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欺騙(2)
生活永遠不缺乏戲劇性,缺乏的是願意接受戲劇性的人。
前一刻還準備接受陌生的親吻,下一刻就被一個奇怪的老頭莫名其妙地按上了欺騙的罪名,正準備大聲詢問一下為什麼,卻被連奕冰擋在了身後,似乎是想為了我和長老對抗一下。
「婉琴她沒有罪,長老您可能誤會了。」不明白連奕冰為什麼要用如此恭敬的語氣來替我開脫,這樣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我從來不會憑白無故地冤枉任何人。你們是否在一起不歸我管,夏婉琴在一開始表白的時候也的確是真實的,但在後來……」
「停一下!」連奕冰沒有讓長老把話說完,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做出不禮貌的行為,「你能了解的這麼詳細,就說明在剛才你監視著聖地之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長老是沒有能力這麼做的,麻煩你先解釋一下這個問題可以嗎?」
「唉……這個世界有兩個特殊的房間,一個是我所居住的類似於中樞系統,另一個就是你所居住的。一般情況下聖地之林是隱匿於我的監視之中的,或者可以說切斷了與延伸的階梯的聯繫,只有在祭靈者改變房內裝飾的時候,這種聯繫才會重新出現。」
「原來是這樣,所以說是因為我可以營造出來的環境才給了你可乘之機。」
「奕冰……」
「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你是想說婉琴後來提到原先世界的時候撒了謊,也知道你是想表達婉琴在這個世界欺騙了我的感情,只是想在短暫的時光找尋一個朦朧的安慰。」
獃獃地望著連奕冰的背影,原來他早已知道了我內心隱晦的想法,或許他從剛才開始偏徘徊在了痛苦之中,只是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為的只是讓我毫無顧慮地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讓夏婉琴進入罪之空間吧。」
「我不能答應,因為你所說的欺騙根本無法成立,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才可以算作是欺騙,但我從一開始就料到了這一切,又談何欺騙?如果非要說有罪的話也是我欺騙了婉琴,沒有告訴她我猜到的事情,仍舊用幸福去麻痹著她的善良,同時還欺騙了她的時間,讓她思考了太多不太重要的問題。所以,我去接受懲罰就可以了。」
這番話把我和長老都震住了。長老大概是因為連奕冰的強詞奪理,而我則是因為他那堅定的語氣,如果不是親身參與了整個過程,我一定會把他的話當成是事實。把錯誤和痛苦擔在身上,把輕鬆和快樂送給了我,終於明白了,在這個世界里我並不特殊,只是有了一個願意襯托我的人,一個用自己的肩膀把我推到頂端的人。
「奕冰。你真的要如此選擇嗎?」長老在我出言確認前率先問到。
「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可是這一次過後,你就要……」很少見著長老如此焦急又悲傷的神色,可以猜測到在他們之間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
「我知道的。正是因為知道才會如此選擇,我先進去了,婉琴就拜託您照看一下了。」
「等一下!」連奕冰走出幾步后我大聲叫住了他,隱約感覺到這是我最後一次詢問的機會了。「為什麼要替我承擔罪名?以前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對嗎?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
連奕冰沒有給出任何回答,在我問完后便繼續向深處走去,生氣、焦急、害怕這是我硬挑出來形容此時心情的辭彙。凌亂得讓我有些不堪重負。
「連奕冰!你給我站住!」匆匆跑上前拉住了他的衣服,此時此刻我一點兒都不想鬆開他,「你最好把所有的一切都給我解釋清楚,否則……」
「否則怎樣?」連奕冰忽然冰冷下來的語氣讓我既陌生又害怕,彷彿努力了許久抓住了遙遠的東西,拉近了卻發現只是一團神秘的黑色霧氣,「夏婉琴,你的所有問題一會兒長老會解釋清楚,現在請你放開我,在這個世界你並沒有資格和我提否則,好好珍惜你擁有的東西就可以了。」
連奕冰說完便掙脫掉我的手向罪之空間跑去,在他即將退出我的視野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他迷人的微笑,只是這一刻象徵的不再是溫柔,更像是臨別前的祝福,真誠卻格外蕭索。我沒有埋怨他僵硬的語氣,就算我已經傲慢到了極致,也還是能夠聽出其中厚厚的偽裝,他是想阻止我的阻止,想驅趕我的挽留。
獃滯地站立了好久好久,直到被長老輕拍了一下肩膀才悠悠地回過神,抬頭看向他的臉龐,這一次他沒有再試圖掩飾什麼,將同樣凌亂的心情一一陳列在了臉上,由於太過生動,我越發害怕了起來。
「以前我沒有這個回答你的這些問題,現在得到了允許就可以告訴你全部了。」
「在此之前,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在這裡看到連奕冰接受懲罰的場景嗎?」
「有是有,但你確定要看?」
「確定,我不想再迴避那些恐怖了,他替我面對了懲罰,我也應該鼓足全部的勇氣去面對他。」
「好吧,反正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沒有詢問「最後一次」的意義是什麼,也可以說剛想詢問便被眼前清晰的畫面給吸引住了。黑色的石屋蕩漾著慘白的光芒,詭異、冰冷,連奕冰被綁在中央的一張石床上,平靜得連胸膛的起伏都很微弱,一個黑袍祭司在石床旁邊跳著奇怪的舞蹈,時不時還向空中撒下一抔白色的粉末,嘴裡大聲誦讀著:
「潘多拉魔盒緩緩打開,無數魔神猙獰地笑著走了出來。
阿帕忒,你就是其中的一員,那隱藏在笑容背後的邪惡。
你走過了村莊,讓那裡的善良變成了偽裝;你走過了城鎮,讓那裡的單純變成了奸詐。
沒有真實的表情,沒有真實的話語,這就是你創造出來的。完全虛假的世界!
終於有一天,我們意識到了。
謊言無法代替最真摯的告白,謊言無法代替最樸實的祝福,謊言無法代替最舒暢的宣洩。
一定要將你封印,讓你在萬劫不復中不停欺騙著自己。
一千名勇士站了出來,他們高喊著『Θ?ψiμo』,義無反顧地沖向了為你準備的祭壇。
二十萬零六千根骨頭化為白色粉末,終於將瘋狂的你徹底埋葬。
但願,無數歲月後的今天,你仍舊深陷牢獄。」
三個黑衣人在禱言結束的瞬間圍在了連奕冰的四周。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聽不見他的呼喊,只有那被鮮血包裹的大小骨頭一塊接一塊被扔到了巨大的石碾里,然後在另一端化成無數細小的粉塵。心痛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連奕冰,卻直接從畫面中貫穿了過去,真實的影像發生在虛假的空間中,這也是一種欺騙,欺騙了我所有的堅強,也欺騙了我所有的笑容。
「這個懲罰要持續多長時間?」頭也不回地沖長老問到。早已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眼前的一切。
「沒有具體的時間限制,直到被碾磨掉二十萬零六千根骨頭為止。」
「二十萬零六千……我可以在這裡等他出來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想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為什麼?」
「因為奕冰他……短時間不會從罪之空間里出來了。」
「終於涉及到了你們所隱瞞的事情?」
「沒錯,從你來到這個世界后奕冰就替你接受了所有懲罰。而且為了幫你消除身邊的小人,他還觸犯了許多罪名。他這麼做的理由在上次咱們談話時就已經提到了,因為是你。」
「我早該想到的,經常性地失蹤。再次出現時臉色總會十分蒼白,原以為他是因為太過忙碌,現在看來完全是因為我太單純了。可經歷了這麼多懲罰。他為什麼還能用溫柔的姿態陪伴著我,完全看不出有一絲的麻木。」
「還記得我說過的么,奕冰他對所有的懲罰都很坦然,現在可以告訴你原因了,在奕冰心裡無論是怎樣的懲罰怎樣的痛苦,都比不上能看到你輕鬆的笑容,只要想著你他就什麼都不會害怕。我曾經罵過他傻,他回答說傻人有傻福;我又告訴他這句話並不是絕對的,他又回答說至少能給你帶去許許多多的福。回想起來,只要談及到你,我一次都沒有贏過奕冰,他總能用奇怪卻又無懈可擊的理由堵得我無話可說。」
「很像他的風格,我也從來沒在爭辯中佔到多大的便宜。」
「可你在其它更重要的地方佔到了便宜,甚至可以說你在任何時候都是勝利者。」
「也許吧,還是先解釋一下他為什麼不會從罪之空間出來了?」
「你一直都想從這個世界離開,卻一直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現在你有權利知道了。有兩種方法,第一種就是親自闖過所有的懲罰,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都被烙上了黑色的標記;第二種是找人替你去接受所有的懲罰,這個方法很少有人知道,畢竟就算知道了也找不到甘願付出的人。為了讓你離開,奕冰他選擇了第二種方法。」
「可是這完全是他一廂情願去做的,並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啊!」
「第二種方法還有一個成立條件,就是在一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替他接受七次懲罰。正因如此,剛才我才會忍不住流了一滴眼淚,奕冰今天就是第七次替你接受懲罰,也意味著他在闖過所有七十七層前,無法離開罪之空間。」
「你不覺得這樣很荒唐嗎?」
「一點兒都不,正是因為你渴望著離開,才會有現在的這種狀況。」
「我承認自己有一部分責任,可更多的還不是因為沒有其它離開的辦法嗎?從來到這裡我就一直懷疑著、否定著你那些聽上去聖潔偉大的話,現在終於可以肯定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囚牢!」
憤怒,無法抑制的憤怒,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早已被掩蓋在白色粉末中的連奕冰。在這個所謂「徘徊」的世界里,真正悲哀的並不是凡業者。應該是祭靈者,無法離開還要無償地奉獻出自己的一切,連奕冰走了這條路,我卻又給他帶去了更多的痛苦,愛或不愛我可能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我無法再迴避,那就是此時內心裡洶湧起來的浩瀚的自責。
「也許你是對的,但你有沒有想過,奕冰他正是希望在這個囚牢中和你安穩地生活下去?你離開了他不一定可以離開,就算都離開額。回去也會變成你們以前的樣子,你只考慮到了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了他!即便如此,仍舊沒有人可以改變奕冰的選擇,這是凌駕於愛情之上的情感,是你從未體會過的珍視!」
木然將憤怒取代了,我抱怨了整個世界,卻忘記了不同人眼中有著不同的世界,如果真像長老所說。那我就真的錯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的夢想實現了,可連奕冰的夢想卻在茫然無措中光陰流逝,靜靜地、確實地,一刻不停地流逝著。直到流逝成了不可迴避的現實,直到一聲凄婉的嘆息在光陰中隨波逐流。
「他……真的是這麼希望的嗎?」
「奕冰以前說過,他在原先的世界什麼都給不了你,只能看著你的背影獨自幻想。可在這邊,他可以給你很多,然後以平等的姿態陪在你身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含義。在『徘徊』的世界里曾經流傳過這樣一句話:愛便是一種痛苦。但痛過之後總會好起來。所以我才一直暗示你多看看自己擁有的東西,只可惜最後也沒見到痛苦過後的奕冰是什麼樣子。」
「對他來說痛苦過後只會是更多的痛苦吧,畢竟我就是一個善變的人,予人快樂的同時也予人悲傷。如果能在來這裡之前就做出明確的選擇,現在也不會品嘗到如此斑駁不堪的心情了。」
抬起手從正在受刑的連奕冰身上拂過,明明只觸碰到了空氣,我卻隱約感覺到了一絲溫度,無論事實如何我都願意相信,這是連奕冰彌留下來的安慰和鼓勵,也只有如此,我才能將殘酷的結局勉強看成是美好的。
「吶,長老,連奕冰如果順利闖過了所有懲罰,是否還能回到原先的世界?」
「這個恐怕不太可能,因為他依然還是祭靈者,有許多無法推卸的責任在等著他。」
「果然如此么……那你能否告訴我他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不是被挑選出來的,而是來到這裡之後才被認可的。不過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他是因為你才闖了進來,或者說是為了幫你接受陌生的世界才提前走了進來。」
「好離奇的猜測,可放在他身上好像非常有可能呢。連奕冰,他一直都是我的剋星,不斷地逼迫我重新審視自己,在否定與肯定間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得到他的贊同,反而讓我產生了些崩潰的前兆。」
「無論如何你還是成長了,至少學會了勇敢地面對所有的事情,學會了從別人的角度來分析自己,這大概正是奕冰另一個希望吧。」
「誰知道呢,你這裡有『血色天使』嗎,我忽然很想喝一杯。」
「有,說到『血色天使』,我記起奕冰說過還在一件事上欺騙了你。」
「什麼?」
「『等待』和『血色天使』並不是一對,真實的故事是釀出『等到』的人因為太過執著,才將那名女子逼上了絕路,最後選擇用生命來釀造『血色天使』,那名男子等待的不單單是心愛之人的歸來,更多的是在等待一個懺悔的機會。」
「連奕冰可沒有什麼好對我懺悔的。」
「有,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所以才會借『等待』來懺悔自己無法一直陪你走下去。說實話,奕冰是我見過的思想最為單純的人,在他的腦子裡沒有自己、沒有別人,只有你,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特別合適:只注視著你,是因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之所以只有你,是因為你創造了我的世界。」
很淺顯又很深奧的一句話,我很清楚連奕冰正是這樣的心理,但卻不明白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用何種方法創造了他的世界。忽然記起他在曾經送給我的禮物中寫過一句話:世界並沒有大小,有你便有了全部。時至今日我才略微懂得了其中的含義,世界是他的全部,而我則是世界的全部。
我並不怪他對我的欺騙,因為那是他對我的關懷。
我只怪他對自己的欺騙,因為那樣,連哭泣,都會成為奢侈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