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江樾思緒混亂不堪,無意識屏住了呼吸,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鴿蛋圓子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堵在了喉嚨,猛地嗆咳起來。
見狀,盛逸當下也顧不上緊張和忐忑了,霍然起身,將水遞到江樾唇邊,大掌撫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快喝點水。」
劇烈的咳嗽害的江樾臉都漲紅了,一時間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就著盛逸端水杯的手猛地灌了兩口,才將卡在喉嚨的鴿蛋圓子咽下去,咳嗽聲漸漸止息。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篤篤地敲門聲,助理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樾哥,下場戲就到你了。」
說完,助理並未離開,而是等在門口。
江樾努力平復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緒,佯裝淡定的說:「我知道了,這就來。」
*
一時間,在這座老舊落後的小縣城裡,周騏的身世傳得沸沸揚揚。
大約十八年前,離縣城三四十公里的一個偏僻小山村裡,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強女/干案。
受害者是個不滿二十歲、智力有疾的瘋女人。某天,她被同村另一位遊手好閒的傻大個玷污了,但她自己並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
直到她懷孕,七八個月的肚子都藏不住了,才被人發現。
據說,受害者是個長相漂亮又英氣的女孩,而她並非生來有疾。
女孩出生在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父親寡言苛刻,母親懦弱沉默,上有祖父祖母,下有兩個弟弟,而她活得不如門前的一株野草,一大家子七口人擠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緊緊巴巴。
女孩向來是吃不飽飯的,家裡人更不會讓她去上學。但她從小就渴望讀書學習,渴望離開這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小年紀,主動跑去別人家做幫工,省吃儉用,拼了命的給自己賺學費。村裡稍微寬裕點兒的家庭看她可憐,偶爾會接濟她一把。
女孩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哪怕只是須臾的時間,也會被她用來學習。在老師們的眼中,她乖巧懂事,穩重沉默,學習成績更是好的沒話說。
只可惜,僅僅只是想要活著都要拼上性命的人,老天爺竟是連一丁點兒活路都不給她留。
初三那年,同班有位家庭富裕的女同學,遠在大城市工作的舅舅送了她一枚漂亮又貴重的發卡。那幾日,她像只花孔雀似的天天在班上炫耀,惹得所有女同學羨慕不已。
誰知,沒炫耀幾天,那個發卡就不翼而飛了。女同學當時就氣壞了,認定肯定是有人偷了她的發卡,又哭又鬧的在班裡找賊抓。
她發瘋似的翻找每個人的抽屜書包,班上的其他同學又氣又惱,亂作一團,出言阻止她,卻被她囂張跋扈的歪理堵得啞口無言。
誰不讓她搜誰就是心虛,誰就是偷她發卡的小偷!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發卡竟然出現在了女孩破舊不堪的書包里。
人贓俱獲,百口莫辯,一時間,女孩成了人人唏噓不已的小偷。
按照校規,女孩的父親被叫到了學校,老師連連嘆氣,委婉的說了緣由。話音未落,男人粗糲有力的巴掌就扇了上去,女孩蒼白的小臉頓時變得紅腫不堪。
男人只覺顏面盡失,整個人憤怒不已,嘴裡叫罵著「早知道你這麼不要臉,當年就合該讓你奶奶把你淹死在井裡,省得你給我丟人現眼」,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全都用在了女孩身上,拳腳相向,老師攔都攔不住。
一頓暴揍,女孩三天沒能下床,單薄的身軀顫抖著瑟縮在昏暗狹窄的床腳。三天時間,水米未進,這個家就彷彿沒有她這個人一般,好似她就這麼死了,才能真正讓人解氣。
遠近幾個村子,只有這唯一的一所學校,這件事很快就在十里八鄉傳開了。
女孩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學習,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這個貧窮落後的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羽翼未豐,就被折斷了翅膀,踩進泥濘的沼澤里,受人唾棄。
黑魆魆的沼澤里遍布枯枝爛葉,看起來輕飄飄的,每一片卻彷彿有千斤重,足以壓垮這世上最挺拔的脊梁骨。
粘膩骯髒的泥沼密不透風的纏住了女孩瘦弱的身軀,拖著她不斷往下往下,她奮力呼救,卻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喊到喉嚨都出血了,才擠出一絲如蚊蠅般微弱沙啞的氣聲,轉瞬便消散在荊棘叢生、滿目荒蕪的曠野。
沒有人聽到,沒有人在乎。
最終,骯髒滑膩的泥沼一點一點封住了她的口鼻,直至最後一根雜草般枯黃的髮絲。
女孩瘋了,成了大家口中的瘋子、神經病,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里只剩下永遠也叫不醒的混沌茫然,不知冷暖饑飽,整日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見人就傻笑。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強女/干,可是沒有人報案。女孩的父母都不認她了,不在意她的死活,其他人更是只將其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八卦。
當年,唯一想要去報案的只有周驥的母親。周母和女孩是同村好姐妹,她親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無力,只能給女孩一些吃的穿的,讓她不至於餓死凍死。得知女孩懷孕了,周母幾乎崩潰了,整個哭成了淚人,不管不顧的衝去派出所報案。
聽說周母跑去報案,那個遊手好閒的禽獸嚇得連夜出逃。
只可惜,人命比草賤,沒有證據,女孩又什麼都說不清,儘管所有人都猜到了罪犯是誰,這場惡行還是無疾而終。
後來,女孩生下孩子沒過多久,彷彿覺得自己不該繼續浪費這個世界的空氣,自覺地在某個伸手不見五指、天光蔭蔽的黑夜裡,一頭栽進池塘淹死了。
從此,母親孤墳荒冢,孩子更是成了沒人要的孤兒。
然而,流言蜚語並未隨著女孩的死徹底終結,反而演繹出更多「精彩」的版本,供人談笑唏噓。
之後大概一個多月的時間,周母也緊跟著生下了一個男孩。那時,一貫懦弱怕事的周母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她說服丈夫帶著兩個孩子,拖著虛弱的身體,靠著微薄的家資搬離了生活了一輩子的小山村。
為了讓周騏徹底與過去撇清關係,一連好多年,他們四處搬家,過著漂泊不定的困頓生活。
然而,一朝天變,十幾年前的舊聞被好事之人翻了出來,從此走到哪裡都是指指點點、嗤笑憐憫。
周驥不相信這是真的,氣得渾身發抖,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告訴頭腦發懵的周騏,這不是真的。
周騏整個人彷彿掉進了一口井裡,隔著寒涼入骨的井水,七嘴八舌的聲音朦朦朧朧的從井口傳來,經過狹窄幽暗的井道,不斷在耳邊放大放大。
那個男人又找上門來了,伸手就向周騏要錢,周驥想衝上去打人,被控制不住渾身戰慄發抖的周母攔住了,想報警,那男人不僅不害怕,反而惡岑岑地笑著說:「報警有用嗎?我來找我兒子,關你屁事。你搞清楚,我和他媽兩…什麼悅,才生的他。反倒是你們,偷偷帶著我兒子四處搬家、東躲西藏,我才要報警告你們拐賣。」
男人在小賣店搜羅一番,留下一片狼藉,揚長而去。
一時間,周騏彷彿成了行屍走肉,一整天沉默不語的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那些想要安慰他的人,都只從他這裡得到一句「我沒事」,一如往常,聲音溫和,笑容靦腆。
只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有事,他一點兒也不好。
從那以後,不管周騏走到哪裡,周驥都寸步不離的跟著。周騏離欄杆近一點兒,周驥立刻將他拉回身邊。周騏靠近水邊,周驥立刻將他拉回身邊。周騏伸手去拿尖銳的物品,周驥立刻從他手上截下來……
那晚,周驥僅僅只是去了趟洗手間,周騏就不見了。周驥瘋了一般追出去,在暮色沉沉、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疾聲呼喊。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從眼前閃過,他遠遠看到周騏高大瘦削的身影失魂落魄的在躍動的光影中晃了晃。
周驥只覺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大腦,他發足狂奔,在一輛急馳而過的大貨車堪堪擦過周騏身邊時,一把抱住他,雙雙滾到了旁邊的路牙下。
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第一次淚如泉湧,他死命地抱著神魂彷彿已經抽離的周騏,哽咽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周騏自我厭棄到想要放棄生命,他知道周騏不想給家裡添麻煩,他知道周騏永遠只想著別人,從不為自己考慮……
周驥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這一刻,他有多心疼周騏,就有多想讓那些傷害過周騏的人在這個世界消失,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周驥強忍著殺人的衝動,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周騏冰涼的臉龐,心臟止不住的抽痛,一開口,聲音嗚咽破碎,卻溫柔的不像話,「哥,答應我,永遠不要做傻事。」
周騏怔怔地盯著這個滿臉淚痕、眉心緊蹙、焦灼擔憂的年輕男人,好半晌,茫然的眸子才慢慢轉動了一下。
周騏緩緩抬手,幫他拭了拭眼淚,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輕聲說:「不哭。」
周驥再度淚崩,一把握住周騏的手,貼在自己臉龐,輕輕摩挲著,語調溫柔的像是怕驚到誰一般,「哪怕是為了我,為了我而活,也永遠不要做傻事,答應我,好不好?」
周騏沒說話,怔忡地望著他,周驥眸底顫抖的熱意,近乎乞求的依戀,讓周騏僵硬麻木的心臟猛地顫抖了一下,就好像一個懸在深淵之上,隨時會墜落的人,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托舉住了。
半晌,周騏終於緩緩眨了下眼睛。周驥頓時又哭又笑,激動的手足無措。
「卡!」
片場哭成一片,紀導一邊抹淚,一邊哽咽的說:「再給我兩張紙,哭死我了。」
戲已盡,主演卻沒動,躺在地上,抱在一起,江樾沉浸在方才的情緒里,哭得停不下來。
「真的太難受了,我感覺心都揪在一起了。」江樾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讓人聽了心疼不已。
盛逸伸手將他圈在懷裡,溫柔的撫摸他的後腦勺,像哄小孩似的,從兜里拿出一塊糖,剝開遞到江樾嘴邊,「乖,不哭,吃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