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滯
(一)
去年三月,我從學校離開。我的高中生活也暫停在高二下半學期伊始。
我初中時成績還行,中考超常發揮,進了縣裡一個重點高中重點班裡。當時很驕傲,很自豪;也很有雄心壯志,真有一股非清北不行的感覺。現在想想,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愛;自嘲,但也羨慕。
我在高一分科以後學了理。其實當時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學文。最後在自己的「理科好,好就業」的固有思維和家人建議下學了理。但是我發現,事情從分科后變得開始有些不一樣了。
我的班主任是化學老師,我不是很喜歡他。他的講課水平和教學水平很高,但是他的思想和觀點和我有很大出入。我覺得他很陰暗,總是怨天尤人;總是說一些讓人很不舒服很極端的話。我甚至感覺他很反社會。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過度反應了,是不是我因為不喜歡他的觀點然後給他貼了標籤。我每天都在糾結,煩躁,根本聽不進去課。我很生氣,生氣我為什麼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每天都被煩躁、自責、焦慮等各種情緒充斥,讓我連一個安穩的睡眠都成了渴求。
我開始失眠,每天夜裡都要到一兩點鐘才能迷迷糊糊的睡著,早上五點多就要起床。每天晚上做很多很多夢:夢見跟他在課堂上大吵,夢見我因為這樣被學校開除,最後考不上大學。每次驚醒都一身冷汗。
我很害怕。我問同學,你們覺得班主任怎麼樣?幾乎所有同學都在課下對他罵聲一片,說他很陰暗,說他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我又問,那你們失眠嗎?或者每天煩他的時間多嗎?他們詫異的問,咱們那麼累你還能失眠?想他幹什麼,他來了我們煩,走了不就好了。我沉默了。
我不承認我出了什麼問題。我告訴自己,這只是我自控能力不夠導致的,控制好自己,別想那些沒有用的事,好好讀書,好好刷題,上了大學就好了。
從那以後我上課拼了命的想去聽清老師講的每一個字,但是不管怎樣,我總是聽一兩句就走神。每次下課我都恍恍惚惚,不知道我剛才聽了什麼,更不知道我沒聽課的時間在想些什麼,腦子裡只有一片空白。
我很生氣,恨我自己在那麼緊張的高中怎麼能走神。我開始罵我自己,下課了就拿圓規扎胳膊,心裡痛斥我的無用。但是一上課還是一樣。漸漸的,我開始看不進去東西,就連我最喜歡的小說都看不進去。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半年。這大半年每天晚上回家后不知道怎麼跟爸媽說,到家也只有吃些東西就去洗漱,最後一個人躺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就是睡不著。
暑假過後,重新分班。爸媽幫我調了班級,分到我很喜歡的數學老師班裡。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想著這樣就可以好些了。事實確實如此,我的心情開始逐漸放鬆,成績也漸漸重回階段前五十。
可是好景不長。一次放假,我跟爸爸一起去打羽毛球,結果扭到了腳,骨折了三塊骨頭。我拄著拐去上課,上了三四個月。整整三四個月沒有運動,而且又因為檢查缺了幾節課。高二我們進度比普通班要快很多很多,雖然只有幾節課,等我回班后發現桌上已經堆滿了試卷。
等腳上石膏拆下,我的學習漸漸回到正軌。但不知怎麼的,我發現我的身體不一樣了。我無法控制我身體的感官。
一次早餐后我們在上自習,我突然聞到一股惡臭。那是我從未聞過的臭,
我頓時反胃,衝到廁所嘔吐起來。當時也沒有在意。可是後來,我經常聞到很奇怪的味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但是它使我很不舒服。我經常有胸悶,頭暈,嘔吐感覺。
我們高二時要跟高三一起一模。在一模前一周,我情緒崩潰了很多次,基本上一天要打很多電話。我感覺有無數目光盯著我看,足球場上一個細小碎片的反光都讓讓我抓狂。一模后,我高出一本線三十多分。班主任找到我很興奮的告訴我說我數學太低,只有六十多分,就這樣還能超一本線幾十分,那我數學加強一下午考上好的985不是問題。我聽了這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老師這樣看好我我很開心,但是我感覺我要辜負老師的期待了。
我當時身體內部小腹處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感覺不能緩解,撓不到抓不著,讓我坐立難安。我在座位上頻頻扭動身體,引來老師和同學異樣的注視。最後在我身邊同學一聲低吼中我跑出教室,離開了學校。
「能不能別動了!」
(二)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感覺我漸漸變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奇異眼光。
一模過後我們進行了一次月考,考完班級很亂,我們開始把課桌複位,打掃衛生。當一切安靜下來時,我坐在座位上開始復盤這次考試。
考試答案我們已經拿到了,收卷時只收答題卡,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有試卷可以對答案。我習慣先看語文,因為語文是為數不多能讓我放鬆下來的科目之一。但是當我翻找我的試卷夾時我發現六科科目除了語文都在。我開始慌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慌亂,明明卷子很多,明明丟試卷很常見;但是我仍控制不住地慌亂。我開始渾身發抖,嘴裡不停念叨著些我自己都聽不清的詞語。
翻找了一圈我仍是一無所獲。我詢問周圍的同學有沒有注意到我的語文試卷,同學都說沒有。突然前桌好像想起了什麼,他說大掃除時好像有人問了一句誰都語文試卷,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我當時很激動,感覺找到了,忙問那現在在哪裡。可是他有些遲疑的說好像被扔掉了,應該在垃圾桶里吧。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感覺臉漲的通紅。我渾身發麻,聽到的聲音只有轟鳴。我知道我很生氣,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生我前桌的氣嗎?理由呢?試卷是我自己沒有保管好,而且又不是我前桌扔掉的,我有什麼立場生他的氣?
我努力冷靜下來,問今天負責倒垃圾的同學是誰。得知是前幾排的女生后我過去詢問,結果得知垃圾已經倒掉了。我追問倒哪裡了,是那個垃圾箱。她們用好像有點詫異的眼光看著我。好像覺得很奇怪。最後她們說也記不清了,我就去學校裡面那四個垃圾箱翻找。已經有其他班級的垃圾倒了進去。
垃圾堆積如山,髒亂不堪。我站在那裡,一想到我的語文試卷待在這種環境中。我就無比抓狂。感覺心中最神聖的領域遭受到了侵犯。就好像聖潔的白荷沾滿了淤泥,清澈的山泉覆滿了油污;清冽的池水被泥污充斥,甘甜的泉源被腐屍污染。我感覺我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我心裡像堵著千斤重擔棉花一樣讓我喘不過氣;愧疚,自責各種負面情緒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我顫抖著身子回到班裡。第一節自習開始,啊啊啊,真是如噩夢一般,竟然是化學。
我在化學老師的注視下坐立難安,小腹的異樣更加明顯。我不停的扭曲身體,可是當我察覺到老師的目光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懼,拼了命想控制自己不去扭動。但越是壓制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我不停的扭動,但一點都沒有緩解。我不敢抬頭,怕對上老師的目光。我感覺四面八方有無形的牆壁向我壓來。我開始顫抖,呻吟,抽泣。對,就是抽泣,很噁心吧。一個高二男生竟然在班裡抽泣。我越發厭惡自己都反應,但控制不住的恐懼和異樣的感覺更讓我崩潰。我拿圓規死死的抵住胳膊,努力讓自己不要喊出來,不要大哭出聲。但是我感覺頭越來越暈,越來越困。就在我感覺就要睡著的時候突然一道聲音清晰的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能不能別動了」
這道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劍將我的偽裝盡數破碎。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個聲音,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么,我也不清楚。但是這道聲音就像夢魘一樣緊緊纏繞住我,在午夜時分將我驚醒,然後逼著我重溫烙在骨子裡的恐懼。
當時這道聲音給了我短暫的清醒,我鼓足勇氣打報告去了衛生間。我已經顧不得老師的眼光同學的看法了,只想儘快逃離。
我跑到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做出各種詭異的動作,以此來宣洩我內心無處發泄的衝動。
當天晚上回到家,我向媽媽說了我現在的情況,向老師請了假回家休息。我本以為兩三天就能調整過來。結果回家第一天我就面臨了難題,我發現我連去餐廳點餐都成了困難。我走在大街上,到店裡點餐,不管我怎麼做我都感覺有人在像看猴子一樣看著我。我感覺我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中,這種感覺讓我備受煎熬,幾近崩潰。
後來我不敢一個人出門,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只要人數比較密集我就會呼吸加速,頭暈發汗。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幾乎每天都在睡覺,只有在夜深時我才敢帶上帽子壓低帽沿走出門和媽媽一起去吃點東西。這一個月我不合任何人交流,房間永遠黑著燈。媽媽叫我起床即使不困我也不想起。
我其實睡不著,但是感覺身子有千斤重,感覺連呼吸都十分費力。不想開口說話,不想坐起來。
就這樣我離開了學校,斷絕了和同學的聯繫,縮進了自己都保護殼中。我感覺特別特別黑,特別特別冷。腦子裡不停的想不停的轉,即使我很累,但我也不能休息。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大腦,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想。
啊啊啊,我的這一年,真的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