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九章
方仕林當即拍著楊思煥肩膀,道:「好,我等你答覆。」說完就離開了。
楊思煥目送她往院外走,看她走到門邊突然又攔住一個端著洗衣盆的學生,依舊拿出她的那張紙,道:「跟我結狀,行是不行?」
那學生支支吾吾道:「師…師姐,我今年不考,你找別人吧。」
楊思煥見狀搖搖頭,轉身進了齋舍,周威正在收拾東西,看她來了便默不作聲地出去了,好像刻意躲著她。
萬鈞寧靠牆坐著發獃,楊思煥合上背後的門,彎腰一路撿著地上的衣物,將衣服默默疊好放到萬鈞寧跟前,道:「我知道你不想再聽我說起那丟錢的事,但我還是想幫你找找看。」她頓了頓又道:「你是什麼時候把錢帶回齋舍的?是用荷包裝?還是用書包裝?」
萬鈞寧沉默片刻后,終於張開乾燥的雙唇,抬眸掃視周遭,道:「我爹前幾日來找我,給我送了三兩銀子……」她說到這裡就難過,上個月她從家裡回來弟弟還把她送到村口,現在弟弟已經身在異鄉了,就是為了給她攢錢趕考。
「銀子是和筆山放在一起的,那個筆山我好久沒用了。」說著,她拿起一塊山形石頭給楊思煥看,「我的鎖壞了,想著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就將布袋和衣服放在一起,今日我抱著曬好的褥子回來,發現筆山滾落在枕頭邊,銀子和裝銀子的布袋都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楊思煥若有所思,問:「那你為何會想到翻周威行李來找?」
萬鈞寧雙手抱頭道:「因為我從沒把那銀子拿出去過,加上周威平時就陰陽怪氣的,今日我又看她桌上放了和我那布袋子一模一樣的袋子,不然我也不會想起懷疑她來。」
這時周威恰好推門進來,進門什麼話也不說,從箱子里翻出三四隻一模一樣的布袋,板板正正道:「你說的是這個么?」說著,又將袋口打開,從裡面分別抓出一小把黃豆、玉米粒、稻穀來,道:「我母親歿於北征,所以我是我家家主,我爹就叫我隨身帶著五穀雜糧,寓意來年豐收。這袋子是鎮上糧站扔了不要的米袋,我爹就將它們撿回來改小,這樣的袋子我家不知道有多少。」她說到這裡情緒有些波動,嗓音沙啞。
語畢,屋裡陡然安靜下來。
周威這人平常確實有點古怪,性格古板、不苟言笑,在整個書院也沒什麼朋友,所以方仕林揍她也沒人幫忙,背後偷笑的倒有不少,想到這裡,楊思煥有些心軟,原先她從不知道周威也沒娘,現在才發覺原來她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楊思煥問:「既然是你爹自己改過的袋子,那鈞寧怎麼會有一模一樣的?」
周威瞥了眼她,道:「我怎麼知道?!」說著就不再理會她們,自顧自地繼續收拾東西,她將衣服疊好,按從大到小的順序壘在木板上,紙也是一絲不苟地抹平,整齊疊放在桌子上。
楊思煥默默觀察周威,看她孺衫上的補丁都是對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衣服上原本就有的,隨口便問:「好巧,你的兩邊袖子破的地方竟是對稱的。」
「不是。」周威頭也不抬地回,「只有左邊破了。」
楊思煥聞言頷首,思索片刻後走到周威身邊,道:「能不能給我看一下你的字?」
周威沒說話,只是皺眉望著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從桌上抽出一本字帖給她。
楊思煥翻開字帖,滿紙雋秀的小楷叫她震驚,且不說字寫得好看,令她最詫異的是裡面的「之」字,她翻了十來頁找到八個「之」字,這八個「之」幾乎都是一模一樣,整本字帖像是列印出來的,很難相信是人寫的。她還發現中間有撕過的痕迹,便問:「這為什麼撕了一張?」
沒等周威回答,她就自答道:「是不是你寫錯了一個字,看起來不舒服,就忍不住撕掉了?」
「是。」周威道,「看完了就放回原位,裝訂線朝牆放。」
至此,楊思煥基本可以確定周威這貨是有強迫症的,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強迫症,與周威相反,萬鈞寧卻是個大馬虎,平時丟三落四,有時自己晾在外面的中褲自己都不認得,直到過了三四日都沒人收,才問這個問那個:「這褲子是你們的嘛?」
大家都說:「不是。」她才放心地把褲子收回去,自言自語道:「那應該就是我的了。」
不僅如此,她的書桌一年到頭都是亂的,東西用完也不知道歸位,常常是周威看不下去幫著收拾。
楊思煥記得今天早上她進門,看到萬鈞寧的桌位整潔,書都是碼好了的,當時就想著一定又是周威給收的。這樣一來事情就有頭緒了。
楊思煥問:「鈞寧,你最近是不是換了外衫?」
萬鈞寧想了想,道:「好像換了,可是這和我丟錢沒關係,我又沒把錢揣進衣服里。」
楊思煥繼續問:「你的衣服向來攪在一起不見你疊,所以有沒有可能你找衣服時也像剛才那樣隨手亂扔,順帶著把布袋子扔到床鋪上、地上,甚至是周威的桌子上?」
周威此時已經收拾完畢,正拿著本書在讀,聽她這樣說,當即站起來道:「我說過,我沒拿她的錢,也沒看到我桌上有她的袋子。」
「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楊思煥道,「依我看,鈞寧裝錢的袋子多半是你的,說不定她裝錢進去的時候裡面還有你的東西。」
周威偏過頭去,一聲不吭地聽她繼續說:「所以有沒有可能你看見那個袋子,打開看裡面多半是你的東西,所以順手收進箱子里了?」
周威道:「你要我說幾遍,沒有就是沒有!」
萬鈞寧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袋子是我從門口撿的,里有木屑,滿滿一袋子的木屑,聞起來挺香,我就把筆山還有我的石頭都放進去了。」
周威聞言沉聲問:「石頭?你說的是不是紅色的鵝卵石?」
萬鈞寧點過頭,周威的臉色驟然發白,道:「壞了,我連袋子一起全給扔了。」
周威說著就奪門而出,過了好久才回來,手裡捏著三隻碎銀子和幾顆鵝卵石。後來就再也沒人提起這事。
一晃眼的功夫就過了二十多天,在方仕林的軟磨硬泡之下,楊思煥最終還是簽了她的結狀,那貨臨走前丟了一隻北漠狼毫給她,說:「好好考,別給這筆丟臉。」
離院試只有五天,參加院試的學生都得了假,放假的前一天,柳先生把楊思煥叫到伙房,點了一隻醬板鴨。她只吃了一隻鴨翅膀,就沒再動筷子。
先生問:「難道不好吃?」
她搖搖頭:「我想留著晚上吃。」
先生就笑她:「莫不是惦記著家裡的夫郎?」
楊思煥聞言羞紅了臉,先生一語中的,她離家這麼些天,夜裡經常夢見周世景,就盼著早點回家看看。
先生笑完她之後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摸出五兩銀子,道:「這銀子你收好。」
楊思煥挑眉道:「先生,使不得。」
「你當我自掏腰包給你銀子?想得美。」先生笑道,「這是汪學道給你的賞錢,學道觀風命題,題為『天下有道』那三句,你的《慎獨》被我送去,也是你走運,拔了頭籌…這銀子你要不要?」
…
楊思煥一大早就收拾了包袱回家,路過菜市買了一條魚,又去米鋪買了半袋米背著。
快到中午才到小墩村口,村口有人一見她便上去拉著她說道:「思煥吶,你可算回來了,你家前夜失火,牆都燒塌了…」
楊思煥腦袋嗡地一聲,丟下那人,一路小跑著往家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