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幾乎曝光的「秘密」
大海每天都會漲潮,然後退潮;太陽每天都會升起,然後落下。時光在不停的流淌。大海不會因為一個少年的小小煩惱而停止運動;太陽也不會因此而一直掛在天上。
每經歷一次潮起潮落;每看過一次日出日落;期末考試就會逼近阮風一步。阮風每天仍舊在上學放學;但是誰也不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日子裡,壓在阮風心中的重擔也在不斷增加。
阮風像往常一樣回到家,看著家裡溫暖的黃色燈光。媽媽也像往常一樣坐在桌旁。
「我回來了。」
「今天怎麼樣?你們上體育課了嗎?出了那麼多汗。你看,你的T恤還是黑色的,一圈白色的汗漬特別顯眼。」
「沒,馬上考試了,有也不會讓去了。在教室里熱得很,空調附近還能三十度,我坐在後面更不用說。」
「……很辛苦啊,得多喝水呀……小風,這一段看你很辛苦,感覺你的狀態不是很好……嗯……你知道你舅媽是心理諮詢師,你要不去那裡試一下放鬆療法怎麼樣?你別多想,不是說你有病什麼的,就是去放鬆一下,緩解壓力,你看怎麼樣?」
「……」
「……不願意嗎?這個都是要自願的,沒事,你自己決定就好,這只是一個建議。」
「我知道了,我考慮一下。要是去的話什麼時候?考試前我們沒有假期了。」
「這個沒事,我可以跟你們班主任請假,晚自習提前出來一會。心理諮詢室就在附近,很快的。」
「我明白了,我考慮一下,明天給你答覆。」
「好的,那早點休息吧。」
「嗯,知道了,我去看看小寶就去洗漱。」
阮風躺在床上,心裡不停的在想這件事。「心理諮詢師嗎?什麼意思?我是生病了嗎?精神病?……應該不是……不過如果我真的生病了是不是就能離開那個噩夢一般的班級了?是不是可以要求換個班級了?……去看看吧,說不定我去了就能好了,這樣我就能跟以前一樣了。」
第二天來到學校,在午休時阮風用校園裡面的電話機給媽媽打了電話:
「媽,我決定去看看。你跟我們班主任怎麼說?」
「沒事孩子,就說你最近狀態不佳,想去調整一下,做做放鬆治療。」
「……行,但是你跟班主任說讓他千萬別在班裡跟同學說我去心理諮詢室的事情。」
「放心,肯定不會的,就算我不說,你們老師應該也不會說的。」
「你不知道他,你不跟他說他肯定會說些其他的。」
「好的沒事,我跟你們班主任說就好。」
「嗯好的,那我就等班主任給我假條我出去,你來接我嗎?」
「我去接你,你妹妹早就念叨你了,說每次回來沒見到你就睡了,醒來你已經走了,根本見不到『活著』的哥哥。」
「嘿嘿,今天我陪她說說話再睡。那我掛了。」
「嗯,去吧去吧。」
阮風回到班級,心裡盤算著什麼時候媽媽會給老師打電話說這件事。午休鈴響了,同學陸陸續續從書桌抬起頭,去洗臉,接水。
彭成洋走過來對阮風說:「晚自習大課間要不要去操場跑兩圈?」
「今天不了,我有點事要提前出去,估計晚飯時就走了。」
「怎麼了?生病了嗎?」
「嗯……也不算,就是有點事,沒啥大問題。對了,你要帶點東西不,檸檬水啥的。
」
「別了,帶過來冰也化了,吃的放一晚天那麼熱也餿了。」
「成吧,有需要吱聲。」
「得嘞。」
下午的三節課都是阮風喜歡的。語文課老師讓自由複習;這是阮風最喜歡的,可以看自己最喜歡的駢文,抄寫自己喜歡的詩詞。阮風很喜歡駢文朗朗上口,氣勢磅礴的感覺。最喜歡的就是滕王閣序,每天都會背上好幾遍。詩詞偏愛「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最近偶然讀到「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阮風覺得這個翻譯很美,倉央嘉措是天生的情種。阮風覺得這愛而不得的愛情更能打動他的心,每每讀起便會在不經意間淚流滿面。
語文兩節聯排,阮風在詩詞的世界忘我的遨遊。最後一節自習課連著下午大自習有將近兩個小時。阮風看著時間慢慢流過,心情也變得有些緊張。心理諮詢是什麼?諮詢師是什麼樣子?會做些什麼呢?在自習過了一半時老何過來把阮風叫了出去,對他說:
「你媽媽都跟我說過了,沒事,我帶過很多學生,都清楚。不是什麼大事,好好調整哈。」
阮風看著眼前這個有些和藹的老師,感覺有點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道了謝。回到座位,阮風還覺得有些夢幻。「難道我以前都誤會他了?感覺他並不是像我想的那樣。可能是我不夠了解他吧。」阮風這樣想著下定決心要好好了解一下班主任,不能帶著有色眼鏡看他了。
放學后阮風收拾書包準備離開,跟彭成洋打了招呼便往外走。剛走到門口便迎面撞上了老何。阮風連忙停下把位置讓開讓老何過去,並道:「老師好。」老何看了一眼阮風哼了一聲。看著有些冷淡的老何阮風也沒多想,就覺得是老何太累了。也是,一天幾乎二十四小時在班裡誰都會累。阮風這樣想著走出校門。看見媽媽帶著妹妹在門口等著他。妹妹一看就阮風就掙開媽媽的手朝他撲過來。
「哥哥!」
「誒呦我的小寶,想哥哥沒?」
「想啦想啦!」
阮風一邊把妹妹抱起來,一邊用臉蹭著妹妹紅撲撲的臉蛋。妹妹也一個勁的往阮風懷裡鑽。
「小玥,你又胖了嗎?怎麼感覺更重了。」
「嘿嘿……」
「沒事,胖胖的可愛,現在還小,長大了自然就瘦了。」
媽媽走過來接過書包說:
「走吧,你舅媽在哪裡等著了。小玥下來,別讓哥哥抱著了。」
「不嘛不嘛。」
「沒事,我不累,小玥不沉,我抱著就好。」
「都是你跟你爸慣的,以後跟我出去我可不抱。」
「……」
諮詢室並不遠,很快就到了。舅媽在一個寫有測量室的屋子裡等著。看到阮風他們過來,便站起來走過來說道:「你們回去吧,小風在這弄好了我跟你們聯繫,離家也不遠,到時候我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沒事舅媽,我自己也行。」
「那小風你跟著你舅媽吧,我先帶著你妹妹回去了。來,小玥下來,先回去了。」
「……哥哥你會在我睡著前回去嗎?」
「會的,時間還早,哥哥回去再陪你玩。」
「那我們走了,到時候再聯繫。」
「好的,拜拜。」
「哥哥再見。」
阮風看著媽媽和妹妹離開,轉身走進來測量室。
「你跟你妹妹關係不錯啊。」
「嘿嘿,就這麼一個妹妹啊。」
「你還想要幾個啊?」
「就這一個就夠了。我很滿足了。」
「那我們就開始吧。嗯……我的同事建議我說心理諮詢或者治療最好不要由關係親密的人來做。所以我就給你開幾個量表你先做做看,然後讓我的同事李老師給你做放鬆可以嗎?你大姐高考時壓力大就是找的她。」
「大姐也做過嗎?」
「對呀,你姐那會壓力很大,每天都哭,現在上了大學也是,有時候還會。這又該考研了,你姐現在壓力也很大,有時也會來做放鬆。」
阮風沒想到很優秀的表姐也會有這些煩惱。阮風記得姥爺去世前把小輩召集到一起,以大姐為榜樣鼓勵阮風他們要向大姐學習。姥爺走時阮風哭了很久。那是阮風第一次失去親人。姥爺是因為肺癌走的,在查出來后一直住在城裡,阮風當時還在上初中,經常會去陪姥爺一起住。在那座帶有小院子房子里,姥爺開了不少菜地。種了菊花和一些蔬菜。阮風很喜歡姥爺種的菊花,菊花晒乾后可以用來泡茶。那是阮風喝過的最好喝的菊花茶。之後不管是多麼昂貴的菊花,阮風都喝不出來那種味道。阮風把那種味道叫做「姥爺的味道」。姥爺教會了阮風下棋,陪阮風玩鬧,給阮風講年輕時當兵的趣事。姥爺的房間總是暖呼呼的,還有草藥味,阮風很喜歡待在那裡。
姥爺走時阮風感覺很冷。就像是原本堅固的圍牆突然破開了一個口子。凜冽的寒風灌了進來,吹得阮風瑟瑟發抖。阮風不論穿的多厚都抵禦不了這種冷意。阮風很想念姥爺。
阮風很快就把量表做完。提交后,印表機打出來了一張張報告。舅媽把報告收了起來,帶著阮風找到了一位看起來很和藹的女老師。
「這就是李老師。李老師,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侄子小風。」
「李老師好。」
「你好小風,沒事,不用緊張。我們聊聊可以嗎?」
「好的。」
「那就麻煩你了,我就先走了。這是那些報告。」
「沒事,我知道了。」
李老師看了看那些報告。然後把報告攤在阮風面前。阮風湊過去看了看,感覺很嚇人。報告書上無一例外寫著「重度抑鬱」「重度焦慮」「重度強迫」「極重」之類的字眼。
「沒事的,不用在意這些。這些並不是說你有什麼疾病,這並不能代表你現在患有心理疾病。我們這裡是心理諮詢室,不是醫院,我們不會下這些診斷。如果到時候你真的需要這些診斷時可以去醫院尋求更專業的幫助。這些報告現在只能說明你壓力很大,你的負面情緒很多。你能不能跟我具體說說,你現在是什麼感受呢?」
阮風看著眼前的李老師,感覺她很有親和力,讓阮風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她。
「我感覺很累,我經常失眠。我會在晚上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哭。我很討厭我們的班主任,但是我今天感覺我可能錯怪他了。我們是進取班,壓力很大,我本來成績很好,現在往下滑,我感覺我在班裡根本抬不起頭。我沒辦法集中我的注意力,我感覺我就像一個廢物一般。我很噁心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就是依附於父母的寄生蟲,吸血鬼……」
阮風越說情緒越激動,最後抑制不住的痛哭起來。李老師把一包紙巾推過去,輕聲說:「哭吧,沒事的,哭出來就會好受些不用怕,不丟人的,一點都不丟人。都會過去的。」
發泄過後阮風慢慢平靜了下來。這是李老師說:「我知道了你的壓力很大。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原因,很多誘因。但是我聽說你現在最想要是緩解壓力對嗎?我想先給你進行催眠治療,幫助你舒緩壓力,然你能有好的睡眠。至於具體的問題我們往後再聊,可以嗎?」
阮風覺得現在已經好受了不少。這是阮風第一次對別人說這些。阮風覺得如果要細說的話他能說上三天三夜。
「好的。」
「通過你剛才的表述,我發現你很缺乏自信。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在舒緩壓力的同時對你進行一些增強自信心的暗示,你看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
「好,那我們開始吧。這邊有一個沙發,你去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躺在上面。現在慢慢去調整,調整到你覺得最舒服的一個姿勢。」
阮風躺下后,覺得后腰有些懸空,找了一個靠枕墊下,覺得舒服了很多。
「溫度合適嗎?感覺熱嗎?冷嗎?」
「我感覺正好。」
「好的,那我們開始了。」
李老師打開了一段音樂,伴隨著音樂的聲音開始引導阮風。先是讓阮風從頭頂開始放鬆身體的各個部位,調整呼吸;然後讓阮風開始想象,開始想象自己所處的環境……
阮風聽著舒緩的音樂,在李老師的引導下漸漸放鬆下來。阮風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忽然又變成了一個點,在浩瀚的宇宙中穿梭。漸漸的,李老師的聲音也開始離阮風遠去。阮風在此刻就像回到了母體的胎兒一般,在羊水裡漂浮,感覺無比溫暖,安全。
慢慢的,李老師開始引導阮風蘇醒,從停止想象,到感受呼吸,觸覺,嗅覺……阮風漸漸回到了現實世界。但是阮風對於李老師剛才說的話感覺什麼都不記得了。
「抱歉李老師,我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剛剛說的話我好像都忘了。」
「哈哈,沒關係,這是正常的。你的潛意識裡已經記住我說的話了,他會在你需要時給你力量的。」
阮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向李老師道了謝。找到舅媽,跟媽媽聯繫。
「媽媽,我好了。」
「感覺怎麼樣?」
「嗯……我感覺還不錯,至少現在我感覺舒服了很多,感覺很輕鬆。」
「那就好那就好,那現在怎麼辦,我去接你嗎?」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
掛掉電話,舅媽問:「自己回去可以嗎?」
「沒事的,我知道路。」
「那行,你路上小心,我晚會回去。以後有什麼需要的時候也可以來找我。不舒服了要說,會有辦法解決的。」
「嗯,謝謝,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路上小心。」
「那舅媽再見。」
「好,再見。」
阮風一個人慢悠悠的朝住的地方走去。阮風感覺很輕鬆;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來阮風所沒有感受到的了。從中考成績發布報完名后,去年七月就開始了夏令營,一直到到現在;阮風一直處於一個高壓環境。每天都很緊張,但是今天阮風感覺很放鬆,感覺有有力量了,又可以向前進了。
回到家,阮風陪妹妹玩鬧了一會便去休息了。阮風感覺到有點累了,他覺得今晚或許能睡個好覺了。的確,阮風很快便進入夢鄉;在夢裡,阮風又變成了一直蝴蝶,在翩翩起舞。
翌日,阮風來到學校,第一次覺得早上也不是死氣沉沉的了。早讀背書也開始賣力,早餐也主動跟彭成洋一起去吃。彭成洋有些奇怪:「咋了兄弟,今天咋那麼精神?」
「嘿嘿我跟你說哈,你要保密。」
「嗯嗯,說吧,我不是大嘴巴。」
「知道。我昨天請假去了附近的心理諮詢室。我最近壓力有點大,去做了個放鬆,感覺效果不錯誒。」
「真的?心理諮詢室……唉沒事,有用就行。」
「誒呀不是那樣,不是咱們想象的那樣,很普遍的。」
「是嗎?嗯……算了不說了,好點了就行。」
「嗯嗯,走吧。」
阮風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阮風盤算著臨考前再去一次,說不定考試還能超常發揮。老何也能理解,回頭跟媽媽提一下。這樣放鬆一下充充電感覺也不錯。就在這樣想著時晚自習鈴聲響起,老何也走了近來。老何先往阮風這邊瞅了一眼,然後說:
「馬上要考試了,各位同學一定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想些雜七雜八的來逃避學習。有些同學為了逃避學習還想出來了一些什麼理由,什麼『心理疾病』,去看心理醫生。我跟你們講,這都是懦弱的表現。只會逃避,就是想偷懶。某些同學還特意請假出去。在這我得強調一下,在進取班,高一就是高三,何況你們就高二了,在普通班也是准高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想那些沒用的。」
說完老何朝阮風這邊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阮風呆住了。他沒想到老何會在第二天在班裡說這些事情。昨天請假的只有他一個人。阮風感覺自己好像被扒光示眾了一般。腦袋嗡嗡作響,臉紅的像要燒起來一樣。抬頭看了眼彭成洋的位置,發現他也在回頭往這邊看。阮風有些不知所措了。
到了十點,晚自習下課。阮風慢吞吞的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教室。彭成洋走了過來,問:「你還好吧?中間下課我看你趴在桌子上,就沒過來。沒事吧?」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來,我特意囑咐我媽媽跟他說要保密,我媽媽說他當時態度很好,滿口答應。他給我假條時也是這樣,為什麼就……」
「他就這一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我以前請假時在我媽面前說話賊好聽,到我這就冷嘲熱諷。我跟我媽說他在班裡是什麼樣我媽不信,說『你們班主任那麼好說話怎麼可能訓你們。』啥的。他不就這樣嗎?家長面前功夫做足,學生面前暴露本性。」
「……我本來以為我以前討厭他是錯怪他了,我現在……我感覺很難受,我先走了,回聊。」
「唉……,路上小心啊。」
「嗯,拜拜。」
「拜拜。」
阮風渾渾噩噩的走到家。阮母打開門一看,嚇了一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阮風把學校裡面的事跟媽媽講了,阮母也很驚訝:「你們老師怎麼這樣,明明跟他說過了。沒事孩子,別在乎他們怎麼說,做自己就好。」
阮風點點頭,感覺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洗漱后躺到妹妹身邊,輕輕的把妹妹摟進懷裡,呢喃道:「小寶,哥難受,哥咋辦呀?」
小玥安靜的呼吸著,察覺到有人抱著她,可能本能的感知到是哥哥,便拱了拱,又睡了過去。
阮風看著妹妹,過了一會,起身離開。回到房間后,躺在床上。又是熟悉的黑暗,又是熟悉的感覺。
街道上靜悄悄的,阮風屋裡也靜悄悄的。但如果你仔細聽,或許能聽到來自十六歲男生無力的抽噎。
夜還是夜,彷彿未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