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花神鑄軍魂
晨風吹落了昨夜的殺伐血流,高闕塞上的悲嗚,卻仍舊無法掩蓋那場襲殺的慘烈。
昨夜狼煙起,高闕塞損失慘重,左賢王怒打了萬夫長射鵰者五十軍棍,礙於這射鵰者乃是萬夫莫擋的狼牙猛士,又是他的親近愛將,最終借口用人之際,從輕處罰。
前來馳援的狼牙鐵騎,撲了過空。
國師努爾泰調動的騎兵,也被北山衛斥候營草木皆兵之計,給擾亂了軍心。待天明,風塵僕僕而來,才知道中了老王爺羅成的調虎離山之計,只得與左賢王商量,放棄了聲東擊西的計策,屯兵高闕塞。將周邊打草谷奪來的糧草,悉數轉移到高闕塞,用於穩定軍心。
失去了糧草輜重的射鵰者,氣憤難平,遂將那十二具春風樓身亡的淸倌兒,赤裸裸地掛在高大的關隘之上,敲鑼打鼓百般羞辱北山衛。
高闕塞狼牙中軍大營,用干牛糞燒得通紅的烤火架,火光熊熊,將帳篷里的寒意驅散一空,但脫去了氈毛披風大氅的左賢王和努爾泰的臉上,卻比那帳篷外的寒風還要冰冷刺骨,
與眾將圍攏在作戰羊皮圖紙兩旁,眉頭緊蹙,臉色難看。面對這座他們幾代人都最熟悉不過的北山關,他們越是熟悉反而越是感到心驚肉跳。
當年那一戰,這位左賢王還是他父王麾下的一名萬夫長。他曾經幾度自信,與那北山虎羅成相比,他力敵萬夫,勇往而不勝。可偏偏他和努爾泰當年都在這頭病老虎面前栽了跟斗。當年若不是這北山虎麾下的北山衛,良將猛士輩出,他的伯父右賢王何至於被打亂了陣腳,被那冠軍侯抓住機會,斬於馬下,讓他們籌劃了多年的戰略大計,功虧一簣。
此戰,面對這頭病老虎暗地裡施展出來的一連串詭計,他們別無選擇,只能選擇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場大決戰,將在暴風雪中快速地集聚和醞釀。
......
北山,梅林之巔。
一朵孤零零的梅花,還開在枝頭。
孤獨的不只是這朵梅花,還有這孤獨的梅林。
秦風眼巴巴地看著赤膊挽袖的宋義,一刀一刀地親自挖出一個大坑,將那裝著李勝遺體的棺槨,輕手輕腳地放進坑中,再親手築起了一座新墳。
一把把落地錢漫天飛舞,悲泣的哭聲哽咽在喉頭。秦風至此都很難相信,李勝是死在他的手中。他怎麼就被我送走了呢?我該救走他才是啊?這回死過一回的恐懼,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他面臨生死絕境的那種后怕和不安。
可這人,他當真救得了嗎?救不了。面對那射鵰者以及那數千名的弓弦,他傷得如此之重,但凡他多耽擱幾個,只怕不只是李勝會死,就連郎青和宋義也都會死。
天殘唏噓著說,每一人上戰場的北山衛,腰裡都藏著一把斷刀。這刀不是用來殺敵的,而是再無可逃的時候,用來留個自己的。但往往這刀,殺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們那些背靠背、肩並肩,將後背留給對方的生死戰友。這刀,也叫仺血刀。
仺血有情,一刀給自己,一刀送戰友,一刀破往生,三刀三世永為兄弟。
把刀遞給敵人容易,將刀遞給自己殺掉瀕臨危險境地的兄弟,太難。
在每一個北山衛受到的殘酷訓練中,這是最為殘酷的囑託。
北山王爺羅成,自從領兵之日起,就發下誓願。在他的麾下,北山兒郎可戰可死,但絕不能有一人當懦夫、當俘虜。
非但是北山衛,就連春風樓的那些淸倌兒也知道,頭可斷、血可流,北山的氣節不可丟。所以,陌上花才會說,她已經殺了三人,受不了了。
再殺下去,她只怕也要入魔。
一刀劈下,一棵蒼松,被宋義一刀劈成了兩半,再斬斷首尾,做成了一塊粗糙的墓碑。秦風走近身旁,低聲道,可否給我個機會,讓我來贖罪?
鐵青著臉的宋義,老淚頓時橫流,他轉身朝著秦風瘋狂地狂笑了幾聲,「啊啊啊啊!」
笑聲落下,嘴角已然流出了血水。
重重地一拳砸在秦風的胸口上,將秦風打在了那墓碑前,將手中的長刀扔在那墓碑前,轉身望著遠處的高闕塞,恨意決絕。
秦風站在那宋義劈成的墓碑前,遲疑了片刻,很快一把抓起那長刀,長刀飛舞,木屑橫飛,待袖子捲起,一道掌風吹過,那墓碑上,顯出幾個狂野蕭索的大字,中間寫著「北山好漢李府勝公之墓」,兩旁各自一聯:兩顧無敵獨闖敵營,三生有情痛飲雪山。
待看清那墓碑上的墓志銘,老王爺羅成重重地拍了拍宋義的肩膀,朗聲含淚笑道,天也悲,地也悲,李勝不會悲!天無情、地無情,北山男兒最多情!李勝爾等草莽,魂可歸去也!
笑聲中,老王爺再次走到秦風的面前,一把抓起那厚重的墓碑,大吼一聲,猛地將那墓碑深深地插在李勝的墳頭前。
群山巍巍,不見淚。兒郎壯烈,勿須悲。
三鞠躬,香火紙錢燃燒間,老王爺羅成轉頭朝著花豹姜山身後的斥候營和陌上花身後那群淸倌兒,指著那高闕塞關隘上掛著的那十二具女子的遺體,恨聲道,老夫知道你們都想去搶那些北山女漢子的遺體,但老夫不準!誰若敢擅自前往,老夫定要將他的血肉屍骨也掛在北山關上!老夫這番用意,你們可懂?
見斥候營和那群淸倌兒臉色憤怒。
他轉頭又猛地拍了拍秦風的肩膀,笑罵道,你這個風小子可知道?
秦風眼眶通紅,望著那十二具冰冷的屍體,心中卻熱血膨脹。思索了片刻,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咬牙切齒道,從今往後,那是北山永生永世的恥辱,也是北山永生永世不會後退半步的墓志銘,是北山威嚴不倒的精神坐標!是蠻子永生永世無法丟掉的催命符!
嘆息了片刻,他又高叫著道,「她們遭遇的摧殘越重,從今往後北山將士作戰殺敵就會越猛!她們雖英勇犧牲,但她們卻永遠活在每個北山男兒的心中!從今日起,她們是北山的軍魂!」
老王爺目光中閃過一道寒光,心想著這小子果然值得栽培,有擔當大將的智慧。沒錯,在他的眼裡,這群弱女子已然化成了北山的軍魂!非但斥候營,整個北山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是同仇敵忔。
「傳令下去,往後北山祭祀,新增十二位先生!命令督陶官,集結北山陶工,連夜以這人世間最為珍貴的花魁之名,鑄造十二花神杯!一杯一先生,一先生一花魁,老夫要讓這天下的天下人,無論是在操辦紅白喜事中,還是流連煙花酒樓宴會時,都要記住今時今人今恥今先生!」
羅成的話,被傳令兵,一道道地從山上傳到山下,很快傳到了整個北山。
頓時如山呼海嘯一般迴響。
一日之間,北山各地前所未有地鑄十二花神廟。這是北山千百年,第一回為紅塵女子鑄造神廟。
而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十二花神杯,北山男人笑談間同仇敵愾的含淚吞血的見證,也成了北山女人珍藏身邊的千古奇珍。
定遠侯鍾振山和虎豹軍將軍胡八一,拿起面前的十二花神杯,這十二花神杯中尤以梅花杯和菊花杯最為精妙。梅花杯上寫著: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菊花杯上寫著: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兩人把玩了良久,放下酒杯來,一臉唏噓道,好一個十二花神杯,好一個十二先生!好一座十二花魁軍魂!
那病虎這招化腐朽為神奇,當真是讓他倆大開眼界。以北山奇女子鑄軍魂,這天下間的兵法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當真是極高的手段。往後,史書中必然少不了這一筆。又一想起,他剛剛重歸北山關,一連串的殺伐手段,心中都不由地暗呼,當年那頭猛虎又回來了。
這幾日,定遠衛和虎豹軍的男兒,紛紛上書血書,更有甚者在中軍擊鼓,連連請求要爭當前鋒軍,與那蠻子大戰一場。鬧嚷著,北山的男兒還沒有死絕,哪能由女子頂天。
秦風坐在羅一刀的床前,將手中的十二花神杯遞給他。
話還未說,那被包裹成粽子一般的羅一刀,頓時撕掉了身上的繃帶,翻身下床,麻利地穿著衣裳,叫囂著讓人拿來戰袍鎧甲,他要親自給他的那些姐妹們報仇。
秦風哀嘆道,今兒一大早,蠻子的萬夫長射鵰者被斬殺在高闕塞上,十二具花魁的遺體也被他們恭敬地送了回來。
「蠻子慫了?」羅一刀驚訝地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老王爺這招攻心計,勝過百萬雄師!」秦風也萬萬沒有想到,他那師弟竟然真的沒有卵-子,居然就這般被嚇傻了。非但斬殺了左賢王的那名守關大將,還親自讓人將十二花魁裝殮送到了北山下。
那十二花魁的男人,斥候營的奪關而出,將那護送遺體的蠻子,全都斬殺殆盡,一個個地給扔回了高闕塞的雪水裡。
而左賢王和努爾泰非但沒有讓人收斂那些屍體,反而放上了一把火將那些蠻子的屍體燒得乾乾淨淨。
秦風這才明白,那些護送花魁遺體的蠻子,多半都是那些殘殺花魁的兇手。
蠻子這是以退為進,還是故意示弱。他不得而知。
但很顯然,老王爺這招讓蠻子極為忌憚。
「這麼說這仗打不成了?」
羅一刀不甘心道。
他跳著腳,大罵道,這個老不死的,整什麼幺蛾子嘛。本魔王還沒有出手,寸功未立,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們自個去大殺一回!也學學那潑猴,來個亂軍中奪魁?
秦風翻了翻白眼。
以蠻子這般動靜,別說殺進去,只怕還未到那高闕塞下,便是萬千弓弦相向。
真把這個當成大魔王?刀槍不入?找死還差不多。當真讓這傢伙落到蠻子的手中,以他沒卵子師弟的手段,他這堂堂大魔王,才會成為北山的恥辱。
當即打了個寒顫,連忙一把按住他道,你慌什麼慌!等你傷好了,有得你打!我估摸著,這番多半兩國的朝堂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