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房子的告別
03年的那幾場雪,帶給了我難忘的關於雪的記憶,但同時也成了壓垮老房子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多場大雪和無人打理,房屋年久失修,後院的牆被壓倒了、爸媽房間的屋頂也被壓垮了,而這也進一步加快了老房子跟我們告別的腳步。
冬天的幾場雪停止了肆虐之後,當我再一次推開老房子封閉的大門,映入眼帘的就是鞦韆身後那堆在院子門口的一堆泥土,土堆上還沾著尚未消融的雪,就像是一隻頂著雪白頭髮的史萊姆蹲在院子門口站崗一般。我好奇的走到院子里,首先看到的就是被冰雪肆意破壞的爸媽的房間,用木頭支撐、泥土麥秸封砌的高高在上的屋頂,現在卻像個敗仗的士兵一樣不負往日的雄風。一端雖然依舊頑強的呆在原本就屬於它的位置,另一端卻已經不堪重負,斜跨在炕上和地面上,除了地面和炕面和一堆堆的殘骸外,周邊的牆壁上也被濺滿了斑斑點點的泥漿。窗戶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寒風撕扯的破碎,一扇窗框斜掛在窗沿耷拉著腦袋,一扇半掩半開著,如果不是鐵合頁還在拚命的拉扯著窗戶,不忍與它分離,固執地堅守著,恐怕窗戶早就已經掉落在地上離它遠去,而窗戶上面尚未被拆卸的玻璃也已經碎了一地,但還是有一部分玻璃努力的呆在自己該呆的位置上,不願意被摔得粉身碎骨。往後院走去,之前還長滿野花野草的小花園也因為金秋寒冬的來臨,早早地隱藏了起來。生機盎然的小花園由翠綠變得干黃變得雪白,再到如今的斷壁殘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壓得倒塌的土牆重重的壓在之前長滿野花的地方,可能它們也沒想到,睡個覺的功夫怎麼就被壓得起不了身出不了頭。整個後院,這一堆土那一堆土,之前還高高的安穩的牆壁,現在也只剩下半壁江山,有的還傾斜著,配合上落在頂部的雪,活脫脫一位位白髮蒼蒼的老兵站立在原地堅守崗位,有的依舊堅挺著腰桿,有的卻已經彎下了曾經硬朗的脊樑,站崗的同時可能也是在回望過去的威武身姿和經歷見證的崢嶸歲月吧。而那顆不知道在院落里生長了多少年的高大的梧桐樹,也在寒冬大雪的壓迫下,不得不妥協折斷了幾根自己的臂膀,掉落在院落里。於是,一整座老房子,除了前院依舊如初外,後面的區域觸目都是殘骸,倒塌的牆壁、破碎的玻璃、懸挂的木頭、掉落的樹枝、咯吱吱顫微微隨風晃蕩的窗戶,無不傾訴著這場大雪的無情以及老房子無聲的控訴。而這個時候前院的鞦韆或許是因為全稱目睹了這一悲壯場面的發生,難受卻無能為力的輕輕晃動著。好奇小心的參觀完這些景象,也顧不得剛開始進來玩耍的目的,鎖上門就跑回家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爸爸,爸爸讓我呆在家裡,自己去實地看了下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也忘記他去了多久,只記得從那之後,我就再沒去過老房子了,也沒有再在老房子裡面玩過鞦韆,玩過捉迷藏和過家家了。
來年春天,當我還在街道上跟著小夥伴們到處亂跑互相追逐時,我看到爸爸媽媽拉著人力車朝著老房子方向走去,我不知道他們是要幹什麼,脫離了小夥伴的隊伍我就跟了上去。等到了老房子的門口,就看到已經有一些人在那用各種工具打砸拆卸著屋子,後院的還堅守的牆壁已經都被無情的推倒,那顆大梧桐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鋸光了枝幹,只剩下主幹依舊孤獨的聳立著,地面上滿滿當當的都是脫落的枝幹。爸媽的房間里也只剩下了半截土炕還呆在原位,其他的之前從大雪中熬過來的牆壁、屋頂、窗戶什麼的都明晃晃亂糟糟的癱倒在地上,
有人輪著大鎚還在用力捶打著那僅剩半截的土炕,嗵~嗵~嗵~。我看著這越來越破碎的一幕,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曉得應該做什麼。為什麼好好的房子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老房子的大門也在被一點點的拆卸著,之前那還不知道怎麼可以打開的鎖,和不知道被我抽拉過多少次的鐵栓桿就那樣被扔在地上,莫名的就有一股悲傷和氣憤。我的眼睛和注意力離開地面上的門鎖,抬頭就看到那輕輕的晃動著的鞦韆,也許是被嚇得顫抖,也許只是隨風在做最後的晃動。屋裡屋外都有人在熱火朝天的忙活著,我卻只是安靜的站在門口看著那還在晃動著的鞦韆。
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拆完了房子,只記得那是一個下午,媽媽在前面拉著裝滿從前院拆下來的紅磚,我在後面低著頭推著,路上的小夥伴看到后,就跟著我一起在後面使勁兒推著,隨著小夥伴們越來越多,我們推的力氣也越來越大,甚至推的媽媽都得跑起來才能跟得上我們的節奏。一路小跑著回到新家,爸爸已經在門口等著卸貨了,我們跟著爸爸的節奏一塊一塊的遞著磚頭,媽媽則是回到屋子裡就要取糖果給我們這些小短工們,可是不等媽媽從屋子裡面出來,我們一群人已經完成了搬運工作。吆喝著就拉著人力車朝老房子跑去。因為人小個子矮,只能三兩個人控制一邊的車把手,車廂里交換著坐人指揮交通,指點方向。等到了老房子門口,停好位置,就開始忙活起來搬運磚塊,這個抱一塊磚,那個抱兩塊磚的就往車廂里扔,莫名的攀比心就起來了,畫風突然就變成了,我可以一次搬四塊磚,他可以一次搬五塊磚的比賽,最終數字穩穩的停在了一次七塊的頂峰上。小孩子幹活不像大人那樣細心,還要整整齊齊的碼好,這樣就可以多裝一些,我們就是三三兩兩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來就扔在車廂里,才不會管什麼整不整齊,只要放進去,裝滿了就可以了。等到裝的差不多了,有人自告奮勇的就說他來做車夫拉車,於是跳起來雙手緊緊的拉著車轅就往下壓,企圖用體重和雙手把車壓平,可是他可能高估了自己的體重和力氣,低估了這一車磚頭的重量,只能看見他凌空躍起,整個人高高的掛在車轅上,而整個車子沒有任何動靜的矗立在原地,只有長長的車轅配合的隨著他身體的晃動彎了彎身軀。看著他懸挂在車上,雙腿亂蹬的滑稽場面,我們都忍不住笑場了。於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都想要去嘗試一下,不出意外的,每個人都享受了一把懸空蹬腿的感覺,雖然說好笑吧,但是也確實是好玩的。最終,人人出手無果的情況下,還是決定多派出幾個人在前面壓頭控制車頭,其他人在後面推著。在齊心協力下,車子終於被我們壓平可以啟程了。可是,另一個問題就有出現了,實車不比空車,更不好控制,於是在回家的路上,車子是一會往東一會往西,根本就不能走在一條直線上,甚至差點出現速度過快,前面的人壓不住車頭就要起飛的場面或者拐彎拐不過去,差點把人甩出去的場面。不得已一點點放緩速度,往前面多派些人手,一點點的掌握住技巧,控制著節奏,逐漸加速。等到我們搖搖晃晃的出了街道,媽媽緊忙跑過來就要從我們手裡接過車子,好不容易掌握了技巧玩的起興的我們,自然不會輕易交手,於是加快速度拐東拐西的抵達了門口卸貨的地方。看著我們那一張張憋紅的小臉和髒兮兮的小手,媽媽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糖果給我們作為獎勵,拉著我們就要去洗手。小孩子還哪管幹不幹凈,接過糖就繼續搬運起磚頭來,等到最後一塊磚離開車廂的時候,早就蓄謀已久的小夥伴立馬就跳進車廂里,迫不及待的就要享受不用走路坐車的快感,慢了一步的我們只好推著他朝老房子走起,在路上,當然不能讓他安穩的享受,一路上風馳電掣的狂奔,還專門挑有坑有障礙的地方推,就要看著他坐不穩墊的屁股疼,哭嚎著求我們慢些再慢些的小表情。而在美味糖果的加持下,我們干起活來的勁頭就更足了,或許也是被拉車遊戲提高了興趣,裝磚頭的時候,一個個都焦急著盯著車廂,時不時的冒出一句:滿了滿了,可以走了的話。於是一車比一車裝的貨少,但是跑起來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搶著要坐車廂的人也是越來越多,搶不到車廂的就開始搶車頭,一個個爭先搶后的就要佔據自認為最好玩的位置。於是,在我們這些小短工的辛勤勞作下,本該三車就可以幹完的活,我們足足跑了五六趟,一個個勢頭高漲,跑完一趟就要跑下一趟,最後還是在爸爸媽媽極力的勸說下,我們才結束了我們的辛勤勞作。盲猜有可能是因為亂扔亂放,導致破損的磚頭太多了,哈哈哈。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吃了好多,爸爸打趣的說道:明天還有好多東西要搬,你再把你的小搬運隊都叫上,明天再多跑幾趟。我扒拉著飯碗里的飯,想都沒想的就答應了。於是,第二天,大街上又出現了我們這隻小搬運隊拉著人力車一路狂奔的景象。
從搬完東西后,原本還坐落著老房子的庄基地,就只剩下了滿地的塵土,而這間陪著我從生下來長到五歲的老屋子,終於還是退出了我的世界。幾年後,老十家和東隔壁鄰居家擴建,我們把老屋子的庄基地一分為二賣給了他們,於是本來是兩間寬的三座人家,變成了三間寬的兩座人家,這下是徹底找不到任何關於老房子的痕迹。
上小學之前最深的記憶和發生的事都是跟老房子息息相關,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在老房子拉屎,然後看著爸爸媽媽吵鬧;第一次大晚上從大伯家獨自跑回來就為了躺在老房子門口的火炕上安心睡覺;第一次上學報道回家在老房子門口站著不敢跟奶奶搭話;第一次在老院子里洗頭洗澡光著身子大街上亂跑;第一次受欺負站在老房子門口哭;第一次躲在窗戶後面看二嫂叫罵;第一次玩鞦韆;第一次玩過家家。。。。。。太多的第一次都發生在這間老房子里。家長記憶中的從懷裡到到地上,從牙牙學語到背誦詩詞,從步履蹣跚到健步如飛,都是在它的見證下,我和姐姐一點點成長。它給了我小時候避風的港灣,躲禍的碉堡,太多難忘的記憶都發生在這裡。儘管隨著時間的前進,它已經退出了我的世界,再也不能見證我的成長,但是它的身影我將永遠銘記。它沒有消失也不會消失,它只是換了種方式見證著我的成長,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的新家就將承載著它的夙願,代替它陪著我們一家一起見證更多的美好。
記憶中的鞦韆從拆家后再也沒有見過,或許是在新家後院里的木頭堆里吧,那個曾經看著我裝酷耍帥摔倒的鞦韆,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再見上一面,有可能見面也認不出來了吧;以前後院里長滿的花花草草也沒了蹤影,慶幸的是奶奶保留的一些花的花籽,並把它們種在了新家的後院里,花籽將代替它們生活在一個更大更寬敞的新環境,在這裡它們也將替它們好好的綻放;新家的門口也多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梧桐樹榦,成了新街道街坊們有事沒事閑聊的座椅,那顆梧桐樹也換了一種全新的方式陪著我們繼續生活下去,而它也將會聽到更多有趣的事情。以前是它站的高高的看著我在它的樹蔭下乘涼玩耍,現在變成了我站的高高的看著它平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在它的身上畫畫騎馬;門口也多了一輛破舊的沒有輪子的馬車,奇怪的是小時候關於老屋子裡的記憶里卻是沒有它的,也許它也跟大多數我沒有記住的東西一樣,默默地在老房子某個角度里看著我成長,換了新家后,它也從台後來到了台前,代替我記憶中的鞦韆、火炕、窗戶等等看著我長大。著也許是一種委託,也許是一種繼承,新事物終將替換掉舊事物,某段時間記憶深處的事物也會被新時間裡的新事物所替換。而那些曾經身處背後沒有出現在我記憶前台的老房子遺留的產物,將代替那些消失的夥伴們,繼續看著我走下去,見證我的成長,陪著我們一家繼續往更美好的生活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