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六、回山面師

一百五六、回山面師

挑了忘兮身旁的位置坐下,昶清面對鄔憂,側對著戌甲,說道:「我知你等心中有頗多疑問。」

說完,便不再言語。飛行靈器緩緩升空,朝著獨立山方向平穩飛去。四人端坐著,皆無言以對。昶清拿出那對短刃在手中把玩,身旁的忘兮頗覺拘束,硬挺起腰板坐著。戌甲似有話要說,卻被堵在嘴邊,只低著頭。還是鄔憂打破沉默,問道:「正如師兄所言,我等三人確是積了滿腹的疑問。只是,眼下最想知道的卻是師兄為何來找我等說話?」

昶清停住手,輕輕短刃疊好,揣入懷中。而後,目視遠方,似是自言自語道:「因為我有滿腹的話想說,可細細思來,只覺著你等三人或可一敘。」

此時,戌甲直起身子,說道:「既如此,那便請師兄說吧。」

昶清看向鄔憂,問道:「這趟靈封谷的差事你覺著是辦成了還是辦砸了?」

這便問住了鄔憂,說成與不成似都不合適。正躊躇不語間,戌甲忽地插話道:「那得看是對誰而言。有人會覺著成,還有人會覺著不成。雖在同一座山上,卻未必是一路人。」

聽了這話,昶清微微笑了笑,問道:「你心中對此行有恨?」

戌甲正色答道:「自然有恨!」

昶清斂起笑容,問道:「你恨什麼?」

戌甲不覺先看了一眼忘兮,再直面昶清,答道:「我恨山上的仙人是混賬,派了一幫小混賬來領隊。又恨那幫小混賬狐假虎威,胡亂指揮,害死一眾弟子。眼下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回山還有功勞可賞。」

昶清忽而仰頭大笑幾聲,隨即斂起笑容,竟隱隱露出陰狠之色,說道:「說得好!山上的仙人就是混賬!」

戌甲與鄔憂一聽,繼而對視一眼,皆心驚似昶清這般溫雅之人竟也會露出狠厲表情,想來過往必有傷心故事。便不作聲,靜等著昶清說下去。

只是昶清並未提及自身往事,反而問道:「回山之後,三位有何打算?」

三人互相看了看,還是鄔憂答道:「先送忘兮去療治傷勢,而後我與戌甲會各自回去面見師傅。」

昶清聽后,重露笑容,說道:「那是應該,聽說二位的師傅都是盡心教授之人,這也算是二位的福分,要惜福。」

鄔憂也笑了笑,說道:「多謝師兄吉言,我與戌甲自當惜福。可否請教師兄師從哪位前輩?」

昶清嘆了口氣,答道:「師傅已不在人世了。」

鄔憂哦了一聲,便不知該如何接話。好在昶清沉默片刻,又繼續說道:「師傅是純人。修仙心境純,為人處事純。可惜,純人難融於濁世。一身天賦還未盡用,仙途便被斬斷。」

提起此事,昶清仰頭望天,面有不甘之色。鄔憂猶豫了片刻,試著小心問道:「敢問前輩的仙途是因何而被斬斷?」

昶清冷哼了一聲,答道:「為一幫山上的混賬仙人所害,不僅仙途被斷,還損了陽壽。」

此時,戌甲冷不丁地也冷哼了一聲。想起自己師傅在山上也有類似遭遇,不禁恨聲說道:「果然,果然!」

昶清朝戌甲看去,片刻之後,才緩緩轉回頭,繼續說道:「在山下的時候,總聽說山上清氣繚繞,身處其中方能修成仙。可上了山,才慢慢發覺,只外面一層清氣包裹住罷了,裡面卻比山下還要濁些。哼!吸清吐濁,怕這才是修仙的真諦吧?」

戌甲也哼了一聲,接過話去,說道:「山上佔了清氣,只把濁氣撇給山下,反倒言山下污濁,百般地看不起。」

不料,忘兮忽然插話,問道:「我卻聽說,昔年開山大仙是在山下修成的仙,莫非彼時山下亦有清氣么?」

一聽此問,戌甲更是來氣,說道:「開山大仙是何樣聖仙,豈是那些混賬仙人可比?那幫子混賬仙人除了潲食靈氣,還願做甚?還能做甚?」

見戌甲愈發地激動起來,鄔憂連忙伸手按住戌甲肩膀,讓其壓一壓火氣。昶清又看向戌甲,片刻之後,說道:「想來你也曾被打壓,而去了山下,見識過了山下光景。不知日後是否有機會,帶我一道多見識幾處山下風景?」

戌甲卻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既入了精英小隊,仙途已然明朗,自當專心在山上修練才是,為何還要惦記著山下?」

昶清聽了,仰面大笑一聲,說道:「所謂精英,非是精英仙材,實是精英耗材。比之你等,不過是更好使,更耐用些罷了,自家人才是那些混賬心中的精英仙材。所謂一朝血染袍,萬年家天下是也。」

戌甲深吐一口悶氣,嘲諷道:「好一個耗材,倒真是貼切!若似你這般都只是耗材,那山下凡人又算什麼?」

昶清冷笑一聲,說道:「山上予山下凡人自有妙稱。」

鄔憂奇道:「是何妙稱?」

昶清卻反問道:「此趟靈封谷的差事所為何物?」

鄔憂不解其意,答道:「自然是為谷中各種收穫。」

昶清又問道:「那收穫之中,以何物為主?」

鄔憂回思片刻,答道:「該是各類靈礦石合計起來最多。」

昶清又冷哼一聲,說道:「這便是了。既然石因其含靈且富集於一處而被稱之為礦,那凡人之軀亦含靈,又群居于山下,雖含靈甚微,卻數之不盡,自然也可稱之為礦。」

聽到此言,鄔憂與戌甲驟然心驚。戌甲猛地伸手按住鄔憂膝蓋,恨聲自言道:「石含靈是石礦,那人含靈便是人……。」

鄔憂則立即問道:「師兄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

昶清搖了搖頭,答道:「這在山上並非什麼隱秘,心照不宣,只是面上不說罷了。你與戌甲二人活著回到山上,仙途能再進一步,自然會聽到。我因是所謂的精英,故先你二人一步知道罷了。」

言罷,四人皆默然不語。不知過去多久,飛行靈器已載著四人飛至獨立山附近一處地方。緩緩落下之後,戌甲等三人仍坐著不動,昶清則乾脆地跳下靈器,朝三人說道:「我去領賞,就此別過!」

鄔憂等三人愣了愣,方才想起起身相送。不料,昶清未走出幾步,便又回過身,重新走到三人面前,問道:「你等為何不問上一問,我這究竟領的是什麼賞?」

戌甲心知其有話要說,便乾脆地問道:「到底領的是何賞?」

昶清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去領一份本不該由我領的賞。」

戌甲立刻接著問道:「那該由誰去領?」

昶清抬手指了指戌甲等三人,並說道:「以及昔日那些與你等同乘前往靈封谷之人。」

收回手指,昶清似有無奈,又似是自嘲道:「出了力,流了血,送了命的領不到賞,我這般所謂精英卻能領到,為何?只因離著中央營帳最近,時時護衛營帳周全,便讓帳內眾人尤其總管幾人日日心念之。他們念著誰,不就由誰去領賞么?告辭了!」

說完,昶清轉身離去,再不回頭。戌甲三人目送其遠去,便立刻直上辛層,往學堂而去。到了學堂,先去藥房,意欲為忘兮尋醫問葯,療治內外創傷。

進了藥房前廳,戌甲攔住一名往來弟子,托其請大師兄出來見面。過不多久,潘蜀椒自樓上下來。一見是戌甲,立刻快步走到跟前,微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怎地是靈封谷的差辦完了么?」

戌甲點了點頭,答道:「才從靈封谷出來,便直接來這裡了。」

潘蜀椒哦了一聲,又看向鄔憂。看了一會兒,才問道:「看著似是有些眼熟,敢問是哪位?」

鄔憂趕緊拱手,答道:「潘師兄怕是不記得我了。我名鄔憂,早先也曾在藥房修習過一段時日。」

經此提醒,潘蜀椒這才回憶起來,又微笑道:「想起來了。當初,你還比戌甲早來幾日。戌甲來后,便常與你結伴修習。只是,未過多久,便再沒在藥房見過你。時日一久,記得模糊了。」

接著,又朝戌甲問道:「才從靈封谷出來,便直接來了這裡,看來是有要事,此處是否方便說?」

戌甲與鄔憂對視了一眼,緩緩讓出身後,並答道:「煩請大師兄為這位小師弟驗看一下傷勢。」

潘蜀椒看向戌甲身後的忘兮,目光自上而下掃過一邊。至肚腹傷口處時,神情忽地凝重起來。來回掃視了兩遍,又低頭沉思了片刻,才說道:「先隨我上樓,容我再仔細驗看一遍。」

言罷,便領著三人上樓,進了一間偏屋。搬出一把椅子擺在屋子正中,讓忘兮坐在椅子上。潘蜀椒則站在一旁,細細看了看忘兮身上幾處傷口。尤其肚腹上那一處,不光是看,還取用了工具伸進去小心探了探。

驗看完畢之後,潘蜀椒讓鄔憂照顧忘兮在房中歇息。而後,教戌甲隨自己離屋說話。出了偏屋,二人走到無人拐角處,潘蜀椒問忘兮肚腹上那一處傷口是如何而來?戌甲也不隱瞞,直將忘兮為靈器扎傷,被自己以掌火祛毒,及出谷之前所受療治之事一併詳細說與潘蜀椒聽了。

聽完戌甲這一番講述,潘蜀椒來回踱步,深思了好一陣子,才說道:「在靈封谷內為忘兮療傷的那位弟子點評得無錯,你以掌火祛毒的時機確是有誤。雖算是救了你那小師弟半條性命,卻也致其有難愈之大損。」

一聽此話,戌甲方才死心。想著自己確是害了忘兮,不禁一陣鑽心地難受。潘蜀椒見戌甲面色不好,便出言安慰道:「也怨不得你什麼。彼時,你若不儘早祛毒,忘兮不一定支撐得到回營。」

嘆了一口氣,潘蜀椒又說道:「說來,也怪我當初見你是輔修藥學,便有些疏於教你如何去看書,才致使你出了這般差池。」

戌甲一聽,急忙搖頭,說道:「大師兄,我並未……。」

話才起頭,便被潘蜀椒擺手止住。又沉思了片刻,潘蜀椒說道:「我看這樣,你且將忘兮留在這裡,我先替其穩住傷勢。等師傅回來,請她老人家看看有無穩妥的療治方法。」

戌甲自然同意,二人便回了偏屋,去問忘兮是否願意。過了一陣子,潘蜀椒領著戌甲與鄔憂下樓回到前廳,並說道:「你二人趕緊回去見見各自師傅,免得前輩們多挂念。忘兮若有何狀況,我會儘快知會你們。」

離開藥房之後,戌甲與鄔憂互相囑咐了幾句,便各自去面見師傅。腳踩著熟悉的路面,沒過多久,戌甲便走到趙塚子屋前。門依舊虛掩著,戌甲上前想伸手去推。可此時見了師傅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說話,手才伸出一半,便又緩緩縮了回去。

戌甲站在門前,正躊躇間,聽到屋裡聲音喚道:「傻站著做甚?還不進來!」

戌甲一聽聲音,心頭一個激靈,立刻推門進屋。兩步跨入客廳,緩步走到客廳中央。戌甲目光漸漸四處游移,卻並非是為找尋發聲之人。一件一件地看過眼前這些熟悉的陳設,戌甲恍然有些入神了。

忽然間猛地朝客廳一側望去,便見到一個身影緩緩走向自己。戌甲立刻轉身朝向身影,畢恭畢敬地站著。待其緩步走到面前,戌甲躬身行禮,說道:「弟子戌甲,見過師傅。」

趙塚子站在戌甲面前,靜靜地看著戌甲好一陣子,才說道:「身處故地,尚心存三分提防,看來這一趟靈封谷沒白去。」

而後,轉身朝一旁椅子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還站著做甚?坐。」

說完,趙塚子便自顧自地坐到椅子上。戌甲跟了上去,坐到案幾另一側的椅子上。趙塚子伸手拿起案几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自己留了一杯,推給戌甲一杯。戌甲端起手旁的茶杯,稍稍抿了幾口。而後,放下茶杯,低目垂首,安靜地坐著。

趙塚子也不問話,只自顧自地喝茶,喝完一杯又續了一杯。續杯也喝完之後,整了整衣袖,說道:「既然茶不想喝,話也不想說,那就先去休息。你房裡東西一樣沒動,缺什麼自己去弄。」

說完,趙塚子便起身走回裡屋去了。戌甲仍呆坐在那裡,許久之後,才慢慢站起身來。先將手旁那杯冷茶一飲而盡,再將二人茶杯小心扣回茶盤。走到客廳門口,一腳邁出屋去。轉過身,輕輕帶上屋門。而後,在門前愣了愣,這才又轉過身朝自己住處走去。

進了住處,推開奎字房房門,戌甲抬眼看了看,房內陳設果然與自己離開學堂之時一般無二。走到床榻旁,戌甲微微彎腰,伸指在側沿上一抹,卻並未抹到一丁點兒灰塵。直起身子來,戌甲口中微微念了一句「多謝師傅」。然後,走到桌旁,推開面前窗戶,再抽出椅子坐下,略略後仰著身子,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就如此這般一直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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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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