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山虎丘
向南而行。
茫茫草原的盡頭,是浩瀚無邊的沙漠。
北風吹刮著風雪,颳起漫天的塵沙。
蒼茫的天空之下,一隻高高飛翔的鷹隼發出撕破蒼穹一般的嘶鳴,一個渺小而獨孤的背影在那狂沙之中,不時地回頭望望頭上的鷹隼,極為狼狽地亡命狂奔。
突然之間,鷹隼再次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猛地朝著那人俯衝了過去。
那人躲閃不及,氣急敗壞之下,連忙就地打了一個滾,方才堪堪躲過。
鷹隼長長的翅膀,擦著他的頭皮飛過,突地爪子一松,一把長長的黑刀從他的頭頂劈空砸來。
他驚愕地再次翻滾,那長刀如風,重重地插在身邊的塵沙之中。
「黑刀!是那把要命的黑刀!」
努爾泰欲哭無淚地看著驕傲而得意的鷹隼在他的頭上盤旋了幾番,猛地一震翅膀,衝天而起,很快失去了蹤影。
從那萬惡的水牢里逃出來,努爾泰的身後就多這麼一條尾巴。每天總是凄厲地催趕著他。這個成了精的妖精,不斷每天威脅著他的生命,甚至還故意驅趕草原上的那些狼群,來追殺他。
而更為可怕的是每天的午時三刻,噬魂符也要命地撕扯著他的靈魂。
這一路上,他連打盹的機會都沒有,除了拚命地往秦國逃,幾乎無路可走。
他恨不得殺了這長毛畜生,吃它的肉,喝它的血。
可惜他不敢。
他知道這是毗伽的眼睛。
鷹隼扔下了這把秦越的黑刀。
努爾泰不敢大意,只得將這把刀扛起來,吃力地繼續往南方狂奔。
毗伽的心思,他懂。
見刀如見人。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狼狽不堪的努爾泰,早已經失去了大祭司的風光,身上那身原本雪白的皮袍子變得烏黑一片,沒有一處是完整的,狂沙厚厚地蓋在他的臉上,只漏出了兩隻陰沉沉的眼睛,黑洞洞的,整個人看上去猶如從埋葬了千年的沙漠中滾爬出來的千年殭屍。
頭頂上的鷹隼見他走出了草原,少見地沒有再一次次地發出凄厲的催逼,而是猶如一隻長線風箏高高地飄在他的頭頂,跟隨著他的足跡,不斷地往南而行。
他停下步子,它也就停歇在遠遠的沙丘之上,萬般無趣地抖動著翅膀上的塵沙。大多數時候,甚至擔心他驟然死去,還不時地扔下一些血肉,讓他充饑。但那殷紅的眼睛里的兇悍,還是讓努爾泰不寒而慄。
北風無情地吹刮著黃沙,漸行漸遠的路上,秦越的馬車留下的車轍漸漸將地靠近了北山虎丘。
越是靠近北山虎丘,北風吹刮起來的嚴寒,反而愈演愈烈。
馬車之下,雪凝固成了冰凌子,馬車不時地打滑,總能響起雲朵這個丫頭,陣陣的驚呼聲。
秦越拿著手中的刻刀,微微皺起眉頭,心裡暗自好笑,這個死丫頭,分明是起了玩性。她把馬車當成了雪橇,故意這麼一驚一乍地。
枯燥無趣的行程,快把這個本該天真浪漫的小丫頭給逼瘋了。
好不容易找到這般樂趣,秦越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更多的心思,除了這手上的木刻,還在於那馬車之下,比他們更早的一個個被冰凌子凝固的足跡,顯然這條路上,他們並不是唯一的孤獨者,還有人比他們更早地踏上這段行程。
那足跡絕非成年男子的印跡,像女子又像一個未長大的孩子。
好多時候,秦越總是不由自主地猜想,興許就是那刺客。
飛刀總在雲朵這丫頭,防範不及的時候,悄然出現。
每次都只是一刀,一擊不中,瞬間悄無聲息。
如果他的記憶還全在,他的功法也還在,興許他還能找出這個人來,但現在他渾身是傷,也只能是有心無力。甚至於,他還不如雲朵這丫頭的身手敏捷。
但他天性的敏銳性,又是雲朵這個涉世未深的丫頭,萬萬不及的。
雖然他功力遠不如前,但一如既往地准。
至少比那刺客更准。
這一路上,他卻從未輕易出手,他甚至於不願意出手。
在這茫茫的大漠之上,連一隻兔子都很少見到,更不要說人。所以他一廂情願地想要找到這人,即便他是敵人,他也想這個敵人能夠陪他喝喝酒酒,說說話,不像這不著調的丫頭一問三不知。
也不像他手中的這個木刻,總是想不起她說話的樣子。
即便是要殺,也死得明明白白。
他的嘴角湧起一陣殘忍的微笑。
他很自信,喝了斷頭酒,死的也未必是他。
他若不殺,他也不會殺。
對敵人殘忍,有時候其實是對自己的殘忍。
多一個活人,這一路上該多好。
他的心思與雲朵這個瘋丫頭一般無二。一開始的時候,雲朵怒氣沖沖,是非殺這人不可,但日子長了,耐不過這苦寒的寂寞,她從這刺殺與反刺殺中,不經意間找到了這種樂趣。這遠比秦越這個木頭人更加有趣。
好多時候,儘管她分明感到這人的殺氣遠不如以前,她本該一擊必殺,但她還是輕易地偷偷放過了他。
她把他當成了貓和老鼠的遊戲。
但顯然那殺手也分明感覺到了他們這種惡趣。
這段時間,越是靠近北山虎丘,殺手出手的次數越來越少。
很快,秦越和雲朵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殺手在逃了。
「絕不能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逃了。」秦越和雲朵心有靈犀。
於是一場反追殺的遊戲,開始瘋狂上演。
「駕!駕!駕!老娘看你往哪裡跑!」雲朵拉扯著頭馬,呼呼咋咋地一路上高聲吆喝,生怕那殺手聽不見。
車轍碾碎一地的冰凌,卻碾不碎這蒼茫天地下的孤寂。那遲緩的足跡,越加的深重,也越加的清晰可見。
黃沙的盡頭,在草甸與山巒之間,匍匐著一座高大的山丘。說其高大,是因為它從黃沙草甸之間拔地而起,足以俯瞰這片狂暴的沙漠。說其低矮,是因為在它的身後,聳立著巍峨險峻的北山,這是刺勒川與中原腹地的分割線,也是像狼牙這類游牧民族兵臨中原腹地的生死關。
幾百年來,戰爭與殺戮從未遠離北山。一代又一代的汗王和勇士,無不以踏破北山而傲以草原大漠。而中原大秦帝國的將軍們也無不以通過此關,而封狼居胥。
虎丘,是一座用血肉屍骨堆積起來的墳場。傳說,當年大秦帝國的虎帥秦山與狼牙王庭的右賢王闕特勤在此大戰了三天三夜。
數十萬狼牙大軍晝夜圍攻,大秦帝國數千名虎豹軍,以一當十,擋住了狼牙騎兵南下中原。
黃昏的最後一場血戰,虎豹軍全軍戰死,虎帥秦山以一把黑刀,沖入敵陣,陣前斬殺了右賢王。
為了逼退狼牙騎兵,虎帥秦山一手高舉著右賢王的頭顱,一手撐著黑刀,怒吼三聲,嚇退了狼牙騎兵。
狼牙騎兵敗退,虎帥秦山筋疲力竭,當場身隕,卻始終不可閉上那雙虎目。那把長長的黑刀,撐著他的身軀,巍然挺立在沙場之上。
大秦帝國念其功勛,遂將其安葬在此,以震懾狼牙,並命名以虎丘。
經去百年,這座墳墓頭上的荒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虎丘卻在一堆堆的屍骨血海中,不斷瘋長它的高度。
在它抬眼不足百里之外,當年右賢王闕特勤的王陵,也從原有的一座亂石沙丘,變成了狼牙王庭唯一一座參照大秦帝國修建的邊關要塞高闕塞。而大秦帝國也以虎丘為俯衝,以北山為邊關,修建了赫赫有名的北山關。
一塞一關,雄踞在這大漠草原和高山峽谷之間。
「高闕望北山,大漠吞雲煙。但使虎將在,胡馬夜歸寒。」雲朵眼見著高闕要塞將近,不由得輕聲唱起這首傳頌了幾百年的邊塞詩歌。
歌聲撩動著寂寞,也鼓盪起無數陰風冷冷的殺氣。
秦越橫躺在皮子上,猛地心中一震,連忙詫異地撩起車簾,抬頭避開撲面而來的風雪,遠山隱隱之間,要塞漆黑如虎,旌旗獵獵,卻又一個瘦小蹣跚的身影,在艱難地緩慢前行。
「快!他就在前面!」
雲朵聞聲望去,也看見了那個蕭索的人影,嬉笑著一聲驚叫,「駕!」,快速縱馬追了上去。
未及人前,雲朵手中的長鞭揚起朝著這人影卷了過去。
那人木然地回過頭來,突地張開皸裂的嘴唇,呵呵一笑。
「住手!」秦越連忙呵斥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噗通一聲,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快,快把弄上馬車來!」
雲朵連忙勒住頭馬,翻身跳了下去。
眼前這人卻嚇了她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