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七生
一輛極為簡單卻不失奢華的馬車停了下來,隨後有一玄衣男子緩緩下了馬車。那玄衣男子的身上滿是冰冷的氣息,只讓人看著就感覺極為害怕。
那玄衣男子就是江放,也就是不歸閣閣主江放。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在君衍面前的他是有一絲溫柔的。
他緩緩走進了院子,同時冰冷的眼神也掃過了院內的眾人。
江放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院內的眾人,冷冷的問道:「可有不妥之處?」他不知道君衍為什麼要讓他回來,難道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自己?
眾人皆異口同聲的回道:「沒有。」他們說的真的是實話,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不妥的事情。至於公子要請閣主回來,他們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
而且公子現在越來越可怕了……
公子表面上是眉目里都透著溫柔,可實際上卻是個極為偏執陰鬱的人。而且,公子學了整整十二年的毒術,他們可不想找死去惹到公子!
對於眾人的回答,江放似乎並不意外。他可是和君衍一同呆了十五年了,他比很多人都清楚君衍的性子。
不過他還是很好奇,君衍為什麼要尋自己。君衍一直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從來都不願意出門。而且君衍不是在書房呆著,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間呆著。他甚至害怕君衍是生了什麼病,可是君衍卻完全正常的很。
他知道眾人肯定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他就直接去房間找君衍了。見書房是亮著的,他便知道君衍肯定還在書房。
於是,他直接去書房尋了君衍。
書房內。
君衍坐在桌前寫著字,他穿著一身紅衣,身上有著幾分妖冶,整個人眉目里都透著溫柔。他的樣貌三分隨母、七分隨父,當真極美,完全是挑著他母親和父親所有的優點長的。
看到江放的到來,君衍絲毫不意外,因為是他讓人請江放回來的。畢竟那些事情,他必須要當面跟江放說。
他看向江放,無喜無怒,輕聲說道:「我要回京。」
聽到君衍的話,江放極為震驚。之前他一直希望君衍隨他回京,可是君衍卻怎麼也不願意。但是現在,君衍竟然主動開口了。
君衍為什麼突然要回京?
真的是怎麼也想不通的。
像是看出了江放的疑惑,君衍臉色微微一變,輕聲開口解釋道:「我要當攝政王。」是我要當,而不是我想當。
剛剛坐下的江放突然愣住了,他沒想到君衍竟然會這麼說。君衍要當攝政王?那是不是說,君衍是為了蕭裕回的京。
他真的覺得,君衍對蕭裕,有些太過了。
只是,他很快便回了神,不解的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問你為什麼,你會回答嗎?
君衍默了默,偏頭看向屋外,平靜的回道:「因為蕭裕。」因為蕭裕是皇帝,所以我需要當攝政王。我想輔佐蕭裕,就像父親那時一樣。
君衍都這麼直白的說了,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早就感覺到了這件事情。君衍曾經等了蕭裕整整兩年,那兩年的君衍還是有幾分生氣的。
可是蕭裕沒有來找君衍,然後,君衍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仔細算算,君衍好像已經關了自己十二年了……
想著君衍的那十二年,江放心裡有些難受,順著君衍的目光看去,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可以啊,我幫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現在回京,但是我還會拼盡全力去幫你。
聽到江放的話后,君衍愣住了,一時間無言,他低了低頭,不確定的問道:「很難嗎?」他知道不歸閣和皇室的關係並不好,卻還是跟江放說了這件事。
江放笑了笑,搖了搖頭,半真半假的說道:「不難,還好。」這件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主要是蕭裕那邊肯不肯同意了。
他想蕭裕應該會同意的,畢竟,蕭裕已經尋了君衍十二年了。要不是君衍不肯讓蕭裕知道他自己的行蹤,他也不會把君衍的行蹤隱藏起來。
君衍許久沒應聲,最後還是低沉出聲:「謝謝。」除了謝謝,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你了。
江放看著君衍,彷彿承諾一般,極為認真的說道:「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另外,你我之間,無須言謝。」你我二人之間,永遠都不會有「謝謝」,是我願意這樣做的。
君衍身形微微僵了下,借著椅子的力氣,他平淡的回道:「嗯」。他知道江放的能力,就是還要麻煩江放,可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心裡其實是有些難受的。
察覺到君衍的不妥,江放轉了話題,柔聲勸道:「阿衍,早點休息吧,已經不早了。」這都什麼時候了,君衍還是不肯休息,真的會傷到身子的。仟仟尛哾
君衍不肯接話,微微皺了皺眉,輕聲回道:「兄長若累了,那就先去休息,我自有打算。」
「好。」江放看出君衍眉上的不滿,極為平靜的說了這一個字,然後就起身離開了書房。他知道君衍不喜歡與人接觸,連他這個人兄長都不太行。
在江放起身離開后,書房內發生了些不一樣的事情。
君衍雖然還是如同之前那般坐在哪裡,可是他身上氣勢突然就變了。他不再溫潤如玉,他變的有些偏執陰鬱。
他似乎是一個十分極端的人,他是溫潤如玉的,也是偏執陰鬱的。
當他偏執陰鬱的時候,他的一言一行好像都帶上了攻擊性。那樣的他似乎是具有很強的掌控他人的力量,或者說把別人逼到不能反抗的地步。
可是他的偏執陰鬱,全都給了他自己,只是給了他自己一個人。
他冷冷的盯著手中的玉佩,許久后詭異般平靜的開口說道:「蕭裕,我要回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不記得也沒關係,我呢,會像父親一樣去輔佐你。我愛不起你,也恨不起你。你我之間,只會,僅此而已。」
他說的話似喜似怒,但是更像是「怒」。他那似乎帶著幾分怒意的雙眼裡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那些東西是——幾分病態的偏執。
但是只轉瞬間,他身上的那些東西就消失不見。他又變成了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整個人身上透著溫柔的氣息。
他突然把玉佩放到了桌上,身子靠在了後邊的椅背上,整個人看著屋頂陷入了沉思。
他在等蕭裕找他的時候,蕭裕卻沒來找他。
他不想等蕭裕來找他了,蕭裕卻要來找他。
對於蕭裕來說,他君衍算什麼!
他君衍總是差點以為,這輩子就是蕭裕了,非蕭裕不可了,可是……
憑什麼蕭裕一來尋他,他就要立刻出現。他不想出現了,甚至永遠都不想出現。但是,他還是不爭氣,還想去見見蕭裕。
他不知道他有過多少次「差點以為」,他只知道好像已經是很多次了。
他很明白自己的心,他已經不會再愛了。
他愛不起蕭裕,也恨不起蕭裕。蕭裕對他只是不過爾爾,他為什麼要愛蕭裕。他對蕭裕亦是不過爾爾,他為什麼要恨蕭裕。
蕭裕是蕭裕,君衍是君衍。
像是想通一般,他把身子湊到桌前,看著剛剛寫到畫上的字,突然就想到了那畫上的人——父親、母親、他、蕭裕。
這幅畫是他四歲生辰時的樣子。
他拿著那副畫,突然眉頭微皺,覺得應該早些回去。
他該回京去看看自己的家,那個他已經很久未歸的家。他還沒有去看過父親他們,他也應該去看看父親他們,不能再那麼躲避著事實了。
攝政王府,自己的家,他應該回去了。
攝政王府是最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他感覺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
京城的確是離蕭裕最近的地方,但也是離自己的家最近的地方。
雖然他不適合看到蕭裕,但是他還是想看看蕭裕。如果痛了也沒關係,畢竟痛是唯一能讓人清醒的東西。而且,痛也是唯一能讓他清醒的東西。
他為什麼會變的溫柔呢?他也不知道。
他明明是假裝溫柔,後來卻溫柔至極。
他真的好累……好累……
他總覺得突然好像失去了什麼,但是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擁有過。
他不過就是蕭裕的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他有什麼資格糾結「蕭裕愛或者不愛他」這個問題呢?他如果糾結這個問題,那不就是個傻子了!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周身的氣息突然變的陰鬱起來,拿著畫的手加大了力氣,給畫平添了些褶皺,還冷冷的說著很是莫名其妙的話,
「我什麼都不怕,但是我怕失去,尤其是你給的失去。你知道我覺得你像什麼嗎?我覺得你就像『被我偷來的東西』,你終歸不是我的。」
「我記得有個人說要陪我長大的,可是那個人走了。那個人已經走了,我總不能還是一直追著那個人吧。」
「在你的心裡,我重要嗎?或者說,我有重要過嗎?」
「在我最想你的兩年裡,你一次都沒有出現過。我都已經不記得,我怎麼過的那兩年了,或者說……」
「或者說我已經不想,不想再想起了……」
說到了這裡,他不再冷聲說話,反而像是發泄不滿,把畫徹底攥成團扔到了地上,雙手緊緊的攥著,看著地上那畫像,那個他畫了多次才滿意的畫像,開始怒聲說話:「我那麼喜歡你,可是我突然、突然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又該怎麼辦啊?你倒是告訴我啊,我該怎麼辦?我問你,就問你,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我找不到你,也等不到你。我都試過的,怎麼也不行,就是找不到,也等不到……」
整整兩年的時間,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我一直在等著你來找我,可是你從來都不肯來找我。那兩年你究竟是做了些什麼,你為什麼不肯來帶我回家。我一直都在等著你來帶我回家,我一直幻想著你會給我一個家。
但是我一點都不責怪你,我不過是有一些失落。
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是。
如果沒有江放,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如果不是江放,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我為什麼要活著啊……
我還有什麼啊?
我什麼都沒有!
我為什麼還沒有死?
我好累啊……
我真的沒有一點安全感,覺得所有人都是對我有企圖的。我和江放的性命連到了一起,所以所有人都不會希望我死。或者說,他們不希望江放死。
我把自己關了十二年了,卻還是沒有關住我的心,我還算是個人嗎?
——
為什麼會這樣?
君衍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的衍衍一直都是溫柔至極的,這個偏執陰鬱的人肯定不是,這個人肯定是假的衍衍。但是,這個人的樣貌,明明就是衍衍……
自己怎麼可能忘記衍衍!
君衍只是要輔佐自己嗎?
為什麼他不肯愛自己?
為什麼他不肯恨自己?
什麼我愛不起你了,什麼我恨不起你了。
為什麼又是那樣,「你我之間,僅此而已」,我們之間不該這樣的!
我知道你害怕失去,我也害怕失去啊,我害怕失去你。我不是你偷來的東西,我永遠都只是你一個人的。
六歲那時的話我一直都沒有忘過,真的沒有忘。我記得很清楚,我記得……
我看著手裡拿著蠱佩的你,輕聲說道:「陪我久一點吧,久到我們兩個一起長大,久到我們兩個一起變老。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你聽后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奧,我可是跟你說,我是這天底下最獨一無二的。你如果把我弄丟了,我就再也不跟你玩兒了,所以你不能把我弄丟。」
我十分堅定的說道:「我不會把你弄丟的,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去找你。」
你看向我,輕笑道:「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不顧一切的奔向你,你要等著我奔向你啊。不許亂跑,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我真的不知道……
我那兩年真的很忙,我和暗閣的人呆了一年,我又去南疆禁地呆了一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等我,我真的不知道……
在我回來以後,我立刻就從父皇手裡拿了詔書。我想當皇帝很久了,當皇帝的第一天我很開心,因為我有能力保護你了。
在我當了皇帝以後,我一直都在派人找你,我也在派人打聽那年的滅門之事。
登基為帝后,我很容易憤怒。我討厭那幾個大臣一直反對我的決定,所以我在大殿之上殺了那幾個大臣。我後來確實查出了那幾個大臣身上的錯事,可是「我殺了人」是不可磨滅的事實。
在那之後,就開始有人說我殺伐冷冽、暴戾無比,他們都害怕我,甚至還覺得我有病,其實我只是偏激了一點,手段殘暴了一點,我也很溫柔的。
像是突然從回憶中脫離,蕭裕定定的看著君衍許久,似乎是在確認君衍的身份,隨後實在是忍不住騙自己了,突然失控般的大聲喊著,
「衍衍,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了……」
「我的心好疼,真的好疼,突然就好疼……」
「真的好疼,真的好疼,真的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好疼……」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