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就這麼著
三更。雨密。
雨滴落在河水中,砸起一朵朵沉重的水花。
微風拂柳,那細密的雨絲就像是一張巨大又輕盈的蛛網,輕輕地籠罩著整個京城。
人們都已進入夢鄉,街道兩旁的屋子,一點燈火也沒有。
長街盡處的石拱橋上,卻站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撐著淡黃色的油傘,一身白衣如雪,蒙著白紗,娉娉婷婷地俏立於橋上,衣裙籠著身體,雨水從傘尖滑下,打濕她的黑髮。
她的年紀約摸十七八歲,卻沒有天真爛漫的模樣,凝視遠方,柳眉深鎖,猶如雕塑般,動也不動。
長街寂寥,小橋流水,她面東而立,若有所待。
更鼓聲遙遙傳來,四更將近。
昏黃的燈火閃處,有個更夫自街角轉出,敲著更鼓向女孩走來。
更夫看起來六十有餘,花白鬍須,身弓如蝦,顫顫巍巍地走至橋頭,才突然發現有個白衣女子披頭散髮地站在他面前,嚇得一聲驚呼。
聽到聲音,白衣女孩緩緩轉過頭來,輕撥額前秀髮:「老人家,來時可曾見到十一二歲大眼睛的紅衣女子?」
更夫搖搖頭,望著孤零零的女孩,似是有些心疼,將手裡的燈籠遞了過去。
一陣風吹過,掀開了她的面紗,露出了一張滿是白毛的面容。
更夫突然張大了嘴巴,猛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倒退數步,歇斯底里地驚叫一聲,轉身急奔而去。
女孩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她相信,就這副模樣,便是鬼見了,也要嚇破了膽。
許是聽著了動靜,深巷中狗吠突起。
也就在此時,一騎快馬沖入長街。
馬是千里難求的駿馬,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約摸十一二歲的大眼睛少女,一身紅衣加紅色披風,恍若雨夜中跳躍的火焰。
眨眼間,紅衣少女已奔至橋頭,即時一拉韁繩。
嘶鳴聲中,白馬前蹄豎起,隨又踏下。
紅衣少女俯身拍拍馬脖,輕聲呵斥:「三天不見,就不認得主子了?打你哦。」
語聲悅耳,帶著稚氣。
見到她,白衣女孩迷濛的雙眸變得明亮起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瞥了一眼空曠的長街盡頭,眼神又變得暗淡下來,輕聲道:「駙馬呢?怎麼沒來?」
紅兒跳下馬來,行了主僕禮,也不顧濕了衣衫,便嚷嚷開了。
「虧姐姐曾經救過他性命!如今姐姐有難,他倒好,屁股里栽蔥,這般忘恩負義!」
白衣女孩柳眉微微一皺。
「那姓陳的說,他孤家寡人一個,行走江湖瀟洒慣了,當不慣駙馬,可轉身之間就與馬柔兒訂了親。姐姐,這也太氣人了,不如摘下面具讓他瞧瞧,讓他悔肚爛腸去!」
紅兒的說話語速很快,像連珠炮似的一頓吼,氣得連連跺腳。
白衣女孩輕嘆一聲:「突厥布達爾罕前來提親,情急之中我謊說游江南時遇險幸遇俠客搭救,日久生情已結為夫婦,這才逃過一劫。他若是不來,謊言不攻自破,叫我如何是好——」
語聲忽頓,柔和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起來,她下意識的伸出手臂,將紅兒護在身後。
紅兒心裡隨之一凜,雖然長街上依舊冷冷清清,但一定有情況發生,下意識地雙臂一抖,手裡已多了兩把短劍。
果然,從長街兩側暗處竄出三四十個白衣漢子來,手執火把,左右排開。
火摺一剔,所有火把同時燃起來,照亮了整條長街。
白衣女孩不為所動,急風吹過,伸手又一掠被風吹散的秀髮。
急風也吹來了一個聲音:「沐瑤,時辰已過,你的駙馬怕是不會來了!」
聲音尖聲尖氣,猶如劃破夜幕的一把尖刀。
紅兒見不得他那耀武揚威的模樣,忍不住喝道:「梁都知,你好大膽子!竟敢直呼公主名諱!我看你就是有十個頭,也不夠砍的!」
梁都知臉色一變,自知失言,趕緊堆起笑容來。像他這樣的老奴才,是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實在是時間緊迫,又冒雨尋了大半宿,急火攻心才導致的一時失態。
「梁都知是個耿直之人,也是一時心急失態。況且,本宮真要走,你攔得住么?」
沐瑤蓮步輕移,輕輕將他扶起。
梁都知還想惺惺作態一番以表忠心,但當他的肘被托住的那一瞬,一股強大的氣流升騰而起,將他硬生生地託了起來。慢慢的,他的雙腳竟然脫離了地面,他嚇得面如土色,說話都結巴了。
「啟稟公主……皇上有旨……天亮前……如果駙馬不曾趕到,便請公主前往含香園……」
紅兒哼聲道:「皇上讓你來接,是讓你這麼個接法的么?」
話音才落,聽得沐瑤輕咳一聲。
紅兒心領神會,隨即轉了話頭:「公主需要沐浴更衣,你趕緊弄頂轎子來!這麼大雨,淋壞了千金之軀,你擔待得起么?一點都不會辦事,怎麼做臣子的!」
「臣疏忽,臣罪該萬死……」
雖然不斷的哈腰道歉,可每每抬頭看紅兒的那眼神,彷彿要將她千刀萬剮似的。
「布達爾罕定是在含香園,姐姐這一去,無疑羊入虎口了,姐姐去不得……」
紅兒有些更咽,看向沐瑤。
「我當他是普天之下唯一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到頭來才發現,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紅兒看著看著,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不由自主埋首於沐瑤懷裡,突然間有了主意。
「姐姐,那陳風也只是個以貌取人的凡人而已,不必掛戀。既然他忘恩負義,那我就讓他斷子絕孫,永世後悔。」
「他武藝高強,遠在你之上,你萬不可找他尋仇枉送了自己性命。沒有他天塌不下來,可我不能失去你。你去收拾收拾,在南城門等我。」
紅兒的眼裡閃過一絲驚異:「姐姐是要逃婚?」
沐瑤不說話,輕輕摟著她。布達爾罕窺探沐羅國多年,今日帶突厥三勇士前來提親只是借口,目的是為了打探虛實,奈何她沐羅國棄武從文……倘若能夠藉此擊殺突厥三勇士,布達爾罕必然大挫銳氣……
她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
倘若紅兒看見這神情,一定會阻止她前往,因為這眼神里,透著一股悲涼。
對於姐姐的任何指令,紅兒向來積極響應。馬不停蹄的回到府上,將一些換洗衣物打成一個包袱,金銀細軟打包一個包袱,左肩右肩各背一個,前腳還沒踏出大門,總護衛黃忠湊巧巡查經過,不禁大感好奇。
「紅姐這是要去哪?」
沐瑤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而這小丫頭又是沐瑤最寵愛的丫鬟,而他黃忠正努力成為紅兒最好的朋友,雖然這小丫頭只有十二歲。
「老黃,選些精兵強將,隨我一起前往南城門,有大事發生。」
看到他,紅兒突然有了主意。倘若等下真的有一場惡鬥發生,自己必然被團團圍住,那麼這些護衛,就是姐姐安全脫身最好的盾。
黃忠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多問,立即著手布置,不多時便已挑選了二十名精壯護衛。
紅兒吃吃一笑,笑得黃忠莫名其妙。她自然知道,這些看起來強壯的士兵,實則個個都是草包,經不起三拳兩腳,但關鍵時刻,總能為姐姐擋幾刀的罷?
怕姐姐久等,紅兒策馬奔騰,也不管身後二十來號人追得氣喘如牛。
天色微明,一人影自街角突然竄出。
紅兒正策馬揚鞭,突然發現前方冒出個人影,只道是剪徑小賊,怒斥一聲,揮鞭打來。那人慌亂之下,摔了個四仰八叉。
也就是這一跤,紅兒看清了他的臉,不禁由怒轉驚,再由驚轉喜,忙不迭的躍下馬來,走到面前盯著他的臉瞧了個仔細,突然怒道:「陳風,是不是她拋棄了你,於是你想著要吃回頭草了?別做夢了!我家姐姐不稀罕你!」
我發誓,我真的不認識這小女孩,也真的不知道她怎麼知道我是叫程峰的。當時的我還處於穿越后的昏昏沉沉中,加上摔了這一跤,差點讓我性別無法分辨,渾渾噩噩的應了一聲,便被她一把抓了起來。
紅兒雖然年紀小,但力氣頗大,抓住我的後背丟上馬背,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力氣我不知道,但從此我相信了「內功」一說。
「這是什麼朝代?你是誰?要把我怎麼樣?」這是我逐漸清醒之後問的三個問題。
紅兒哈哈一笑:「裝得跟傻子似的作甚?既然來了,便隨我一同前往含香園。」
我發誓,聽到這名字的一瞬間,我便與怡紅院掛起了鉤。這讓我十分驚訝,同時又覺得有些難為情。怎麼也沒想到,穿越過來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找小姐尋歡作樂,還是一個小女孩請客。
「不如你給我些銀兩,讓我先吃頓飽飯,睡個好覺,再找小姐不遲。」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現代的小姐和古代的小姐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但偏偏就是這麼巧的誤打誤撞上了。
「我告訴你奧!姐姐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她可不醜,戴著面具呢,實際上是個絕色大美人。」
這小女孩的語速非常快,好在我的耳朵也非常靈敏,她的話讓我十分驚訝。這到底是哪個朝代哦,思想竟然這麼開放,連皇帝的女兒都做起了小姐?
「我真是不明白,皇帝的女兒為什麼要去賣身?」我終於憋不住,發起了驚世一問。
咴啾啾一聲驚啼,白馬忽止。接著,我看到一張小女孩憤怒的臉。
「若非你是姐姐指明的駙馬,沖你這句話,我會打落你滿嘴的臭牙!」
我雖然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到底是哪個朝代,但有一點我十分確信,我與另外一個同名同姓或者音同字不同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以至於被她錯認了。
我不想冒充別人,這很可恥,於是我想解釋,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騎快馬從長街盡頭飛奔而至,眨眼間來到面前。
馬上滾下一男子,豆大汗珠跟著滾滾而下,卻不曾輕拭一下,在小女孩面前撲通跪倒。
「稟報紅姐,布達爾罕四人已進入含香園,屬下得到密報,布達爾罕將會在酒中下毒。」
「那姐姐不是很危險?」
小女孩看著我,看得我頭皮發麻,於是我只好說話。
「布達爾罕是誰?告訴我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小女孩告訴我,布達爾罕是突厥國大元帥,也是我的情敵。接著把相關事宜簡單的說了一下,到現在,我才知道她原來叫紅兒。實話實說,紅兒介紹的很簡單,可能她也知道的不多。
但我真不想卷進去,畢竟,這與我無關,我也不想一穿越過來就卷進這生死棋局之中,我是來遊玩的,可不是來找死的。
細細一想,我彷彿又不能不管。那個與我同名同姓的人如果真的在乎她家小姐,早就應該與沐瑤一起並肩作戰了。所以,那個他應該是臨陣脫逃了。
可我不能因為同名同姓就幫忙,只怕到最後弄假成真,自己都搞不清楚誰是誰了。
但是再轉念一想,這個叫做布達爾罕的突厥國大元帥實在是用心險惡。他根本就不是為了提親,明擺著是沖著沐羅國的江山而來。
歷史上沒有提及沐羅國這個國家,但並不代表沒有,我應該是穿越到了歷史的空白期。一旦插手,事態將會朝著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而改變歷史,無疑將會阻斷我回家的路。
我是來遊玩的,不是來找死的。我再一次的告誡自己,鐵了心的跳下馬,大步流星而去。
「大俠請留步!」紅兒下馬追了上來。
「我不是大俠,也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他,真的只是巧合而已。」我向她坦白。
「好巧哦,你也叫陳風。好巧哦,你和他一模一樣。天底下怎會有這麼湊巧的事?」紅兒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我不再辯解,我不是一個非要與人爭得面紅耳赤的人,說過就行了。
「好嘛好嘛,就是這麼巧吧。那就看在……看在我的份上,救一下我的姐姐吧,現在也除了你能夠救我的姐姐了。」說著,紅兒的眼眶有些紅了。
「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什麼我要提著腦袋看你的面子?」
開什麼玩笑,一旦踏進官場,我的腦袋便再也不是自己的了,所以我說什麼也不會搭上性命去救一個與自己從未曾謀面的女人。
然而,三秒后,我這個斬釘截鐵的想法竟然被小女孩輕易的打碎。
「因為……你是我的哥哥呀。」紅兒甜甜一笑,很快,她收起笑臉,獃獃地望著我。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一圈一圈泛起了漣漪,碧波蕩漾開來。我是有個妹妹的,那年,我七歲,妹妹五歲,人販子捉住我,妹妹捨命救我,而她最後那句聲嘶力竭的話也永遠地烙印在我的心頭:哥哥,別管我,你快跑!
每每想到這裡,我便會流下淚來。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後悔的事,我後悔當初一路狂奔,我後悔當初沒有像妹妹救我那般勇敢,我憎恨自己的懦弱,我不要當懦弱無能的人!
「我老婆在哪裡?」
「啊?」對於這個稱謂,紅兒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於是我立馬調整稱呼。
「我家娘子現在何處?」
「啊?」沒有反應過來的紅兒似乎除了這個字,別的都不會說了。
「妹妹,你姐姐在哪裡?」
「含香園!」紅兒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指明了方向,我大步流星而去,身後,傳來紅兒大聲的呼喊:「你剛才叫我什麼,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站住了腳步,迎著曙光緩緩轉過身,一字一句的說道:「妹妹,你要聽好!等下不管發生什麼,照顧好你姐姐,照顧好你自己,別管我!」
紅兒聽了,立馬追上來,揚起小手想打我一巴掌,無奈身高太矮,只得狠狠踩我一腳,半嗔半怒道:「我要與哥哥一起救姐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同生共死實在是愚蠢至極的想法,我不想辯駁,說實話,心裏面還是願意帶她去的。畢竟我不會武功,一旦動起手來,好歹身邊也有一個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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