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在橫濱開馬甲的第五天
頭頂系統顯示的半透明面板中清清楚楚寫著太宰治的少年聞言詫異地挑高眉毛,瞪圓了鳶色的眼睛,毫不心虛,甚至還莫名顯出幾分無辜,話語中儘是散漫的笑意。
「欸,居然被發現了嗎?好可惜,本來還想看看小姐懇求的可愛樣子,一定會很有意思吧?」
他發出了頗為遺憾的唏噓,完全不掩飾本性的惡趣味。
小鹿御鈴子:「……」
她沒有說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覺得對方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挑戰她的神經,嘚瑟地踩在她理智的邊緣跳舞。
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啊?
這是小鹿御鈴子發自靈魂的疑問。
「誒呀,小姐表情好可怕!」
少年誇張地大呼小叫,「簡直像是下一秒就會把我揍一頓一樣,提前說好,絕對不行,我很怕痛哦!」
太宰治似乎非常有經驗般,托著臉可憐兮兮地抱怨,「前幾天才剛被揍了一頓,太難受啦。拜託小姐不要這麼粗暴嘛!」
「比起這個,不如反思一下你為什麼會被打才對吧?」
太宰治伸出雙手捂著耳朵,一本正經地嘟噥:「沒聽見,沒聽見~」
「好啦,小姐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身為活人,你會出現在這裡了嗎?」
在小鹿御鈴子的忍耐即將耗盡前,太宰治終於見好就收,笑眯眯地切入正題。
「我還以為我只有屍體作伴,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可愛溫熱的女孩子就躺在我的身邊啊。」
「如果是小姐的話,陪著我一起墜入名為死亡的美夢也是不錯的體驗吧?」
長相俊秀的少年刻意般說著曖昧的話,神色輕飄飄,似有似無地拉近兩人的距離,嘴角笑容弧度若隱若現。
看起來就很像是會欺騙女人的傢伙。
可惜小鹿御鈴子完全不吃這一套。
男人只會影響我基建的速度.JPG
她有點嫌棄,警覺地綳直身體,剛想義正辭嚴讓對方離自己遠點,體質激活藥劑的後遺症就不合時宜地襲來。
那些重組的肌肉逐漸酸軟無力,濃烈的腥甜在瞬間湧上了喉嚨,眼前一陣陣發黑。
糟糕。
「你……」
小鹿御鈴子才將一個字說出口,半撐在身後的手臂就脫力般軟綿綿地垂下來。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屈,整具身軀宛如墜落的山茶般倒下。
太宰治掐準時間般接住了她。
像是少年輕易地接住了一片脆弱的花。
伸手握緊小鹿御鈴子纖弱的肩膀,托住她的手臂,黑髮的少年仿若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般,微微睜大了眼睛。
「……小姐的身體好冷啊。」
他輕聲呢喃,「簡直比屍體還冷,真讓人興趣寥寥,喜歡不起來呢。」
那隻漂亮的鳶色眼睛里的笑收斂得一乾二淨,沒有任何情緒般的清醒。
太宰治在指尖接觸到少女的皮膚那一剎那,就下意識地想要鬆開手,是理智硬生生控制他,勸服他,神色卻與之相悖,褪去那股從容的輕佻,變得暗沉而漠然。
少女的身體非常不健康,宛如被掏空了生命力的空殼,內部已然腐爛,孱弱,冰冷,毫無溫度。
彷彿感受不到世界的溫度。
這樣的人,真的是活人嗎?
太宰治忍不住地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小鹿御鈴子重重地喘息,劇烈的呼吸彷彿細細的蛇要鑽破她脆弱的喉嚨。
「謝謝。」
她沒有理會太宰治驀地變得刻薄的話語,彷彿聽不見般簡單地道謝,神色平淡地想要抽回手,卻發現少年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無論如何都抽不開般用力。
「別掙脫哦,小姐。」
太宰治不緊不慢地微笑。
他的黑色西服下擺垂過腰身的弧度,冰涼地貼合著少女的皮膚。
「——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吧?」
再說得嚴重點,再大膽猜想些。
這具身軀甚至時時刻刻瀕臨崩解,毀滅和死亡,也說不定。
根據太宰治的觀察,年輕孱弱的少女不僅渾身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還似乎需要服用某種藥物。
而那種藥物會讓她痛苦。
就如同現在一樣。
鳶色眼睛的少年低著頭,沒什麼表情地注視著胸膛不斷重重起伏,宛如脫水缺氧的魚般呼吸困難的少女。
他惋惜似的伸出手指,將她耳邊被汗水打得濕漉漉的銀白髮絲順到耳後,動作溫柔極了。
「簡直像是快死了一樣。」
「真糟糕啊,小姐。」
「不對,或者死掉對你而言更輕鬆也說不定。想盡辦法掙扎著活下來,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么?還是必須要完成的願望?」
太宰治像是目睹著他無法理解的事物,困惑地向她提問,語氣愈發冷靜。
小鹿御鈴子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彷彿被岩漿熔解,燙化,身體卻冷得如墜冰窟,帶來劇烈的反胃感,生出強烈的,想要嘔吐的慾望。
可精神卻順利地剝離出身體,冷靜地旁觀身體的痛苦不堪。
……嘰嘰喳喳的,煩死了。
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因為這就是「玩家」要做的事情啊。
她顫抖著聲音,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言語,否認了他所有輕慢的猜測。
「別隨便揣度我……太宰治。」
被她叫破名字的少年連神情都沒有變化,甚至輕輕地笑了一聲,「小姐果然知道我是誰啊。」
他自然而然地鬆開了她纖細的肩膀和手腕,很是好奇般問。
「真不知道我是哪來的榮幸,讓小姐記住我這個微不足道之人的身份呢?」
小鹿御鈴子從眼前發暈的狀態緩過來了些,勉強眨了眨眼睛:「謝謝。我寧可我不知道。」
要不是發現他身上有隱藏情報,身體又突發意外,她早就直接打暈他跑掉。
太宰治孩子氣地鼓了鼓臉,「欸?好過分。說得這麼絕情,該不會打算直接丟下我離開吧!」
的確想過該方案可行性的小鹿御鈴子:「……」
突然心虛。
看出少女真的有這個打算的太宰治頓了頓,盯了她一會兒,幽幽地開口,「千萬別這樣想啊,小姐。這裡可不是普通的停屍間——我們都是高瀨會實驗室的實驗品哦。」仟韆仦哾
他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神色自然,像是認為被當作實驗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小鹿御鈴子的注意力卻在另一個方面上。
高瀨會?怎麼又是高瀨會?
她是和這個組織杠上了嗎?
她忍住了想吐槽的衝動,思忖片刻,猜測道,「人.體實驗?」
那自己毀掉它的秘密據點真的不虧。
太宰治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糾正補充道,「準確來說,是人體和咒靈實驗喔。」
他神色懶洋洋道,「高瀨會高層和咒術界某些高層攪和到一起,就像是兩攤爛泥混在一堆,只會更糟糕。」
「——他們所作所為對橫濱來說,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少年說著,眼中忍不住瀰漫上了一抹譏笑。
小鹿御鈴子沉默片刻。
然後,她誠懇發問。
「咒靈是什麼?」
她玩《橫濱模擬器》的時候,可不記得遊戲里有這種奇怪的設定。
太宰治睜大了眼睛,非常驚奇地拖長聲音:「欸——小姐居然不知道么?」
小鹿御鈴子面無表情:「孤陋寡聞真是不好意思啊。」
太宰治慢慢地,壞心眼地彎起眼睛。
他躬下身子,故意嚇唬她般壓低聲音,軟綿綿道,「咒靈是由人類負面情緒誕生的詛咒喔。戰後混亂黑暗的橫濱,尤其是擂缽街,貧民窟這種地方,更是隨處可見。」
「普通人在一般情況下是看不見咒靈的。看到這種東西的普通人——」
「都·死·掉·了·哦。」
小鹿御鈴子的反應是猛地彎腰低頭,「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
太宰治笑容凝固:「?小姐?」
「別看我,我沒事。」
小鹿御鈴子無比淡定地擦掉了嘴角的鮮血,若無其事地催促他,「繼續。」
這是體質激活藥劑的奇怪後遺症,痛感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明顯。
太宰治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慢慢地吐了口氣,「哎呀呀,小姐真是的……」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從胸前的西裝口袋裡摸了半天,摸出了張乾淨的白色手帕,傾下身子幫她細細地擦乾淨嘴角的血跡。
「總感覺你真的很容易就會一不小心死掉。我渴求的東西,小姐倒是觸手可得么,讓人羨慕。」
太宰治擦拭的動作緩慢而重複,望來的視線是和親近的距離是截然不同的漠然。
又是這種眼神。
聞言再次瞄了他頭頂一眼,知道他追求渴望的是什麼東西后,小鹿御鈴子心情一言難盡:「……這不是什麼好事吧。」
太宰治收回手帕,摁入掌心揉成一團,隨意地扔在地上,眉頭緊皺,表情有點嫌棄。
顯然不太喜歡上面的血跡。
聽到小鹿御鈴子的吐槽,他回眸,笑了笑,聳了聳肩,「人各有志嘛,小姐。」
「好啦,現在你和我姑且算是同一條線上的人了。要不要先自我介紹一下呢?」
太宰治興緻勃勃。
「小鹿御鈴子。」
「嗯嗯,記住了喔,鈴子~」
太宰治用甜蜜親昵的語氣叫出她的名字,彷彿陷入熱戀的少年,眼底的情緒卻始終讓人看不清楚。
「這裡是高瀨會重要的實驗品供應地點,外面有黑手黨嚴加看守,再過半小時就要把我們這批貨帶走了。一起想想怎麼出去吧?」
他舉起雙手示意,「事先說明,我很柔弱,打架這種事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小鹿御鈴子用懷疑的目光掃了對方几眼。
柔弱?真的嗎?
面對她的審視,太宰治笑容更加真誠。
小鹿御鈴子默默收回目光,「我可以帶你出去,但要情報交換。我要港口Mafia的具體情報。」然後想辦法用馬甲混進去。
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哦!原來鈴子想要的東西在港口Mafia?可以呀。」
他像是握住了什麼把柄,愈發從容輕快,非常苦惱般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床沿。
「這要從何講起呢?老首領的病,還是港口Mafia內部的分裂?——抱歉抱歉,不能離開這裡會讓我慌亂,慌亂就想不起來呢!」
太宰治裝模作樣地長吁短嘆。
小鹿御鈴子嘴角抽了抽:「……」
這人怎麼狗里狗氣的。
裝的像是那麼回事,但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可說到底自己更加被動——算了。
「知道了,太宰君。我會保證你的安全,將你完好無損帶出這裡。」
聞言,太宰治的嘴角勾起得逞的笑,高高興興地同意。
「嗯嗯,太好了,那就這樣說定了喔?合作愉快~鈴子想好要怎麼出去了嗎?」
他看到銀白長發,滿身傷口的少女安靜垂著淡色的睫毛片刻,隨即聲音輕柔地開口。
「這還用問么,太宰君?最好的逃跑方法就是幹掉所有人——殺光他們。」
面前名叫小鹿御鈴子的少女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很尖,四肢纖細,像只無害的,真正的小鹿,彷彿連說話都要輕輕喘氣。
可這樣柔弱的少女,卻說著讓人心頭髮寒的話。
那雙蜜柑般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透著一種可怕的冷酷。
沒有人會懷疑她是在開玩笑。
太宰治敲擊床沿的手停頓住,也跟著慢慢地笑了起來。
他眼神晦暗地開口,語氣依舊是輕飄飄的輕佻。
「哎呀,居然是這樣的答案嗎?鈴子真是個可怕的女孩子啊。」
她不屬於橫濱,她的出身,過去,性格——難以解答,無法探尋。
可在這麼一瞬間,太宰治似乎窺見了她靈魂中那致命的部分。
冷酷。
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歸屬感,也自然不會擁有絲毫認同感。
她到底是誰?太宰治忍不住地好奇了。
…………
小鹿御鈴子當然不知道太宰治在想什麼,非要問的話,她大概會回答:「我不關心。」
因為她正一邊敷衍地回答他的問題,一邊催促著系統創建新的馬甲形象。
既然面對中原中也口口聲聲說鬼娃娃來自一個神秘組織,那就做戲做全套。
不然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不說,還會被人控訴她奴役虐待童工。
小鹿御鈴子在心底憂愁地嘆了口氣。
雖然貌似已經被誤會了——但好歹也要掙扎一下。
「自動生成馬甲中……生成完畢。」
「恭喜玩家獲得馬甲—狂信徒。」
第二個馬甲是男性。
那麼問題來了。
要怎麼躲過太宰治的眼睛,欺騙對方,操作馬甲把他們倆都救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