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話 復甦的惡夢
關恩瞳記不得自己後來是怎麼和徐玲分別,怎麼走出碧江大學的校門的,她只剩一個念頭:拚命走到人多的地方去。
在濱海學都的範圍里跑了好幾個地方,天色很快也就黯淡下來,但霓虹初上以後,喧囂的城市一點也沒有平靜下來的樣子。街頭依舊熙熙攘攘,路上依舊車水馬龍,夜晚對於不眠的城市只有時間上的意義。走在街上人來人往的川流中,關恩瞳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
在最慌亂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又想到了魏凌宇,就給魏凌宇掛了電話。魏凌宇總是隨叫隨到,半小時后就開著車趕來了。
「怎麼回事,你的臉色這麼難看?」當魏凌宇看見關恩瞳時,被她蒼白得驚人的臉嚇了一跳,挽起她的手,那手完全是冰涼的,還不住地纏抖。
「我……我……」關恩瞳原本緊張得要死,見到學長后心裡才鬆了一口氣,腦子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邊轉,語無倫次起來。
「你又去碧江大學了找那個社團了?!」魏凌宇馬上就明白了,碧江大學離濱海綜合大學很遠,這一帶的街區明就是在碧江大學附近,「我不是囑咐過你了嗎?不要再去找那種莫名其妙的社團了,看把你自己給嚇的!」
「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關恩瞳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全都結在腦子與喉舌之間,卻無從說起。
「你現在需要找個地方好好歇一下,喝碗熱湯。上車吧!」魏凌宇送她上了自己的車,然後開離了街頭。
車前窗上時不時閃過明亮的路燈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在關恩瞳憂鬱彷徨的臉上。仰望都市的上空,本應綴滿天際的群星在城市嚴重的光污染下早已匿藏了蹤跡。沒有了爸爸媽媽在的那個溫暖的家做歸宿,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竟顯得如此陌生。魏凌宇一邊開著車,一邊說著安慰她的話,但關恩瞳也沒有幾句聽進了耳朵里。
不知道開過了多久,銀紅色越野車在一片老街的小樓前停了下來。這裡沒有喧囂的夜場,也沒有車水馬龍,一條向上延伸的道路穿過這裡,路的兩旁是些陳舊的老樓房,青石板地面上間隔栽種著幾棵碩大的老榕,樹蔭下的道路只有幾盞孤零零的青燈照著。從樹葉縫隙透過去,在道路上坡的背後,是一片半明半暗的住宅區。
拐過坡段,魏凌宇慢慢停下了車子。
「這裡是……?」關恩瞳伸頭向車窗外張望。
「我租的公寓就在上面。」魏凌宇下車說道。
「什麼?」關恩瞳一下子沒明白。
「你的樣子很憔悴,今晚先上來休息一下吧。」魏凌宇替她打開車門。
關恩瞳抬頭看了眼榕樹上方燈火通明的小區,又看了看魏凌宇,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我回去了!」關恩瞳走下車,轉身往相反的下坡方向走去。
「等一下,你突然發生么脾氣?」魏凌宇追上來拉住她的手。
關恩瞳用力把手甩開,生氣地說:「你當我是什麼?!隨便哄兩下就可以騙上手的嗎?」
「我們交往了那麼久了,就算是在一起過一個晚上也不算什麼吧?況且我也沒有要把你怎麼樣的意思。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多糟嗎?我不放心,所以想陪陪你而已!」魏凌宇追走在女孩身後。
「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學長!」關恩瞳停下腳步大聲說道,說完頭也不回繼續往下走。
魏凌宇擺了擺手,又氣又無奈:「然後你想怎麼樣?就這樣一直走,
走一個晚上回學校嗎?」
關恩瞳沒回答,腳步也沒有停下,每一步都踏得很用力。
「要回學校也不是這樣走,我開車送你回去吧!」魏凌宇大聲喊道。
關恩瞳終於停止鬧彆扭,一語不發地回來了。魏凌宇把她送上車,重新發動車輛,又繼續往坡上開去。關恩瞳見他沒有送自己回去的意思,揮手拍打魏凌宇的胳膊。魏凌宇努力把住方向盤,大聲喝道:「別鬧了!很危險!」
「快停車!!」關恩瞳犟脾氣上來了,在車裡越發大鬧起來。
魏凌宇狠狠一掉頭,把車插進一片老榕底下的樹蔭深處,才踩了剎車拉下手閘。關恩瞳不等車停好,就使勁推門想要出去,魏凌宇撲上來把她壓倒在座椅上。接著發動機火熄滅,車廂里燈也滅了,樹下一片漆黑,只有越野車上下直晃,發出陣陣悶響。
「噢——!!」黑暗中男人發出一聲尖嚎,車門瞬間開了,一個矮小的影子從車廂里連滾帶爬滾出來,扭頭就往坡下跑去。
「呀……」魏凌宇重新打開車燈,副駕駛座的車門大開著,車廂里關恩瞳已經不見了。對著後視鏡一照,他才看到自己滿嘴是血,剛才漆黑一片冷不防被關恩瞳往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疼得他一時撒了手,被關恩瞳趁機跑掉了。他氣極了,馬上發動車子準備追上去,突然電話響了。他沒理會電話,先是一路開車一路追,但沒想到車追出去了很遠也沒有看到關恩瞳的蹤影。
真奇了怪了,關恩瞳只是步行,沒理由車會追不上啊?他想著。電話鈴聲響個沒完,魏凌宇開到了大路上時,再也沒法無視電話了,伸手接起來聽:「喂!凌宇,今天晚上的進展怎麼樣啊?」
「媽的,別提了!吃了大癟,老子從來沒吃過這種癟!」魏凌宇把電話耳機塞進耳廓里,又取來幾張紙巾擦了擦嘴。
「哈哈,你不是吹牛說沒有你拿不下的姑娘嗎?算了,今晚是我們開派對,這邊有不少好貨,你一起過來看看唄?」電話那頭的聲音說道。
「好啊,我馬上過去!」魏凌宇打開方向盤,驅著越野車在馬上上拐了個大彎,徑直開走了。
=============================================
關恩瞳躲在榕樹上,見那輛銀紅色越野車越開越遠,消失在街頭,才慢慢爬下來。
她沿著路燈照耀著的公路靜靜走著,時不時有一兩輛汽車快速駛過,帶起一陣疾風,吹得她的頭髮和裙擺胡亂地舞動。走著走著,淚水和鼻涕便不自覺湧出來,她伸手擦去涕淚,不停發出抽泣的聲音。在這孤零零的街頭,女孩紅著眼眶,抬頭望著漆黑一片的夜空。夜空中只有茫茫無際的虛無,無邊無沿地籠罩下來,覆蓋在昏黃的城市之上。
越是望著虛空,虛空就越飄渺深幽,望不見底的黑暗貌似要把一切都吞沒,人越來越覺得像被吸進去了一樣,只是除去這無邊無沿的黑暗以外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
一隻手彷彿從虛無中伸來,來到關恩瞳的面前,將她拉了起來。關恩瞳睜大朦朧的淚眼望去,戴著眼鏡的平凡男孩就站在那裡,輕輕拉著她,向前方走去。
古志森?關恩瞳想起了眼前男孩的名字,想要開口叫他,話還沒有說出口,古志森已經停住了。
「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古志森背對著她,用平淡卻又焦躁的口吻說出言語,周圍既昏暗又模糊,一切環境都在渾蒙之中,「你的煩惱對於我們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關恩瞳心亂如麻,話音哽咽。
「不明白?那你不是在追查我們嗎?」古志森緊緊握住拉著關恩瞳的手,「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沒錯,是黑魔法,我們傾注了畢生的精力在那上面。它絕不是虛幻,而是真實而確鑿存在的東西。」
說著,他慢慢回過頭來,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猙獰。關恩瞳頓覺毛骨悚然,那種恐怖而詭異的表情彷彿非人類所能擁有,但她完全無法用語言去描述,只是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是無論她怎麼樣用力掙脫,她的手腕都被古志森死死握住,一點也沒法鬆動。
「我們獻祭了那個女孩,用她的生命交換了不老的青春。這七十年來,我們不老不死,卻被困在洋館里,不能得見天日,不能重回人間。」古志森的一詞一句都像冰冷的鋸刃,慢慢鋸著關恩瞳的心,「但是,這一切還不夠,如果不能再完成新的獻祭,一切都會成為泡影。你和那女孩一樣,都那麼敏感,發現了我們的秘密,所以你們註定是同樣的命運。」
說完,古志森突然抽開了手,關恩瞳掙脫的力量一時收不住,一屁股摔倒在地板上。於是周圍的渾蒙漸漸明晰了,深幽的虛無中慢慢顯露出暗紅昏暗的小屋的全貌來。到處懸挂著畫有詭異圖案的幔布,銅燭台上點著密密的蠟燭,閃耀著交叉盤錯的火光。古志森的身後是一方祭壇,在昏紅光照下發暗的鮮血正不斷從祭壇上流淌下來,流滿地面,流向關恩瞳的腳邊。
關恩瞳低頭看時,嚇得魂不附體,自己的腳邊就散落著年輕女性的肢體,斷裂的手臂和腳踝掉落在不遠處,一顆血淋漓帶著長發的人頭緩緩滾過來,最後當人頭的臉轉向關恩瞳時,關恩瞳驚見那張面孔分明就是自己的。
「咦呀——!!」關恩瞳抱頭慘叫起來。
「該輪到你了!」古志森叫道。旁邊應聲走出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關恩瞳認出他正是在刺槐林洋館里見過的獨自寫字的巨漢。此刻他的嘴巴抿得緊緊的,眉頭緊鎖,怒目圓睜,伸出大手來輕而易舉就像捉小貓一樣將關恩瞳捉住舉起來,扛在肩頭走向祭壇。
不顧關恩瞳怎樣哭叫掙扎,這兩人都不管不顧。他們將她死死壓住,用繩索將她牢牢捆綁在祭壇上,然後便又有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男人走出來,來到祭壇前面對著掙扎不得的關恩瞳,高高擎起了布滿血污的鍘刀。
「願你的命續給我們,讓我們三人可以繼續保有不老的青春……」三人像中了魔怔一樣高聲誦著,眼看那鍘刀就要落下,關恩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瞬間一片更加濃重的黑暗衝破了昏紅的小屋,屋中血腥的場景碎成七零八落的裂片,關恩瞳也隨著這股黑暗的衝擊,從祭壇上摔下來,落在另一片渾蒙中。
關恩瞳掙扎地爬起來,古志森和其他披著黑斗篷的人都已經不見了,她的手腳上綁著的繩索也無影無蹤,連捆綁的印子也沒有剩下,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真實存在過。但她依然心有餘悸,慌亂的心臟狂跳不已。
在眼前這一片新的黑暗中,黑色像濃霧繚繞一般,緩緩閃現過一些若有若無的畫面,她壯起膽子定睛看去,彷彿在那片黑霧中看見了自己彷徨在街燈閃爍的街頭的身影,又看見了自己和魏凌宇在水庫上結伴奔走歡笑的場景,還有李雯緋在禮堂過道中垂頭痛苦地抽泣的神情,以及自己在銀紅色越野車裡和魏凌宇發生爭執,直至被魏凌宇侵犯的樣子……一幕幕情景就如同走馬燈一般快速閃回。
她拚命擦揉著自己的雙眼,想要確認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忽然眼前的黑霧好像活了一樣,自上下左右無限寬廣的領域裡舒展著身體,把一幕幕浮光掠影全部吞沒。有那麼一瞬間,關恩瞳彷彿感覺到有一雙眼睛瞪了她一眼。關恩瞳忽然開始覺得,這一切也許皆不是幻覺,而真的是黑暗中有某雙眼睛在自己身背後所見,驚得全身寒毛倒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一個激靈,震得關恩瞳摔了一跤。這一次,她睜開眼睛,真的看見了真實的世界。
清晨的第一縷晨光還未劃破天際,天空是微微發白的深藍色。路燈依舊照耀著馬路,但街頭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車輛的影蹤了。兩側大樓的窗戶全都黑洞洞的,連廣告牌也熄滅了燈光。關恩瞳發覺自己正趴在路邊一把長椅的椅子腿底下。昨夜沿著公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滿心的委屈與疲憊的驅使下,倒在街邊的躺椅上睡著了。直到做了個惡夢,才把自己嚇得摔在地上砸醒了。
年輕女孩獨自一人露宿街頭是不安全的。陣陣涼意襲來,關恩瞳打了幾個冷顫,慌忙拿出手機預約計程車準備回學校。手機此刻顯示著:「4:36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