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神遺
托著腮幫無聊地坐在記錄室里,自從一個月前那次暴怒之後我就被徹底地孤立了起來,所有人見到我都會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這不是因為尊敬,而是因為懼怕,似乎是認為和我扯上關係不會有任何的好處,尤其是「986」,每每看到我都會驚呼一聲然後迅速逃離,估計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是接受懲罰最多的一個。
我不太喜歡現在的生活,一點兒刺激都沒有,有時候我還真想觸犯一些罪名,只可惜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一個人終究掀不起什麼風浪,就算是故意衝撞聖職者,對方也是略微看我一眼,然後選擇沉默或者消失。我不清楚這算不算有了一定地位,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我比長老和連奕冰還要有威懾力,別的不說,單說每七天可以休息一天,恐怕他們就從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個要每天監視,一個要每天四處奔走。
前幾日休息的時候我仔細轉了轉白色的大山,除了一早就熟悉的地方外我還發現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雅閣,說白了就是一個類似商店的小二樓。起初我還在思考連奕冰為什麼沒有將它介紹給我,進去后我才明白了原因。雅閣里賣的東西放到原先的世界可以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例如靠枕、熏香、首飾等等,可在這裡竟然成了奢侈品,我每天的酬勞是一百「遺忘」錢幣,日常生活中完全沒有表現出多麼緊張,但是想在雅閣中買一個最便宜的東西,都需要不吃不喝乾上四十天,把我喜歡的幾樣東西加起來更是需要差不多八年的時間。以前是沒有得不到的,現在是沒有能得到的,實實在在的落差讓我越發怨恨起這個世界。
「1372!」
慢慢收起無奈的思緒,抬頭看著站在桌前的「13」。除了一開始來記錄室的時候和他有過簡短的對話,我就再沒和他有過任何交流,無論是眼神上還是話語里。
「怎麼了?」
「長老剛才交代了一個任務,讓你現在去記錄一份所有人的住址,要在今天工作結束之前完成。」
「這裡住著兩千多人呢,讓我一個人去記錄也太強人所難了吧,更何況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啊,該不會是故意刁難我的吧?」
「你今天的工作只有這一個,其它的我會替你完成,沒有別的問題就趕緊去吧。只不過是抄一下已經整理好的東西,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滿地瞪了「13」一眼,他那種命令的口氣很難讓我接受,恐怕真的是有點被周圍人給慣壞了。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脾氣,一聲輕哼之後離開了記錄室,如果不是那混蛋長老布置的任務,說不好我還真敢拒絕掉。
管理住房的地方在半山腰上,應該是為了更方便地處理各種事情,不然每天往返于山頂和山腳之間。再機械化的人也撐不住這麼大的消耗。這裡的主管是一個沒戴面具的中年男子,魁梧的身材加上冰冷的臉龐,更像是保安部的小頭頭,或者是長老手底下某個隱秘部隊的隊長。
「工作時間你來幹什麼?」和長相一樣。他的聲音也十分冰冷。
「我是來完成長老交代的任務,記錄所有人現在的住址。」
他沒有質疑我的話,很直接地將一沓石板擺在我面前,然後埋下頭不知道寫什麼去了。
「可以問個問題嗎?」
「問吧。」
「你又為什麼可以不戴面具?」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就算有我也不會說,這些事情不是你這個凡業者應該操心的!拿上這些石板,趕快去一邊完成你的工作。我沒工夫陪你聊這些無聊的事情。」
再次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端起石板向角落的桌子走去,這段時間我還真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在這個世界只要還是一個凡業者,就永遠沒有和聖職者叫板的資格,更沒有理由去埋怨他們的驕傲,而我僅僅是其中相對特殊的存在而已。
生活在這裡的人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多,除了聖職者佔去的三百個號碼外,餘下的一千零七十二個里還有許多是空著的,其中有一部分用白色打了記號,一部分用黑色打了記號,至於因為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在一千出頭的人里只有兩個人不是按代號居住在山上的,一個是長老,居住在「延伸的階梯」,另一個是連奕冰,居住在一個我完全沒聽過的地方「聖地之林」,似乎這個地方才是整個世界最為神秘的。
「吶,我能知道你被長老賦予的工作是什麼嗎?」粗略地看過石板后,我沖那個冰冷的大塊頭問到。
「安排、管理、監督、登記。」
「那你能告訴我連奕冰……大人所在的聖地之林具體在什麼地方嗎?」
「白色石碑的斜對角。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打聽那裡,但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聖地之林是連長老都不能隨意出入的地方,只有被選中的人才可以居住在那裡。」
「聽你這麼說連奕冰大人應該比長老更加尊貴才對,為什麼還會對長老言聽計從?」
「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最接近這個世界本質的地方就是『延伸的階梯』和『聖地之林』,除了長老和連奕冰大人,沒人有資格去過問。」
「要具有什麼樣的條件才能進入聖地之林?」
「你的問題已經超出了我所負責的範圍,有機會你自己去問連奕冰大人吧!」
見他再次低下頭忙碌起來,我也只好收住了疑問,隱約間覺得自己接觸到了很了不得的事情,轉念卻又覺得接觸到了恐怕也沒有能力去理解和改變,比方說長老管理著這個世界,可又是什麼支撐著這個世界,就算知道了答案,也不會被放任去摧毀這根支柱。
一大早起來我就沿著白色石碑的對角線不停尋找著,前幾次休息我總會徹底放鬆自己,這一次我卻想遵循自己的好奇心。將所有可能知道的事情全部弄清楚,說不定還能找到和長老對抗的必殺技。
感覺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像是「聖地之林」的地方,偏僻、安靜,只有黑白交替的圓柱參差不齊地佇立在四周,乍一看確實像一片「林」,仔細看卻和廢石堆一樣,更奇怪的別說是房子,我連一個可以算作是門的東西都沒有發現,除非和許多玄幻小說里寫的一樣,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陣法。
「婉琴?你怎麼過來這兒了?」正當我疑惑的時候。連奕冰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之前記錄所有人住所的時候看到你住在這裡,因為從沒聽說過就過來看看。」
「還真是難得,跟我來吧,聖地之林只有我允許的人才能進去,其他人看到的只不過是一片普通的石林。」
靜靜地跟在連奕冰身後,發現他的左手和右腳似乎有些不對勁,就好像假肢一樣十分的僵硬。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都會和上一次不一樣,甚至是比許多受過懲罰的凡業者看起來都要叫人難受。也許在我無法觸及的地方,他同樣也在經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比我所見過的更為殘酷的痛苦。
「到了。」
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在了一個白色大坑中,坑的中心是一座十分豪華的住宅,唯一不足的就是外牆上畫滿了奇怪的符號。抬頭環視四周,坑的邊緣上一白一黑交替排列著許多石柱。感覺像是將坑裡的事物圈養了起來。而在大坑四周的斜面上,有著七個巨大的黑色石板,從住宅大門正對的那塊依次寫著「神在星期一創造了世界」、「神在星期二割分了條理與混沌」、「神在星期三調整了細微的數值」、「神在星期四允許了時間的流動」、「神在星期五看盡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神在星期六休息」,以及「神在星期天捨棄了世界」。視覺上的衝擊加上精神上的震撼讓我開始有些害怕這裡。彷彿在我放棄抵抗的時候就會被帶到一個更為詭異的地方,一個充滿了虛無的地方。
「快點進來!」
連奕冰催促的聲音讓我從獃滯和驚慌中清醒了過來,匆忙進到了屋裡。「剛才那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你先冷靜一下吧,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但你現在的狀態就是知道了也無濟於事。」
深吸了幾口氣我才觀察起連奕冰的屋子,和外表的豪華不同,裡面要樸素了許多,比我住的地方只是多出了許多書籍而已,還儘是有關神和罪的書,估計他是想通過它們更深的理解這個世界吧,正巧「聖地之林」還是一個極其隱秘的地方,給了他更多的空間,如果哪天被長老知道了,我敢肯定連奕冰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冷靜下來了嗎?」
「嗯,剛才有些失態了。」
「沒什麼,是我忘了告訴你這裡不能隨便進入的原因了,抱歉。」
「想道歉的話就好好解釋一下吧,『聖地之林』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簡單地說就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中心,是類似支柱的地方,只不過不能說成是聖地,更應該說成是一個祭壇,一個血池。」
「什麼意思?」
「我也是在找尋答案的過程中翻出了幾塊滿是裂痕的石板,上面有這樣的記載:神創造了世界,又捨棄了世界,留下的只有一片荒蕪和一片凈土,這個世界就是所有凈土之一,它的凈不在於人心,而在於凈化,它給了人們機會又給了人們天罰,何去何從將不再由神決定,一切由心而生,由心而動,由心而終。
起初我不相信這些荒謬的東西,在仗著權利翻閱了諸多資料之後我才真正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構成。整座大山就像一個機器,運載著這個世界的一切,長老是控制這台機器的人,凡業者則是一個個被拉動的木偶。機器的能源就是聖地之林,據說在這個世界誕生的時候,神因為憤怒和遺憾將許多人扔在了大坑中,用他們的血肉作為能源,一直以來極其都在運作著,以前儲下的能源也在不停消耗著。只有被聖地選中的人才能讓能源自主地補充起來,而我就是這個被選中的人,也被稱為祭靈者,說好聽點是一個催化劑,說難聽點就是供品,當我身上沒有可利用的東西時,要不成為長老,要不成為粉末。
你剛才看到的七個石板是之前某個祭靈者布下的,目的就是讓有機會進來的外人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因此這裡才成為了一個極其隱秘的地方。至於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以及除我之外的祭靈者都認為這是神的恩惠,值得他們去尊敬、奉獻和維持,而我只是想努力改變這一循環,想努力用自己去終結所有掩藏的痛苦。遺憾的是到現在我都沒有找到任何的方法,只是在被動中不斷走向了我自己的終結,所以在不久前我放棄了,並找到了更值得我去做的事情。」
「這算是一個神話故事嗎?」無論連奕冰說的多麼認真,我仍舊無法相信它的真實。我的腦海里神的定義只有一個,就是可以玩弄別人的人,可以主宰自己的人,至於更為飄渺的東西我連想都不會想。就算想了,到最後還是會在心裡暗吼一聲:我才是真正的神,一個被神侍奉的人。
「應該說是一個真實的神話故事,一個給人肯定或者否定的神話故事。」
「如果像你說的凡業者只是木偶。那為什麼空著的代碼中會有黑白兩種標記,那不正代表著有人離開過這裡嗎?」
「之前我就說過,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真實存在。但卻沒有人做到過。黑白兩種標記也有著各自的意義,黑色代表了那些人選擇在黑色階梯上歷經所有折磨,但結果是徹底的崩潰;白色代表了那些人選擇了逃避,自願來到聖地之林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他們的結果是魂飛魄散。真正離開的人,他的代號會隨之一同消失在這個世界中。」
「你停止對這裡的催化不久好了?遲早有一天它會自己崩潰的。」
「從來到這個世界,從我被選為祭靈者,我就喪失了選擇的權利。更何況存在了無數歲月的世界是不會因為我一個人而崩潰的。」
「那就去阻止長老的各種懲罰,構建一個平和的世界!」
「我怎麼會有權利去阻止長老?」
「我可聽說了,長老也不能隨意出入這裡,等於是在說你的地位比他高!」
「長老進不來是因為聖地的拒絕,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而成為長老的人之前必定做過祭靈者,論貢獻、論聲望、論地位,都不是我所能比擬的,他不能將我當成是一個附屬,我同樣不能把自己和他看成是平起平坐。」
頹廢地底下了頭,和之前預想的一樣,成為了這個世界里知道最多的第三個人,卻也成為了被現實打擊得最體無完膚的人。說到底連奕冰和長老都是打工的,而我則是被迫奉獻的,已經不知道該去怨恨什麼,就像連奕冰所說,長老是經歷了真正的死亡后才得到了虛幻的生命,我似乎沒有資格再去反抗、咒罵。罪惡的不是這個世界里的某一個生命,而是這個世界本身,只不過我是將自己的無辜凌駕在了別人的無辜之上而已。
「早知道是這樣就不去試圖了解了。」自嘲的話語,無奈的嘆息,頭一次發現自己沒有了丁點兒掙扎的心理。
「為什麼?」
「多簡單!因為不會讓自己的無力沒有下限,因為不會讓荒唐沒有上限!」
「別這麼說,你還是有機會離開的。」
「你總是擅長這種無根無據的溫柔,大部分時候我很感謝你,但現在我更願意讓你直白地打消所有的希望!我不想再為了彰顯自己或者嘲諷別人,而將你作為一個靠山;也不想再把你的話當成這個世界里比較真實的東西。我要按照自己的性格追求喜歡的生活,懲罰什麼的隨便了,那已經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了。」
連奕冰再次選擇了沉默,他大概是找不到話來反駁我了,畢竟我的選擇和他是一樣的,尊重自己的命運,然後在曲曲折折中身不由己地走向終點。這樣也好,至少一路上還能找個相似的人來陪伴,說不定在最後我選擇奉獻的時候,還能由他親自為我禱告,拋開禱告的內容不說,單是他那聲音就足夠畫一個完美的句號了。
徘徊的世界,神遺的世界,無趣的世界。
延伸的階梯,黑白的階梯,猙獰的階梯。
未知的結局,破敗的結局,荒謬的結局。
我所擁有的,只有這些;我所想到的,也只有這些;我所面對的,還是只有這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