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惟願孩兒愚且魯

第九章 惟願孩兒愚且魯

已退居許昌的范鎮給蘇東坡來信,想讓東坡也在許昌買房卜居。

當年蘇東坡因「烏台詩案」獲罪后,范鎮不顧家人的反對,曾上書論救。所以對於恩公的建議,與范鎮大人在許昌這樣山水秀麗的地方比鄰而居、安度晚年,蘇東坡是極為情願的。只是東坡先生目前囊中羞澀,所有的積蓄數百貫錢都讓蘇邁拿著去荊南買莊子去了。若想在許昌置辦家業,蘇東坡告訴范鎮,只有將自己京師的少量房產賣掉,還可以變現八百餘貫錢。

東坡先生看到恩公書信上的字小得像麥芒,知道年事已高的范鎮老先生眼裡尚可,令蘇東坡感到欣慰。而時年才四十八歲的東坡先生,已經是眼睛昏花地很厲害了。

東坡先生覺得,范蜀公召喚自己到許下與之做鄰居,自然是真心實意的。但是,許下住的大多數是公卿,而自己卻是一個披蓑衣、戴草帽放浪於東坡之上的人,怎麼能夠去事奉公卿呢!

范蜀公素不飲酒,又不信佛教,所以常常在信中以「酒有毒,佛作祟」為話題勸誡蘇東坡。

黃州酒稅、荊南人樂京,以承議郎致仕。

此人為布衣時,鄉里稱其行義,事母至孝。此前曾數次前來拜謁東坡先生。只是,蘇東坡因為卧病在床而沒有好好地與之暢聊。

因此,蘇東坡只得在病情稍微好些了之後,給樂京去信表示了歉意。

在黃州,新任的知州大人楊寀、通判承議郎孟震時常在東坡先生的居所聚首,晚餐一般會安排在雪堂飲酒。

九月二十日,張舜民前來雪堂拜訪蘇東坡。張舜民(字芸叟)本在環慶帥高遵裕處辟掌機宜文字,后因與西夏交戰兵敗,而被貶謫為郴州酒稅。

張舜民,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又號矴齋。英宗治平二年(1065)進士。

老張是在去郴州貶所的路上,前來雪堂拜訪東坡先生的。張舜民是陳師道的妹夫,而陳師仲、陳師道兄弟是蘇東坡在徐州任上時結識的,時任錢塘主簙的陳師仲對東坡先生尤為尊重和仰慕。所以,老張來到黃州拜會蘇東坡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應張舜民的提議,蘇東坡陪著他遊覽了武昌樊山。在樊山之巔有座郊天台,即孫權的郊天之處。二人酒足飯飽之後,又移舟離開黃州停泊於長江對岸的樊溪口,二人還以舟涉江,一同造訪了武昌縣。

次日,東坡先生與張舜民會飲於當地人李觀家裡。

東坡先生在席間說了一件奇事:前幾日有人送給他一條魚,外形像鯰魚,但是身上的四條腿卻能在地上行走。東坡先生也不敢殺死此魚,由於黃州地處江邊,當地人都有食活魚的習慣,乾脆又將之傾入江中放生了。

張舜民是邠州(今陝西彬縣)人,在鳳翔時,蘇軾就曾與張舜民從游。

張舜民通曉西夏的情況,也能作點詩。在隨高遵裕西征回師的路途中,他寫過有一些詩文,東坡聽了老張自述的詩文後,還為之作了記文。

在黃州的生活,最得意的恐怕還是與朝雲的相處,朝云為東坡侍妾,於熙寧七年(1074年)九月來歸,深得東坡的寵愛。

九月二十七,王朝云為蘇東坡生下了他的第四個兒子蘇遁,小名乾兒,東坡先生觀此兒「頎然穎異」,但結合自己的一生,似乎又不大放心,遂為之作了《洗兒戲作》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全詩以一個「望」字,寫盡了人們對孩子的期待。以一個「誤」字,道盡了作者一生的遭遇。后兩句是氣話,是顛倒過來說的人生感慨。此詩表面上寫的是孩子的教育話題,實則對官場進行了嬉笑式的諷刺,道盡了東坡先生當時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複雜心情。

這一點,可從這一時期蘇東坡的詞《十拍子·暮秋》中可以可見一斑:

「醉里無何即是鄉。東坡日月長。」「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

蘇東坡從弟弟子由的家信中得知,摯友王定國已經從賓州北還、至江西地界,心中為之慶幸。

王定國因蘇東坡而獲罪,久居荒涼的海島上五年,期間有一個兒子死於貶所,一個兒子死於家中。東坡先生覺得王定國輝恨死自己了,所以不敢給他寫信問候。然而老王到了江西后,就把他在嶺南所作的幾百首詩作一併寄給了蘇東坡。

王定國的詩文,在東坡先生看來,大都平和圓潤,意態豐足,頗有歌頌太平盛世的韻味,竟與那些得以重用或是得行其志者沒什麼兩樣。

蘇東坡頓時覺得是自己膚淺了……

他又想起了王定國當年第一次到徐州來看他,在徐州逗留的十多日里,二人唱和了詩文一百多首。他們又游泗水、登桓山,在黃樓上設宴飲酒吹笛。蘇東坡當時甚至覺得自從李太白死後,世上沒有此種歡樂已經三百年了!

東坡先生得知王鞏已經到了江西后,就趕緊給老朋友的詩集作了一篇序文。

筠州新昌縣石台山的問長老,本成都吳姓人家的子弟,后棄俗出家,手書《法華經》,其字細如黑蟻,前後一致,然後再誦之萬遍,雖老而精進不倦,脅不至席二十三年。

子由在筠州為聞長老作過兩首頌文,東坡先生自到黃州以來,也一直將聞長老以鄉人相好,也為作了頌文兩首。

鄧忠臣(字慎思)學士護送母親的靈柩回長沙路過黃州,東坡先生看到老鄧在飲食起居中表現出的哀悼與思念母親的禮節,都符合古代禮儀的要求。凡是可以頌揚母親的舉措,他都會想盡辦法去辦到,這讓東坡先生十分感動。

鄧忠臣,潭州湘陰(湖南嶽陽湘陰縣)人,進士及第,因為工於賦頌,為秘書省正字。也許是文人之間的心有靈犀之故吧,東坡先生鄭重地給鄧母作了輓詞。

某日,夜來無事,東坡先生正要解衣安寢,忽見月色入戶,於是又穿衣起來。苦於沒有樂子,就轉到了承天寺找張懷民玩。正好張懷民也沒有睡,兩個閑人就到中庭的月色下散步。

張懷民,字夢得,一字偓佺。宋神宗元豐六年(西元一零八三)貶黃州,初時寓居承天寺(今湖北省黃岡縣南方)。曾築亭於住所之旁,以縱攬江山之勝概,蘇軾名之為「快哉亭」。

蘇軾之弟蘇轍亦有《黃州快哉亭記》,謂張懷民雖屈居主簿之類的小官,但心胸坦然,絕不罣礙於遷謫之事,公務之暇,以山水怡情悅性,處逆境而無悲戚之容,是位有過人自制力和品格清高超逸的人。

張懷民是在蘇軾被貶四年後被貶到黃州的,二人可以算是志同道合的人。

黃州人唐坰(字林夫)非常喜歡書法,家藏有據說是唐時智永禪師、歐陽率更、顏魯公等六位書法家的真跡。

某日,老唐送給蘇東坡兩束諸葛筆,每束十種,奇妙之極,唐坰是想以此來求得東坡先生的行草書。於是,東坡就乘醉書寫行草數紙贈給了老唐。我們不禁要想,假如老唐的後人能夠將此保留到后後世,那該是多麼珍貴的啊!

房州(今湖北十堰市房縣)通判許安世病逝,蘇東坡協助其家人為之料理了後事。

許安世,字少張,雍丘(今河南省杞縣)人。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丁未科狀元。

許安世師從丁寶臣,詩文為歐陽修、王璉等文壇巨匠所稱重。中狀元時,年僅二十七歲,其許氏後人中還有兩人是狀元。

老許入仕后,累官至尚書都官員外郎。元豐六年(1083)八月甲子其父許拯六十九歲病逝,許安世接到消息后回鄉奔喪。第二年,亦染病逝於黃州,享年四十四歲。

蘇東坡在黃州親眼見到了許狀元的暴亡,又看到許狀元徒步回去奔喪,死的時候囊空如洗,幾乎沒有錢下葬。聽說他作麻城縣令的弟弟更窮,退職回家時竟然沒有寸土可以安身。

也許是蘇東坡有感於自己兄弟的現狀吧,覺得許狀元與自己正是同病相憐,故對他的身後之事施以援手。還致簡自己的上級、淮南西路轉運副使蔡承禧上報朝廷,為許狀元的後人爭取撫恤之資。

安葬完許安世,又傳來了董鉞卒去的噩耗。

德興人董鉞(字毅夫),因瀘州失利之故,梓州路轉運副使之職被除名。老董在歸鄱陽的途中,也前來雪堂拜謁了東坡先生。老董曾在黃州與東坡先生談文論詩,相處甚歡。

因此,作為失意之人的董鉞已被蘇東坡引為知己,他的死人東坡先生頗為傷感。

代州人趙吉,本來居於筠州,此人有些特異功能,被人稱之為「狂人」。趙吉與蘇轍認識,由於仰慕蘇東坡的才學,為求書專赴黃州,帶著子由的家書,拜會了東坡先生。

趙吉在東坡處滯留了半年之久,直到東坡先生北歸,趙吉才隨之而去。

朝堂上,神宗皇帝有意將蘇東坡任命為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知州,但又被王珪(字禹玉)等人所阻撓。

據王鞏的侄子、中書舍人王震講,當時朝廷啟用蘇東坡的聖旨已經下達,蔡確(字持正)與張璪(字粹明)受命辦理,王震也看到了聖旨。蘇東坡的任命被蔡確、張璪之流改為承議郎、江州太平觀。又過了一天,就連這一任命也被取消了。王震知道,這都是王珪從中作梗,為蘇東坡復出使的絆子。這次是王珪又故伎重演,將蘇東坡的詩句「根到九泉無曲處,此心惟有蟄龍知」又拿出來說事,指責說蘇東坡有不臣之意。

而被蒙在鼓裡的蘇東坡,仍在黃州過著超然於物外的貶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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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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