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物降一物
西蜀王女葉煙和白雀玉雕兔躲在一旁,黛眉愁苦,分不清是哀傷還是痛惜,暗自抹著淚水。
如果說,此番誰的震動最大。莫過於葉煙,她生來貴胄,向來瞧不上那些風塵女子。而且生來王室的教養,女子可以無才但不可無德,尤其是在一本《女經》從小灌輸之下,她更覺得既然當了女人,就應該珍愛自己的清白之軀。
她的母妃也向來痛恨那些妖冶的風塵女子,若不是因為她們,她的夫君西蜀王又怎會如此常年留戀於煙花之地,惹上一身花-柳-病,導致性情大變,不再好女色,而好男風。非但讓她這個結髮妻子,藏身冷宮,也對她的女兒萬般嫌棄。
若非如此,當年學花紅、苦讀詩書琴技的她,又怎會拜在峨眉山下。
對這些煙花女子的恨,在葉煙的心中,甚至於大過大魔王羅一刀對她的萬般羞辱。
她曾經暗自發誓,要殺盡這天下不知廉恥的煙花女子,還這天下朗朗乾坤。讓這天下的男人,不再留戀煙花之地,不再偷腥打野。讓每個女人愛上的男人,都能做到始終如一。
又一想起羅一刀總是挑釁她,說她身段如山島妖嬈,可惜卻做不到山島竦峙。奈何長了一張勾魂的臉,多了一身纏蛇腰,卻是一馬平川,要當那貽笑大方的「太平」公主。其實,她哪裡小了。只不過慣於習武,多纏了幾圈綁帶。
她自問比起這瘦骨嶙峋的白雀玉雕兔,非但是山島竦峙,反而還是前凸后翹。
見欲不見,誰又能真正看見。她不甘心道。即便那一夜,她刺殺他,他也未曾扯掉那身繃帶,何曾見過真面目。
這登徒子那般捉弄於他,多半是在那春風樓偷--腥不少。
而且偏偏這登徒子,還最愛那屁大點的「小豆包」。
白雀玉雕兔儼然一副少婦的打扮,更加讓她眼紅、心嫉。憑什麼,她淪落煙花之地,向人萬般賣笑彈唱,任憑那些紈絝子弟調笑戲弄,卻讓他如痴如醉,被她拔得頭籌。
她再不濟,也是定遠侯敲鑼打鼓嫁進來的。
可還未等她出手殺人,這一切都改變了。
當她在北山關偷偷看見那掛在高闕塞關隘之上的那十二具赤裸裸的身體,她卻痛恨自己功夫不高,沒法給她們報仇。那一刻,她再沒有那門第之見,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貴胄,而是平凡如一的平常女子。
她墜落平凡,卻抬眼看見那些平凡的女子,從此不再平凡。十二花神猶如十二道軍魂,這北山一夜之間,多了多少座花神廟,她不知道。但她此刻知道,她錯了,錯看了這北山的風塵女子。她們非但比她還自愛,甚至還愛得瘋狂。
難怪這些年,那青樓之外的河流,又被人稱為胭脂河。每年少不了投水明志的青蔥少女和煙花女子。她們可親可愛,但不可任人擺弄。
世道如此,她們家道敗落,或者生來貧窮,曾經淪落江湖,淪為青樓女子。可若不是為了活著,想拼出一絲絲機緣,誰又會把自己逼到這被人謾罵痛恨的境地。
任憑弱水三千,我卻只取一瓢。這不只是痴情男子的痴心,也是她們女人嚮往的歸宿。
她想起那惡奴,總是在不經意間提醒她,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臉上便躁得慌。
她低聲哀嘆道,這北山的女人難怪讓這北山的男人愛得這麼痴戀。這樣的女子,甭說是男人,就是女人也得愛啊。
她這話是故意說給白雀玉雕兔聽的,也是故意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見白雀玉雕兔兩眼失神,抬眼望去,卻只見這妖女的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羅一刀床邊擺放的十二花神杯。
許久之後,她才看見白雀玉雕兔咬著嘴唇,哭得通紅的眼眶更加的紅腫,她低泣道,我多麼想,我也是這其中的一個杯子。
葉煙這才想起,這些花神大都是與她朝夕相處多年的好姐妹。只得輕輕地一把摟住她的肩膀,低聲勸道,你應該為她們感到高興,她們得償所願,不再卑賤不再貧窮,她們不再平凡,她們成了這北山的女神。
白雀玉雕兔聽了她這話,卻哭得更加傷心了,當即爆粗道,「去他娘的得償所願,你當真以為她們願意當這女神,當這北山的軍魂?她們跟我一樣,其實從來只想好好地活著像個女人。」
葉煙頓時啞口無言。
「你沒有當過煙花,哪裡知道這煙花的苦楚。女人如煙花,砰地一聲炸開,萬眾喝彩,何曾有人看到那煙花化為塵埃的悲哀。世人愛我寵我,卻獨愛我這身皮囊。可曾有人真正懂我?脫下這身皮囊,誰又是我?」
「什麼花神廟、什麼花神杯,什麼軍魂?你難道還沒有看明白,我們這些女人不過是他們男人用來征服天下,用來打敗敵人的手段。」
葉煙驚愕道,你該不會是魔障了吧?老王爺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狗屁,沒那老混蛋,怎能生得出這小混蛋。你看看他,躺在這床上,何曾想過你和我?」
「額!」葉煙扶額暗自頭疼。
「你知不知道,我好後悔。我不該來王府。若我也能跟她們一樣,殺他個翻天覆地,死他個撼天動地,被人做成這花杯,他定然不會忘記我。這天下的男人,也不會忘記我。我何苦這般跟你爭風吃醋,何苦這麼折磨自己。我當真是蠢。早該相信,老鴇子的話,男人就是那吃肉的狗,誰吃過山珍海味,還會去啃骨頭。而我就是他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雞肋骨頭。」
葉煙見她說話顛三倒四,以為她陷入了瘋魔。正待將她一巴掌拍暈,卻只見大魔王一把床后的屏風,陰沉著臉,冷笑道,你可以罵我是小混蛋,但卻不能罵他是老混蛋。因為他平生最痴情。他從未辜負過哪個愛他的女人,反倒是那些他愛的女人,傷他得最深。
「我?」白雀玉雕兔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嘴巴,恨意決絕地仇視著葉煙。
羅一刀跳腳罵道,你看她做啥。你當我耳朵聾啊,你當我是大傻瓜。你當我不知道,你這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我知道你看不起老不死的手段,你心疼你的那些姐妹。但我告訴你,這是她們最好的歸宿。你根本不懂什麼是男女之情,什麼是愛?我告訴你這就是愛。一個女人或者說一個男人,可以為她(他)愛的人赴湯蹈火,做任何事情,哪怕被人辱沒、哪怕被人百般羞辱,但她(他)的內心永遠都是最乾淨的。你知道她們的男人,那些斥候營里的將士是怎麼說的嘛,她們是這北山的雪蓮。今生有幸,遇見了她們,來世請讓他們來替她們當女人。把這輩子她們所受的苦,全都嘗一遍。
「你能為我做到嗎?」
見白雀玉雕兔有片刻的猶豫,羅一刀失望道,我果然錯看了你。我本以為你跟別的女人不同,你該有你的見識。可沒有想到,你甚至連她們都不如。
跟著他又哽咽道,你應該知道,北山王府的女人不是誰都能當的。我們雖然背負不了天下,但我們背負著北山。北山需要我們血染沙場,我們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北山需要我們去犧牲,我們不會有絲毫的牽挂。知道為什麼嘛?因為我們愛這片土地,遠比你更加愛得深沉。哎,說來說去,你終究還是個外人,你不懂北山,也不懂你的那些姐妹。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北山也不需要你!」
白雀玉雕兔漲紅了臉,沒錯她是在耍小性子。但她沒他說的那麼不堪,她只想他能夠真正地愛上她。她抬起眼,抹掉眼角的淚水,昂起頭恨恨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會後悔的!我白靈雀,是不懂北山。但我懂愛!
待她如風一般地竄了出去,葉煙唏噓道,你這又是何必。她本來心裡就極其痛苦難受。你又何必逼她。
羅一刀轉過頭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道,我若不逼她,她會瘋掉的。那些姐妹,與她情深意切,她必然會想不開,甚至會以身犯險。
葉煙聽了他這話,心裡不由地一疼。望著那遠去背影,掙扎道,你難道就不擔心她,真就去以身犯險?
羅一刀哽咽道,不會啊。她不會再有機會。我會派人將她送回雲山。
「她會更加地恨你。」葉煙打了個寒顫,心中酸楚道。
「與其恨我能讓她活下去,我又還有什麼顧忌呢。」羅一刀落魄地傻笑道。
片刻的沉默之後,葉煙的身子幾乎站立不穩,連忙一把扶住屏風,戰戰兢兢,一臉不甘心道,「那我?你又打算怎麼處置我?」
羅一刀無力地癱倒在床邊,無力地指著秦風苦笑道,你原不該屬於這裡。可西蜀你也回不去了,你跟我大哥去天下會吧。嫂子會照顧你的。
秦風只得硬著頭皮道,嫂子,阿綿會照顧好你的。
見葉煙一臉的絕望。
秦風心想著,這人世間多少男女,有幾人能夠笑傲江湖?大都是一把仇恨,一把淚。
「不!我不會走!除非你殺了我!」葉煙幾乎是死死地拽著屏風,鼓起最後的勇氣,用力掙扎。
羅一刀似乎抽光了身上的力氣,擺了擺手道,你這又是何必。你還有大把的青春,你還有大把的機會,你該有你自己的未來。實話告訴你吧,當年老不死的確實做得太過火。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如真要報仇,將來如果我還活著,你想怎麼報仇都可以。
「我不!我不想什麼仇,我只想跟著你!」
葉煙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秦風見羅一刀如此狠心,心裡哀嘆了一聲,這傢伙倒是痴情。
屋裡突然一股子冷風吹來,一個黑衣跳了出來,冷笑道,走吧,這樣的男人你又何必在挂念!
說罷,應聲打暈了葉煙。
待見羅一刀和秦風驚慌地擺開架勢,那人又冷冷道,她,我帶走了。此戰給老娘活著!否則死了,老娘要將你扒皮割肉,爆屍三年!
一股香風颳起,人眨眼見帶著葉煙消失無蹤。
秦風聞著那股子熟悉的香風,驚訝道,是她?
早就躲在一旁看好戲的惡奴嘯天虎魯智深,走了出來,朝著秦風點了點頭道,沒錯,是她。
秦風轉過頭去,卻只見羅一刀捂著被子,屁股朝天,連頭都不敢露。秦風若有所思,頓時恍然大悟道,難不成,她就是雲成郡主?
羅一刀悲哀一聲,嗚嗚道,可不就是她。陰魂不散,暗地裡追殺了我好幾個月。
秦風聽了他斷斷續續的一番話,這才知道。
原來在羅一刀遊歷期間,曾經在江南遇到過她。見她美艷奪人,心生惦記,忍不住前去勾搭。卻惹怒了她,被她一路追殺。那時他是丐幫乞丐長老,而她卻是冷艷佳人。她那時並不是知道,他便是皇帝陛下許給他的便宜郎君。
待來了這北山,才知道這登徒子便是她的夫君。
暗地裡更加惱怒,欲殺之,沒少跟魯智深過招。
秦風暗笑道,這小子真是風流浪蕩,還被自己的未婚妻給抓了現行。這下子,不好交代了。
羅一刀聽見他的奸笑,當即一掀被子道,大哥,要不你替我收了這妖孽?
秦風連忙偷望了一眼屋頂,趕緊擺手道,你瘋了,想害死我不成。
羅一刀見他偷偷指了指屋頂,頓時大悟,卻故意裝怪道,誰叫你是大哥呢,這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這麼定了,我去給老不死的說,讓他上奏陛下退了這門親事。將她許你這個剛剛立功的大功臣。
屋頂上頓時傳來天殘呵呵的笑聲,乖侄兒,那就這麼說定了啊!這公主,我家男人要定了!
「我暈死!」
秦風千算萬算,萬萬沒想這天殘娘們,居然還真有趁火打劫。只得恨聲罵道,你個瘋婆子,那天子的孫女,也能是我能異想天開的!你想死,別拉上我。
羅一刀頓時來了精神,一副死豬不怕滾水湯,二不掛五地嬉笑道,還是姑姑對我好,心疼我,將他拉出苦海。大哥,拜託了啊!
窗外頓時一劍飛來,擦著他的頭皮,差點削掉他的腦袋,跟著一聲冷哼道,膽子倒不小,老娘沒嫌棄你,你倒還嫌棄老娘了!
「如有下次,老娘閹割了你,讓你給老娘當一輩子端茶遞水的太監!」
羅一刀這才知道中了天殘的詭計,抱著腦袋如鴕鳥一般,又鑽進了被子,不敢見人。嘴裡卻喋喋不休地罵道,老妖婆,你害人不淺。
「還敢罵人,該打屁股!」
「啪啪啪」
幾聲響起,羅一刀的屁股差點被天殘揍得皮肉開花,連忙翻爬起來,四下逃竄。
那躲在窗外的雲成郡主,噗呲一笑道,打得好!姑姑,往後他不聽話,就往死里打!
秦風背心發涼,心裡卻暗自感嘆道,老天爺當真公道,一物降一物。
天殘聽見她叫這聲「姑姑」,心裡更是一片舒坦,樂呵呵道,放心,我給你看著,他再也整不出什麼幺蛾子了。
羅一刀頓時,心裡一片嗚呼哀哉,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