大貪污犯王守信被判死刑的案情,他說:「河南一個小小的煤炭經理工作七八年,就53萬元,這個人叫王守信,1980年2月8日宣判死刑了。

她在被捕之後,面對確鑿的證據也一直拒不承認自己貪污腐敗的行為,即使到了庭審現場,面對審判者、法警、無數群眾,她依然不肯認罪,堅持說自己是被誣陷的,甚至在庭審現場大喊大叫,上蹦下跳。

她用腳上的腳銬撞擊木地板,發出巨大的噪音,嘴裡不斷狡辯詛咒,現場一片嘩然。有什麼用吶!還是槍斃了,這就是教訓,改革的教訓,開放的教訓,忘記誓言的教訓,忘記初心的的教訓,同志們要引起為戒呀!

當然,要改革,就會有犧牲,但我們不能成為犧牲品。要開放,就會有代價,但我們不能為此付出代價。有改革,就要善於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有開放,就要善於總結教訓,吸取教訓。這才是對組織負責。對同志關心,對同志負責的精神。」

財務處長楊萌發說:「是的,不能一放就怕錯,一錯就不放。我們財務處會協助工廠進行盤點和整改,防止不犯同樣的錯誤。」

教育處長劉共平說:「我們也應吸取教訓,加大黨員隊伍和員工隊伍的教育,確保將問題消除在萌芽狀態。」

市場科長李良認為:「問題是出了,解決得好,也不是件壞事。至少大家引起了警醒,當然,我們不認為這種代價是值得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當然沒有人會想到這事還與他有瓜葛。

周局長是聰明的,這事他不能藏著掖著,他把問題甩出來,是一種態度,是一種機會,讓他的手下自己弄的事去擦這屁股,他要表明這事與他無關,他要說明他是嚴於律己的,只有這樣,他才控盤,才會如魚得水,進退自如。

吳名堂底氣又上來了,調查吧,調查個十月八月的,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的!

事實上這吳名堂出盡了風頭,大會小會局長都拿他當例子,即使出了問題,局長也是要求我們的黨員幹部要學會擔當,要善於總結經驗教訓,一時吳名堂臉上紅潤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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