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個擁抱
第二天凌晨，秀美早早起床，簡單洗漱后，吃了一碗速食麵，坐上公交車往醫院趕。
她的座位靠窗，窗外的街上全是騎自行車的人，奮鬥市民跟這個城市的名字一樣，起得很早，有的鍛煉有的為生活奔波。她羨慕地看著窗外，幾年後，自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嗎？聽高年級同學說，畢業后他們基本都回家鄉任教，留城的不是戶口在這裡就是有教育局的關係。她不可能留城了。
回家鄉就回家鄉吧，青華鎮小學挺好的，再不濟，回田家村小學也可以，秀美都能接受。她打算工作後繼續學習，考大學讀研，走向更大的世界。
秀美的目光掠過騎車的人群，瞥見了一身米色西裝的齊帥，在川流的車海中，兩條腿飛蹬自行車，車後座上坐著王曼曼，王曼曼的臉貼著他的後背，兩人說說笑笑，舉止相當親昵。
兩次交流，秀美感覺齊帥是單身。他和王曼曼肯定不是情侶，王曼曼比齊帥大好多歲，從世俗的角度看，他倆不適合結婚，再說齊總也不可能答應。他倆可能是關係很好的同事或朋友吧，王曼曼對人一向熱情，與齊帥這樣也不奇怪吧？城裡人不像農村，男女交往很大方。
秀美想到了徐飛和鍾逸群。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別說臉貼後背，連手都沒有碰過。田野是田家村生活的背景，雞啊鴨啊鵝啊，撲棱著翅膀在大自然中奔跑，他們這群孩子在麥場瘋耍，伴隨著脫粒機的轟隆聲。這些畫面就像一劑良藥，在心底治癒著她生活中的種種不快。
秀美到達病房時，徐飛正為爺爺洗臉。
「徐飛，快去上學吧。」秀美催促徐飛。一旁的爺爺也催促個不停。
徐飛又交代了幾句，跟爺爺再見。
秀美送他到樓梯。徐飛轉身，突然抱了抱秀美，然後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瘦高瘦高的個子拐過樓梯后，一閃就不見了。
秀美怔怔地看著徐飛消失處的扶梯，心裡忐忑不安。那次，徐飛和她一起去文化站下棋后，她就深深地喜歡上了他，埋在心底的那種。她不能跟他說更不能跟別的任何人說。當時的他們還是初中生，戀愛是這個年齡的禁區。她在夢裡勾畫過他倆未來一起生活的情景，有一次竟然甜醒了，一個人傻傻地樂著。後來，徐飛就像一塊璞玉，愈來愈光芒四射，她就強迫自己放棄了對他的種種遐想。他屬於長空屬於國家，未來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配不上他。
徐飛看她的眼睛里隱藏不住的愛意無數次被她攫取到過，她假裝不懂，她不能耽誤他，未來，他和她的世界註定會天差地別。
秀美愣著，徐飛擁抱時的餘溫還在，虛虛實實，如夢如幻。她摸了摸臉，滾燙的，鼻間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抱她是為了什麼？感謝？愛戀？二者都有吧。
徐爺爺身邊需要她。秀美放下所有的思想，趕快進入病房。
病房裡的病友和家屬都開始吃完飯了，瀰漫著食物的香氣。徐爺爺只能吃流食。秀美去食堂買了混沌，拿起調羹要喂徐爺爺。
「丫頭，我自己吃。」徐爺爺坐了起來。
秀美端著碗站到徐爺爺的床邊，把調羹給他：「也好。爺爺您自己用調羹。」
餛飩味道不錯，爺爺吃得蠻開心，邊吃邊問秀美在學校的情況，聊到開心處，還哈哈大笑，健康人一般。
一碗餛飩沒多久就吃完了。秀美收拾好餐具，放到徐爺爺的床頭柜上。
「丫頭，
你還沒吃早飯吧？快去吃飯。」徐爺爺關心地問她。
秀美每天的早飯吃得都很隨意，今天出發前，她在宿舍泡了一碗速食麵，權當早飯了。
「吃過了。」秀美彎腰，從徐爺爺的床底下找到了他這兩天換下來的衣服，跟鄰床的病友借了一隻水盆，準備去衛生間的水池洗衣服。
「丫頭快放下，不用你洗。小飛姑姑遲些時候就來了，讓她洗。」徐爺爺叫住了她。
「沒事，我洗姑姑洗都一樣。」秀美不聽，執意去衛生間洗衣服去了。
秀美洗好衣服回來時，徐飛姑姑已經到了。
「秀美啊，好乖乖，謝謝你陪護老人家。來來，衣服我來晾。」徐姑姑邊說邊搶過秀美手中的盆子，去陽台晾衣服。
「丫頭啊，他姑姑來了，你還是先回去上課吧。」徐爺爺說。
「沒事，爺爺，我今天請假了。」秀美對他說，「爺爺，我去買點日用品，馬上就回來。」
「不用，丫頭，千萬別要買。」徐爺爺急忙阻止，「需要什麼，讓他姑姑去。」
這時，徐姑姑晾好衣服進來了：「是的，秀美，你別花錢了，你還是個孩子，哪能讓你花錢？」
「沒事的。」秀美微笑。
「真的不用。好孩子，你先回去上課吧。這邊有我呢。」姑姑也催她回校，「下午徐飛爸爸就來了，人多呢，別擔心。」
秀美想想也對，自己在這邊照顧徐爺爺的確也不太方便，就告別了他們，回學校了。
第三天，秀美惦記著徐爺爺的手術，一放學就去了醫院。來到原來的病房時，徐爺爺的床上躺著另一個病人。問鄰床，他說徐爺爺沒做手術就回去了。
「不是確定好了今天做手術的嗎？」秀美想起徐飛跟她說過的話。
「老人很倔，說要把做手術的錢省下來給孫子念書，還說自己都這麼大歲數了，做手術就是瞎花錢，回家好吃好喝地呆著，比做手術舒服多了。兒子女兒拗不過他，只好帶他回去了。」
「他孫子徐飛什麼意見？」
「老人是趁孫子不在時走的。前天下午孫子放學過來時發現爺爺走了，急得當場就哭了。」
秀美聽了，心疼極了。她懂徐爺爺，更懂徐飛。她很難想象徐飛當時的無奈與痛苦。
生病致貧的事在農村常常發生，徐爺爺這樣放棄治療的老人也有，大多因為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來治療，如他這般為孫子考慮的很少。
秀美悶悶地離開了醫院。醫院裡的白玉蘭開了，高大的花樹上一朵一朵的花兒探頭探腦地曬太陽。
世間萬物都珍愛生命，如果捨棄，唯一的解釋是，有比生命更寶貴的人與事值得付出。
那次擁抱后，她沒有再見徐飛，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