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墨:飛艇篇(一)
[聖女歷:427年12月11日9時0分]
高空。
被風吹拂。
我很清楚,從小到大,我都不是那種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人。
只是低劣的【玩偶】,只是被他人玩弄取笑的對象罷了。
輕易地就被命運的絲線牽引著,我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能夠被拯救嗎?
齒輪有在轉動了嗎?
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要自己能夠最低限度地生存著,可還是如此痛苦,根源還是在於——我無法接受自己不公的命運。
以及自己手上沾染的罪孽。
「那個,你好?」
思緒被打斷了。
只見那女人叼著煙,散亂的深藍色頭髮被風吹起,她愜意地靠著飛行艇的欄杆。
「從飛艇上向下看,廢土的風景是不是特別壯觀?灰濛濛的一片上點綴著稀疏的陵墓群,在地面可沒有這樣的體驗哦。不是漲潮季可真好。」
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自顧自往下說了。
「昨天我就開始觀察所有乘客了。」她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道,「你,他,他,還有他們,都是有趣的人。」一邊說,手指挨個順著甲板一路點過去。
她整個上半身都像要撅過去了,她又補充說:「你的頭髮很漂亮,讓我想到了太陽。」
老實說,我沒有心思和任何人搭話。還是個奇怪的陌生人。
「你不怕摔下去嗎?」出於禮貌,我還是回話了。
她用手指夾住煙,在胸口前方點上火。「這是我的工作。」我的視線上移,經過她曼妙的身材,看到了半藏在頭髮里她的貓耳朵。
女人笑了:「怎麼,看到異體很吃驚嗎?我是這艘飛行艇上的護航者,貓族,很適合吧?」
其實還真有點吃驚。
我皺起了眉頭。
但吃驚的是居然有護航者這種東西。
「你坐這趟航線是去幹什麼?我們會飛越過琉璃之穴,那裡可是個很恐怖的地方。畢竟是會變成一片大海的沙子啊——」
打住,打住。
「我是令會的人,去——考察。」試圖輕飄飄地蓋過去,好結束這段對話。
她眨巴著貓咪圓溜溜的眼睛,用手指挑起我金黃色一撮的短髮,好奇地看著我,又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
「呃,萊雅。」
是假名。
順便,我很討厭被陌生人觸摸。所以我甩開了她的手。
但她意外沒有任何不滿。
她只是做了個充滿睿智的表情,浮誇地鼓了下掌,「我是菲伊,很高興認識你,看來我們要一起度過剩下的兩天了!」
是啊,一定會是討厭的兩天。
我陰沉地看向雲端遠方。
——想來我被人搭話也是有原因的。
大好的早晨,背著個破帆布旅行包,像個哲學家帶師一樣站在甲板角落思考人生。
其他乘客都坐在不遠處吃早飯聊天。
怎麼看都是我不合群。
真會享受,那傢伙。
在不可抗力因素影響下,我並沒有婉轉拒絕掉菲伊的熱情。
她拉著我扯了好多,什麼那個紅髮的文弱男人看起來很漂亮,只是戴著眼罩很奇怪。
什麼那個大哥一看就是油膩的商人。
還有跟我說最裡面那桌的一隊護衛帶著巨大的包裹。
文弱……我不予置評。
「看上去很神秘,
」菲伊吸了一大口煙,又吐出來,「那個貨物,不知道要運到哪裡去。雙塔城難道會去研究它?」
別提雙塔城。
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自己想要暴打對方的衝動。
我還是忍耐著問她:「你的工作……就是找乘客搭話嗎?」
「不是呀,只是無聊。我的工作是保護貨物和乘客的安全。」沒聽出我的諷刺,她還一個勁說著,「看著你讓我想到了我妹。」
無聊?你特么倒是去找看起來好說話的人啊。
好像讀到了我內心的想法,菲伊強硬地拽著我的胳膊,說:「走,小萊雅,我們去搭訕。」
「?」
沒有用能力強化身體的小身板顯然不是這個大姐的對手,我幾乎是被她架走的,也沒有躲開討厭的煙味。
誰來——救我——
///
晚餐時,菲伊點了瓶看著就廉價的酒,拽著問我令會是什麼樣的地方。
「幹完這最後一趟航線——到東部邊境再返航——我就走。」
……好經典的。
對不住了。
「走去哪裡?」我其實並不關心,一邊應付一邊往嘴裡送乾巴巴的食物。
「我武器使得雖然不怎麼樣,但動作還算快,夜晚視野也有優勢,你們令會,總有地方給異體混口飯吃吧?」
以我有限的知識來說,異體可解釋為亞種人類,生來就免疫大地的詛咒:輻射和過量魔粒素之類的。
這些詛咒正是為什麼契約者們必須要綁定御行者的原因,要是不在15歲后簽訂契約,不管有沒有魔血,契約者的身體都承受不了大氣中的毒物。
說回異體,他們從前是帝國人類的奴隸,畢竟沒有魔法,大部分都是戰五渣,除了撤離到西大陸的那些。
直到大約幾十年到一百年以前令會成立?那時發生了什麼來著——好吧,下回我去問。
總之現在,至少表面上人類和異體是平等的了,尤其是令會裡。
「……我是,呃,我是『通常部門』的,對,通常部門。我是一個普通的研究文員,但我突然想著去琉璃之穴周邊考察幾天。」我一說謊就捋不直舌頭,「也不算多資深,我覺得吧,你的條件看上去很適合『神秘部門』,那裡還是有不少混得好的異體的。」
「那你不穿制服?」
完球。
老實說,我是殺手,干刺殺這一行的,哪有光天化日下大搖大擺穿自己組織制服的道理。
「我,咳,通常部門的制服上頭沒什麼太大要求,純黑色就行,而且——」
扯不下去了。
「而且?」
菲伊還盯著我刨根問底,不停往嘴裡灌著酒。
「而且我是學徒!學徒不用穿,對,學徒可穿可不穿。」
「可我聽說令會的師徒系統是要求兩人必須一起出任務的呀,為啥小萊雅你就一個人?」她開始醉醺醺的了。
正當我絞盡腦汁思考對策糊弄過去的時候,已經醉到面紅耳赤的她突然崩潰了。
「一——個——人——」她開始發起酒瘋,嘴裡還哀嚎著什麼「好↓痛↑苦↓」
剩下的酒被撒了一桌。
幸好我躲得快——
但還是不幸被她拽住了包的背帶,只見她嘴唇一上一下,眼眶通紅,三角耳朵一折,開始哭訴。
「我和妹妹,都、都是從外圈進來的。外面、外面的外種,越來越猖狂了,部落抵抗不了,但、但是,逃進來后,我我們被人販子……」
想說點什麼安慰她。
「等我自己從這艹蛋的地方跑走後,我要去瑞卡港的那個什麼破劇院,找到菲波把她贖回來。我跟妹妹已經有,八、九……十年沒見了!」她掰著手指,之後又撈起髒兮兮的桌布就往臉上抹,「要、要是她還活著,得跟你差不多大了吧……」
算了還是不說了。
我這人嘴笨。
「你有兄妹嗎?你有朋友嗎?我告訴你,我以前遇見的朋友,叫,叫可萊,她也不見了,她被賣到王都去了——嗚嗚——你陪我一起去找她們吧,然後帶我去令會……」
菲伊用水汪汪的貓眼看著我。
兄妹、朋友……真是會精準踩雷。
血親死光了,朋友消失了——我內心也已經毫無波瀾了,簡單來說就是不得不接受了這種事情。
這就是人生吧,這就是廢土吧……我苦澀地想。
此時此刻,不遠處其他乘客在打牌,雷鳴一般,笑得好大聲。
而她,哭得好大聲,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靠。
事實總是一次又一次證明人類的悲歡永遠不相通。
樂景襯哀情了屬於是。
看著這樣的她,「好可憐」的想法自然躍進了我心中。
只是……
我也有資格去憐憫他人嗎?心中另一個聲音質問著。
……
算了,我選擇聽從自己的內心。
還是跟他說一聲吧。
與此同時,坐在那桌的那位正凝視著我。
巧了這不是?
於是——
我,自信地,朝他豎起了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國際友好手勢。
這是我們師徒間的暗號。
意思是:這人別殺。
很好。
隨後,摸著自己還剩下那麼點的良心,我麻溜地把菲伊搬到了她的值班室——用了能力,聽著這打鼾聲,看來一時半會醒不來。
我若有所思,簡單的計劃浮現在眼前。
///
夜晚,我又做夢了。
他一遍遍地呼喚著我。
他們對我哭泣。
黑影在狂笑著,揮舞的刀尖閃著光。
是做了無數次的噩夢。
「別拋下我!」
我連哭都哭不出,只能徒勞地想去救他們。
夢中的我總是一遍遍重複,一遍又一遍哀求,直到血紅色把我纏繞不能動彈。
那個總是在夢中幫助我、陪伴我的女孩在幾年以前被鐵鏈拴住了四肢——我夢到了這樣的景象。
我不清楚她是誰,但我把她當作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已許久沒有出現在我夢中了。
我誰都救不了。
我什麼都做不到。
「別……拋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