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在橫濱開馬甲的第六天
光線昏暗的環境似乎會將時間都變得漫長,停屍間里陷入了冰涼的寂靜。
太宰治像是在單純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行動,沒有繼續說話,撐著下巴,神色透出幾分明顯的無聊。
小鹿御鈴子表面上不發一言,半閉著眸子,神色冷淡懶怠,實則內心裡正在和系統扯皮。
「身為這場遊戲里唯一的玩家我不能操作多個小號,這合理嗎?」
系統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對不起,玩家,這不屬於我的業務範疇。」
小鹿御鈴子在心裡發出了聲冷笑。
她就知道記仇又小心眼的邪神被她坑了一次怎麼可能這麼好心幫她,不給她想著辦法使絆子都算祂心情不錯。
系統自動生成,保存並具現化的馬甲和她的想法掛鉤,四捨五入,馬甲的形象、性格和故事都是她自行捏造的。
這為她的想法提供了更多的便利。
只要她的馬甲互相牽掣,見面,交流,在他人面前建立虛假的關係,留下不同的印象,就能增加組織可信度。
可一旦她的精神受制,馬甲無法同時出現,她構思的計劃就會受到極大的阻礙。
她低垂著眼睛掃視系統的半透明面板上的馬甲版塊,正思考對策時,大腦里系統的聲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懶洋洋的男性嗓音。
邪異,冰冷,聽著就會讓人頭暈目眩,彷彿某種粘稠的東西滲入胃裡。
——是奈亞拉托提普。
「我可愛的信徒喲,考慮清楚要和我做交易了么?」祂笑眯眯地問。
小鹿御鈴子精神一振,果斷道,「不,我不要做交易。我要投訴你。」
像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投訴自己,奈亞微妙地頓了頓,「嗯?」
「玩家體驗感太差了!為什麼限制玩家只能在一個賬號上登錄?我要開多個小號和大號同時操作進行遊戲。」
小鹿御鈴子在心裡理直氣壯道,「我覺得這很公平,不算違反遊戲規則。」
奈亞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嗯……這的確不違反。」
小鹿御鈴子乘勝追擊:「那身為您最喜愛的信徒,我不應該有任性遊戲的權利嗎?」
邪神笑了起來。
祂戲謔道,「我的信徒,我看起來難道很好騙嗎?答應了你,我能有什麼好處么?」
「相信我!我能給您提供更多的樂子,只需要您付出這麼一丁點兒的代價。」小鹿御鈴子面不改色,無比殷勤地積極開口道,「我還為您準備了最佳的觀看席位,保證您不會錯過任何一場好戲。」
奈亞彷彿被她可愛的態度逗笑了,像對待小貓般語氣縱容起來,「好吧,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答應你了,我的信徒。」
小鹿御鈴子立刻恭維道:「吾神真是慷慨大方,讚美吾神。」
「別高興得太早,我的信徒。」
奈亞不懷好意道,「你要付出代價。」
「——我會將我本體的一部分放在你的靈魂和腦子裡。你的這具身體,會慢慢成為最適合我停留的溫床。」
邪神像是期待看到她崩潰的神情,語氣里的惡意彷彿要從那字字句句中流淌出來。
「害怕么?感到恐懼么?鈴子。」
祂輕慢地叫出她的名字。
小鹿御鈴子笑容不變:「怎麼會呢,這是我的榮幸。」淦你大壩的。
奈亞拉托提普沉默了一會兒:「……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小鹿御鈴子:「您聽錯了,吾神。」
奈亞古怪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
那道縈繞著她耳畔的聲音隨著祂的離開逐漸消弭。
「你將在二十四小時后得到精神分流的能力,我的信徒。適度使用,這很重要,千萬別讓它將你的精神摧毀吞噬。」
祂饒有深意,「我可不需要一個傻子。」
…………
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奈亞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小鹿御鈴子深吸了口氣,她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掃過男性馬甲「狂信徒」的背景故事,性格能力和記憶線索,一一記在心裡,逐漸構建出立體的形象,模擬出了他的說話方式,習慣。
人物塑造在短短三十秒內完成。
她再次抬起眼睛時,太宰治似有所覺般看過來,四目相對。
一雙金色,一雙鳶色,溫暖和冰冷在瞬間對碰相撞。
「太宰君,你願意相信我嗎?接下來我會陷入短暫的昏迷。」
少女的神色被劉海落下的陰影深深淹沒,只有蒼白的嘴唇輕輕張合,下頷線柔軟,皮膚的色澤在停屍間昏暗的燈光下變得愈發模糊朦朧。
「昏迷的我很脆弱,毫無反抗能力。我需要你的幫助。」
太宰治看了她幾秒,攤了攤手道,「除了相信,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輕鬆道,「我可是也把命完完全全交給鈴子了喔。」
小鹿御鈴子的臉越來越白,似乎連微笑都無法維持般疲倦地閉上眼睛,聲音輕得像捉不住的風。
「我知道了,太宰君不用害怕。」
「——他馬上就會來救我們的。」
最後一個字消弭不見,小鹿御鈴子乾脆利落地抽離了精神和意識。
…………
太宰治伸手熟門熟路地接住了昏迷過去的少女,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他?對方是男性嗎?
為什麼會這麼篤定他會出現?
是異能力,還是他們在暗中有他發現不了的聯絡手段?
太宰治伸出指尖試探地摩挲了一下少女光滑的臉頰,「鈴子?」
對方沒有任何動靜與反應。
心跳安靜,呼吸平緩,眼皮輕閉,彷彿只是單純地陷入沉睡,墜進美夢。
蓬鬆黑髮的少年神色深沉,修長的手指順著少女的側臉滑到下頷,最後停留在了脖頸上。
纖細,白皙,皮膚柔軟,溫熱的血管在一下下地跳動,青筋浮出淡淡的痕迹,脆弱到彷彿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掐斷。
溫柔,無害,毫無威脅。
只要太宰治想,他就能殺死她。
可就算性命都被掌握在少年的掌心中,少女依舊一動不動,彷彿時間凝固在她昏迷的那一刻。
「鈴子這麼信任我真的好嗎?」
太宰治輕聲感嘆,「很容易被殺掉的哦?」
但那隻手卻悄無聲息地收回。
像是從來沒有動過不該有的心思。
。
高瀨會實驗室要求嚴加看守的分據點外,黑手黨們正在打瞌睡。
他們不覺得有什麼人敢來挑釁高瀨會這種能和港口Mafia分庭抗禮的□□大型組織,也不認為長時間看守的地方會有什麼需要防範的危險。
領頭人模模糊糊地想,再過半小時他們就會把那批「貨」給實驗室送過去。
他當然知道這些實驗品里有無辜市民的屍體,甚至不少是因為被高瀨會波及才失去性命。
但那與他有什麼關係?
上頭大人物的安排和吩咐不能不遵守,他只是拿錢辦事罷了。
但很快,他就感覺到不對勁。
空氣彷彿一張薄薄的,滾燙的不可見的透明膜般緊緊貼合住他的皮膚。
熱,好熱,熱到他想把身上這層皮瘋狂地搓下來,脫離那股不正常的溫度。
不,用灼燒來形容也許更加準確。
可怕的溫度讓他們宛如身處巨大的蒸鍋,一點點地上升,攀至常人難以置信的頂點,彷彿要將空氣都蒸發殆盡,熱浪浮動,皮膚都難以忍受地乾燥,翻卷,燒焦般疼痛。
不知名的,瘋狂的野獸睜開那雙沒有情感的眼睛,端詳獵物般注視著他們。
那是天生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制。
「日安,先生們。」
彬彬有禮的問候在滾燙扭曲的空氣中傳遞到每個人的耳邊,沙啞而富有磁性,不急不緩,咬位元組奏溫和剋制,帶著奇異的韻調。
這是一位銀色高馬尾,細長的翡翠綠眼睛,蜜色肌膚的男性。
他的嘴角是屬於教徒般特有的弧度,脖頸上雪白的骷髏頭項飾格外野性。
青年的身形高挑,戴著異域風情十足的金色耳環,白色長袍齊肩,腰部鏤空,長袍下擺開叉大膽而誇張,肌肉飽滿,身體線條流暢漂亮。
他右手握住長長的漆黑刀刃,左手卻提著漂亮的金色天秤。
「無意打擾。但是,能否請你們安然步入死亡呢?」
青年溫聲吐出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赤著雙足,如同聖經中的苦行者般踏在滾燙的地上,一步步向他們靠近。
黑手黨們由此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青年的容貌。
青年長相英俊,蜜色的臉頰上有一朵極為妖艷奪目的罌粟花圖案,濃郁張揚,猩紅花紋迤邐到耳後。
在他們因為驚恐而劇烈顫抖的瞳孔中,青年的面孔上露出關切的笑容,神色悲憫地注視著愚昧可憐的無知羔羊。
「所有人的骯髒都將暴露於吾神的光輝下,無所遁形。」
「而我看到了你們污穢的靈魂。」
金色的天秤,逐漸往另一端傾斜,發出嘎吱嘎吱,細小的哀鳴。
那象徵著他們犯下的罪行有多麼深重,多麼難以原諒。
「罪惡之徒啊——」
狂信徒責問道,「你們是否感到懺悔呢?」
那朵罌粟隨著他面部表情的變化搖曳,艷麗和神聖交融,形成了一種可怕的矛盾。
「…………」
但在這種令人極端驚恐的情形下,卻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不是不想發出,是他們不能。
身軀從外到內都被這股恐懼的,非人的溫度炙烤,乾涸得彷彿要冒煙的喉嚨稍微動一動都是劇烈的撕扯感,發不出半點反駁,讓他們心驚膽戰。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英俊的青年發出嘆息。
「——爾等有罪,罪無可赦。」
金色的天秤徹底歪斜之時,黑色的刀刃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