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場烏龍

悠悠哉哉地，扛著行李，向旅店晃去，窸窸窣窣一陣草動，斜月蒙蒙，把光撒到草叢的另一側，順著光掃過草叢，黃玉看到一輛紅色敞篷車，一位打扮妖艷的中年婦女被一位年輕小伙在路邊講什麼事情。

中年婦女身材錯落有致，前後協調搭配，配上暗紫色旗袍在月光下更顯幾分韻味，可是在黃玉的角度，彷彿看見一隻灰不溜秋的葫蘆在講話，旁邊的男生白白凈凈，頭髮梳得板正，西裝外套稍稍有些不合身，皺巴巴地，本來就不胖的身體，更像是被擰乾了水的毛巾，整個人顯得浮漂漂，只有棕色皮鞋勉強讓他和大地有了點關聯。

夜深了，路也凈了，兩人上了車，空氣逐漸有了酒的醇香，越發醉人起來，未經世事的黃玉哪見過這般場景，竟一時走不動起來，紅色的敞篷車瞬間變成沒有簾門的芙蓉帳，賬內兩隻魚在比目。車座往後倒一倒，一會兒，鴛鴦枕上演一出鸞鳳顛倒的戲曲。夫妻恩愛悠悠會，此時可不管應該不應該了。

黃玉見到這一幕，臉馬上變得像紅蘋果，心跳彭彭，好像催促他離開這兒，回到旅館，紅蘋果似的臉才變回香蕉色。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卻趕上了堵車，幸好八點前到達了家政公司，好在有朋友幫助，經理也很快給他安排了一個活，「這兒，梨杉趣苑四單元302室，孫女士家裡需要一名家政工，你做過家政嗎，小夥子。」

黃玉說：「嗯嗯嗯，我做過的，洗衣服，做飯，教小孩我都可以做的。不會的，我也可以學的。」

「行行，但我們公司還是要對你進行一下專門培訓，至於培訓費嘛，是需要另交的啊！」

「可是我還沒有工作啊。」

「這樣啊，那您可以先工作，但是屬於特聘臨時工，但是您所得的每個月工資將被抽取百分之三十作為公司的培訓費，直至培訓開始，期限大約是六個月。」

「你們公司挺會算賬的啊!我選擇第二種，先讓我工作吧」其實黃玉想說，他們為什麼不去搶錢，但是不能說，說了搶錢的就成自己了。

「您好，我是孫女士叫的家政服務，請問我需要做哪些工作？」

黃玉抬頭一看，嚯，站在他面前高高瘦瘦的男子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位，至於芙蓉帳里的另外一條魚，男子喚她「董事長」

「是小黃師傅吧，您看看家裡蠻髒的，垃圾打掃一下，地板徹底拖一下，那窗戶，也落灰了。這麼久沒回來，都不成樣子了。」

「行，您歇著吧!這就交給我打掃就好。」

「嗯嗯，孩子挺實在的哈，長得也挺白凈，讓小吳在這陪著你看看吧，你們倆在這忙忙，我還得去公司。」

「董事長，需要我送你嗎?」那位白凈臉講

「不用，有專車接我的。」孫董事長冷冷地回了句，剛才熱情的眼神瞬間好像澆了冰水。

「那您慢走！晚上需要我去接您嗎？」

「不用不用」

砰地一聲，門被關上了，砰砰兩聲，卧室門也被關上了，笑臉男變成凶鬼煞，一聲不吭趟床上了。

黃玉也不閑著，干著家政的活就別想賺看熱鬧的錢。先把黑色外套丟在沙發上，然後清垃圾，攏成堆，放入袋，涮拖把，先拖一遍，在拿手套，沾上水，再擦拭一次，彷彿生孩子一般程序複雜，

就這樣，房子基本被收拾出來了，整個房間好像一個巨大的，乾淨的子宮，讓人稍稍有一絲暖意，而那位吳姓男子也開了卧室門出來了，

像從子宮裡生出來的嬰兒。

「唉，你醒來了，卧室有需要打掃的地方嗎？」

「叫我沒有，你這是大學畢業？剛畢業就家政工嗎？挺辛苦吧！」吳姓男子像蛇一樣攤在沙發一角，用水一般的語氣說著話。

可是這水在黃玉的心窩裡燒沸了，燙了個疤，只能故作微笑，說：「沒有沒有，我是高中沒畢業就出來了，讀不下去，家裡也不願意供了，乾脆出來掙錢吧。」

「確實，也挺好，早點出來賺錢早點減輕家裡負擔！看好你哦！」

黃玉並不想答太多話，即使對方溫柔似水，可是終究是冰涼的水，碰到了要麼被低溫刺激到，要麼變成沸水燙傷自己。都不划算，乾脆避開去擦窗檯，他左邊一擦，右邊一擦，忽然碰到了什麼東西，抬眼一看，是自己的水杯，再抬手，就摔在地上了，拍拍屁股，吮吮帶血的指頭，起身去拿笤帚和簸箕。

「唉唉唉，你小心點行不行啊，你那水都撒到我衣服上了，你會不會幹活啊！」男人躍了一步，像粘了彈簧。

「對不起，對不起，這個是我的水杯。「

「真是的，剛度假回來就遇到這事，晦氣啊！」

「您看我賠您多少錢」

「兩萬塊錢買的啊，晚上還有應酬呢！這樣你就給我一萬塊錢吧！」

黃玉走到陽台，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打火機一開，一朵橙色小花開在他嘴邊，煙頭上吐露出鬼魂般的白煙，與他慘淡的臉色正好搭配。

「您看這樣行吧，我回去就找我老闆預支一些工資，我初來乍到，也不懂這些規矩啊。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行行，那你把這件黑衣服拿走吧，反正臟成這樣，我也不想穿了，你回去洗洗還能賣個布料錢。」

「那好！」

黃玉提起黑色衣服，架起手臂，嫻熟地疊了幾下，他感覺到這件衣服有股莫名的感覺，就像沾了泥土的濁氣，他雖然沒有穿過那麼昂貴的衣服，但他知道這位吳先生的衣服一定是甜蜜的空氣味道，而不是熟悉的泥土味。

他說：「先生，這個好像不是您的衣服，您看這標籤，看這料子。」

「哦呦呦呦，你看我，睡迷糊了，我衣服在我的床上呢，呵，都是黑色衣服攤在一角，這不誤會了嘛！兄弟，海涵，海涵。」

「瞧您說的，誤會解除了，就沒事了。我這些工作也忙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就先走？」黃玉輕輕地把步子向外邊挪，他好像吃了一顆靜心膠囊，只不過他這顆膠囊的外皮是苦味的，受不了這裡的空氣，還是早走為妙。

誰知道一隻手勾住他的肩膀，他沒有留心，竟被勾了回去，吳先生說：「害，兄弟，你看這事情我辦的，這樣晚上我給董事長請個假，請你吃頓飯。你可別嫌棄哈！」

「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這位吳先生還真是有意思，剛給人喝了碗苦咖啡，現在又叫人吃了蜜餞，黃玉看著他的臉，看著挺像一個甜草莓，只不過這草莓黑了許多，像被吸了營養。

人好像就是這麼不可捉摸，一會兒阿鼻惡魔，馬上變得慈眉佛陀，就像這天氣，黃玉白天工作的時候就是一片晴朗無雲，現在到倒是毛毛打下點雨。

雨把這個城市變得靜稀稀，晚上，整個街道都睡著了，只有街角燒烤店還吱吱呀呀地吵著，近眼一瞧，黃玉和吳先生被酒熏罪了，白天還素不相識，晚上划拳就成了兄弟。

「兄弟，怎麼突然想著向這兒來打拚了？要是有需要隨時找兄弟我哈，吃完我帶你去到處玩玩，這到處都有好玩的地方。」

「行啊，哥。下次兄弟回家，給你帶點好吃的炸果。」

「一言為定，我帶你去附近耍耍，你帶點炸果給我。」

這時候，吳先生把嘴攏住，彷彿怕風吹跑了秘密，「你可別讓董事長知道，我偷偷出來的事情要是讓董事長知道了，她又得生氣了。」

「您跟董事長是?」

「我是她乾兒子，待我挺好的！」

常言道，酒後吐真言，並不是就有什麼催生秘密的魔法，而是人們可以借著耍酒瘋把自己的難處拿出來晾一晾。又喝了幾口酒，吳先生說了：「當然畢竟這兒子是乾的，沒有啥血緣關係，這是該兒子乾的事幹了，不該乾的事情也幹了不少！」

語句太驚人，把空氣都凍住了幾秒。

接著，吳先生又說：「我他媽就是個廢物，我要是沒有一身病，我怎麼給那個老女人當姘頭，我干點什麼不好啊，我非得當著畜生生活。」

「那個哥，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沒累，我高興著呢！我有個女朋友，老愛我了，我們剛在一塊住的時候，我們幾乎沒有吵過一次架，我還記得那天我帶著她出去玩，但是呢，嘿嘿，出車禍死了，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呢？我的事業，我的事業」

接著，他抓起一個瓶子摔了自己腦袋一下。

「就像這瓶子一樣，我真的幹什麼都干不好啊，我本來想著我爸媽病重以後，就自我了斷，可是我錯了，老天爺都跟我過不去啊，我跳了河，馬上被救了上去，我就是連上吊都能把繩子扯斷。」

「可是哥你。。。。」

「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挺愛捉弄人的啊，對你好吧，又不徹底照顧好你，對你差吧，還總是給你點希望。我被救了上去，被一個拳擊教練叫到家裡了，我蠻感謝他的，我給他敬酒，敬酒，磕頭，然後。。。他就開始脫我褲子，然後。。」

「我現在也不想奢求什麼了，只要活著就好了，管他活成什麼樣子，害。也沒啥大不了。」

「哥，咱換個話題吧」

「行啊，兄弟，哦。對，有女朋友沒，喜歡啥樣的啊？」

「還沒呢哥，我這樣的，誰看得上啊！」

「害，就咱這樣，人家漂亮千金輪得上咱。」

「你可別這麼說，像你這樣的善良，有毅力的男人不得董事長這樣的成功女性配得上你啊！」

他的話語夾雜著些羨慕，但終究是真誠的祝願，就像發了紅富士蘋果被蟲蛀了個洞。

他們倆的關係雖然短暫，確實深厚，至少他們這麼認為，所以黃玉對這個蘋果照吃不誤。

「謝謝啊，哥，咱董事長這樣的人還真是不好找呢，您看又有內涵，又見多識廣，衣服還有品味，這不讓很多男人著迷啊！「

本是兩個男人酒後訴苦，可是被人聽見就容易出亂子。

路邊停下一輛車，下車，孫董事長帶著墨鏡，打扮樸素，向店家說了一聲：「老闆，30串羊肉串！」

裡面兩個男人的話語隔著風被揉碎，零零散散地，填進董事長的耳朵——咱董事長這樣的人還真是不好找呢，您看又有內涵，又見多識廣，衣服還有品味，這不讓很多男人著迷啊！

孫董事長向屋裡一瞧，眼神正巧和黃玉交接，

「孫董事長！您怎麼來著了？」黃玉首先站起身，把吳先生的酒嚇醒了三分。

「害，我也想吃點這東西！」

「常吃天上的白雲，偶爾也想喝地面的露水。這董事長蠻有意思的哈」旁邊店主嘀咕。

「那個董事長，我們剛才都是說著玩的，說的一部電視劇的，哪部電視劇講的。。」

喝酒後吐完真言，往往謊話就如水傾注，但董事長沒空聽他那一套，說一句：「你呀，把你的心思放工作上行吧！」

說著，董事長提了羊肉串走了。只不過這個叫黃玉的清潔工倒是給她留下來不錯的印象。

第二天，孫董事長又點了這個小夥子上門清掃，黃玉剛進屋，看到董事長在翻一本舊書，

「董事長，再看什麼書啊？」

「《安娜.卡列尼娜》，這本書蠻厚的，你看看，就跟一塊板磚一樣。」

「我看您這本書都泛黃了，就沒想再買本新的。」

「害，舊的都有感情了，丟了也不好，在買本新的也不知道買啥好，這本舊的起碼還能占著點位子，真丟了，這書櫃還真不知道填進啥好！再說忙碌了大半輩子，現在才想起來看點書，只能看點這大部頭權當自我安慰一下吧!」

「我推薦您讀一本《安徒生童話》我小時候愛看，還蠻有意思的！」

「那不是小孩看的嘛！我這個年紀不適合啊！」

「哪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啊，您要是不喜歡沒必要委屈自己，完全可以找找自己喜歡的書看啊，重感情歸重感情，說句冒昧的話，如果您百年之後覺得自己這輩子該做的事情沒有做，不該做的做了一大堆，這不是可惜了。而且這本《安娜.卡列尼娜》，都在您這書櫃呆了這麼多年了，也沒給您帶來內涵的熏陶，您也夠意思了。而且現在的書包裝很精美啊，視覺上也很享受的啊！」

言者有一層意思，聽者卻會到了第三層。孫董事長彷彿被戳到了內心脆弱點，說：「你在說什麼啊，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不會被你動搖的！」孫董事長捂著耳朵，竟像兔子一樣溜進了卧室。

「不是，您在說什麼啊，我只是推薦這本書......雙關了，唉，你說這叫啥事啊！」

她心想：我打拚了大半輩子，我到底要什麼呢？我這心裡也挺孤獨的，偶爾也想找個肩膀依靠，有錢后找了吳先生，但我感覺終究沒有那個意思。終究。。我要不給黃玉個機會試試看吧。

此時的樓下花壇，黃玉正在和吳先生談論著什麼，兩人一起點了一根煙，好像策劃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吳先生，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您說我該怎麼辦啊?你也知道董事長，就是咋說吧，我不喜歡她啊！」

「這樣哈，兄弟，我給你出個注意，你可以找個女朋友啊，讓孫董事長看見你跟女朋友約會，或者乾脆進一步，直接當場給女孩表白，斷了董事長的念頭。」

「可是我沒有女朋友啊！」

「你有！！」吳先生被這個不開竅的小子氣了一下。

「我明天安排公司的一個女同事給你演一場戲，戲演完了，大家各自散了就行。」

「那行，我聽你的吳先生!那我明天早上就過來，趁著孫董事長去公司的時候把這場戲演了。」

「你去之前先內心裡排練幾遍哈！」

事情總是這麼奇怪，孫董事長正在化妝鏡前找回青春的嫵媚，而黃玉卻在通宵背台詞。

第二天一大早，緊張了一夜的黃玉來到了小區門口停車場，時間還早，他打算先演練一遍，他找到一輛二手麵包車。

吐口水，縷縷頭髮，清清嗓子，冒冒言語：「其實我內心裡知道，你是不怎麼關注我的，你那麼優秀，那麼有涵養，那麼美麗，我真的無法自拔，我也想過外人會有各種夾槍帶棒的話語攻擊我們，但是我覺得如果我們在一塊，那些流言蜚語都是不堪一擊，愛要勇敢說出來，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車窗緩緩落下，裡面黑洞洞地空間漏出精緻的面龐，孫董事長坐在裡面，哭的不成樣子。

「那個孫董事長，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

「還叫什麼董事長啊？害，其實我也挺迷茫，你昨天給我說的那番話，我回去翻來覆去思考了很久，我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了。叫親愛的！「

快馬加鞭離開了小區，收拾行李，坐上大巴，抓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至少董事長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