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篇 因為是你(1)
靜靜地喝著長老憑空變出來的「血色天使」,以前只是單純地覺得它十分適合我,現在竟然喝出了一絲血腥味,大概是因為在我心裡渴望著接近正在接受懲罰的連奕冰,沒辦法站在他身邊支持和安慰,就只能用儘可能相似的東西來告訴他我依然還在,也算是一種感謝,一種贖罪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被白色粉末遮掩起來的畫面漸漸清晰了起來,連奕冰閉合著雙眼平靜地躺在那裡,看不到暈散的鮮紅,看不到任何的傷口,就像是一個在深夜裡安睡的孩子,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他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著,能經受住二十萬零六千次的拔骨,他早已不是什麼勇者,而是一個怪胎。
「他每一次接受完懲罰都是這麼平靜嗎?」微微回頭,看著一臉不忍的長老問到,我知道會得到肯定的回答,但問出來總比在腦海中不停地刻畫要輕鬆許多。
「只有從蛇坑中出來的時候他露出過一閃即逝的恐懼表情。
「那個懲罰的確比眼下的這個要更為殘忍、恐怖,就算連奕冰有再大的決心也不可能抵擋的住。」
「你錯了,他不是因為懲罰本身而感到恐懼,而是因為想象到了你進入蛇坑后的場景,就像他過後說的一句話:我真的好慶幸自己的選擇,不然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婉琴了。」
被連奕冰的言行震撼的次數多了,我也漸漸學會了習以為常,在他心裡根本沒有可能與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值得與不值得的事情,對於我,他一直都在選擇著值得。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進入罪之空間,不過倒是可以讓你和他說說話。」
「足夠了。我可不想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接受離奇的命運。」
不知長老如何動作,剛才的影像上忽然就泛起層層波紋,待到重新平靜下來后,畫面四周被淡淡的銀光包圍了起來,之前還站在連奕冰身邊的黑衣人也不見了蹤影,八成是在長老的暗示下給了我們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
「你可以和奕冰說話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長老離開后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和仍舊閉著眼的連奕冰說些什麼。想要感謝,卻感覺沒能回應他的付出;想要咒罵,又覺得自己太過矯情;想要傾訴。但找不到一句值得他聆聽的話。猶豫了許久,深吸了一口氣,沖著畫面大聲喊到:「連奕冰!你個大笨蛋!」
這句趨於抱怨和心疼之間的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連奕冰在聽到之後也是立馬掙扎著坐起了身子,沒有絲毫疑惑地看向了我的這邊,眼神中充滿了躲避。他雖然在太多事情上欺騙了我,但不得不說他真的不適合說謊,比普通人強烈了許多的善良終究會將他拖入自責的深淵中,無法自拔。
「婉…….婉琴。你怎麼還在這裡?」
「一邊聽長老給我解釋,一邊看著你到底替我接受了怎樣的懲罰。」
「這個……」
「你是不是認為不會再和我有任何的交集,所以一時間找不到可說的話?」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只是覺得你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繼續說下去只會給咱們彼此都帶去不小的負擔。」
「看樣子你不太願意聽到我的聲音呢,也罷,我就問幾個問題。你只要如實回答了我就不會再煩你。」
「唉……你問吧。」
「第一,你能不能停止自己的選擇?」
「不能,這個世界只有硬性的規定。所有人都必須在一定範圍內徘徊往複。而且就算沒有這些規定我同樣不會放棄,你應該也知道了,這是能讓你離開的最合適的辦法,你的又一個願望,我幫你實現了。」
「用這麼大的代價去實現別人的願望,從無數平行的世界里往外挑恐怕也是屈指可數。」
「也許吧,我並不認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無非就是給神經增加了些負擔而已,只要挺過去,我依舊還是完好無損,更何況還能讓你找回曾經擁有的東西。」
「我曾將還擁有著你的守護,你能保證在我回到原先的世界后還能找回嗎?」
連奕冰沒有回答,從他低垂著頭的模樣中可以肯定,長老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知道原先的世界中我們彼此是怎樣的狀態,但經過一番波折后,我們一定會成為近在咫尺的陌生人,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再進到對方的世界中,甚至是連一句平常的問候都有可能被定義成搭訕。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是么?」
「對……對不起,我只能說有可能重新回到原先的世界。」
「不要騙我了,才不是什麼有可能呢,而是完全沒有可能!只可惜已經錯過了阻止你的最佳時機。」
「沒想到長老說的這麼詳細,不過這不正好幫你忽略掉我的存在么?雖然不想承認,但你許久以前說的並沒有錯,我的確給你帶去了很多很多麻煩。」
「我現在不想說這些,因為經過許多事情之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對你的看法是什麼了,等什麼時候我想明白了,再來和你討論吧。先回答我最想知道的問題,你這麼做的具體原因是什麼,長老說的太過簡單了。」
「一定要回答么?」
「沒錯,還不能單單隻用一句『因為是你』就敷衍了事。」
「其實每一次我替你接受懲罰的時候長老都會讓我說出一個明確的理由,全部連起來就能作為給你的回答。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盡情地傲慢,不用在乎別人的言語,不用在乎別人的排擠,哪怕最終沒人願意襯托你的傲慢,也還有我,我甘願卑微。甘願用自己的脊樑助你登上最高貴的王座。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大膽地憤怒,沒有人能阻止你的宣洩,更沒有人能夠批評你的暴怒,我會阻止他們的阻止,我會批評他們的批評,如果有一天你無處釋放,請找到我,我會毫無怨言地承受你所有的怒火。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索取想要的一切。這不是貪婪,只是拿回了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就算你真的一無所有,我也會竭盡所能為你提供一切,唯有你才能擁有世界的全部,才能擁有全部的世界。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毫無顧慮地放縱,我喜歡看到你的笑容,喜歡看到你享受時的模樣。我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為你搭建最合適的舞台,然後注視著你翩翩的舞姿,直到不得不拉下帷幕。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我會幫你完成所有事情,讓外界的紛擾永遠無法打攪到你的安睡,如果可以,我還願意借肩膀給你。你的睡顏就是我眼中最祥和的風景。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無所謂背叛,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正確的。別人的謾罵只能說明他們背叛了你的認可,倘若非要給你定罪,我會說,是我讓你背叛了自己的初衷,是我背叛了你的單純。
前六次我就是這樣陳述的理由,這一次我還沒來得及和長老說,先告訴你吧。
因為是你,所以可以用盡謊言,只要你還是真實的,我就會把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當成是真情流露,傷害算什麼,痛苦算什麼,你編織了我的世界,就有資格決定世界的構成。無論是誰站在了你的面前,我都會拍著胸膛大聲說,看著我,是我用虛假欺騙了你的真實,是我用混沌欺騙了你的時間和空間。」
連奕冰的回答很長,卻句句戳到了我最軟弱的地方,回想起來,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肆意地展現真實的自己,因為只有他才會心甘情願地包容我的一切。我從來沒有定義過愛情,連奕冰在今天幫我定義了一回,真正的愛情就是義無反顧,無條件的包容,無條件的付出,最後是無條件的一廂情願。就和我在這個世界的代號一樣,1372,他將自己所有的一廂情願給了我,或抽象或具象,而我卻一廂情願當成是他的一項義務。終於明白,連奕冰對我的感情是如此之深,只可惜我沒了回應他的機會。明白了但沒有準備好只是一種拖延,明白了但錯過了則是一種愚蠢和自負,我屬於後者,最遭人唾棄的後者。
「你替我面對七十七個不同的懲罰,難道有七十七個不同的理由?」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我儘可能平靜地說到,如果能讓連奕冰誤認為我是個冷血動物,或許就能幫他避免不必要的噩夢。
「闖罪之空間的理由只有一個。因為是你,我願意;因為是你,我無畏;因為是你,我無悔。」
簡單了許多的話語卻比剛才冗長的理由更加沉重,有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自己根本負擔不起這樣的情愫。因為願意,所以無畏,又因為無畏,才會無悔。連奕冰就是懷著這種決心將我從一起相伴的道路擠到了更為寬闊、平坦的道路上,而他自己卻邁進了荊棘叢中,迎接著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未來。
「你真的好傻!」帶著哭腔的聲音,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連奕冰都是十分陌生的,這不是我脆弱的一面,也不是我被感動的一面,而是我力不從、無言以對的一面。這一次連奕冰贏了,贏得徹底,也贏得狼狽。
「許多人都討厭你原先的性格,我卻一直喜歡著,有朋友曾經嚴詞厲色地問我到底執著於你哪一點,我始終沒有給出合適的回答,就在剛在我想明白了,我根本沒有執著於你,而是被你強烈地吸引著,每分每秒,從未間斷。所以,如果能讓你在熟悉的世界過上熟悉的生活,並找回熟悉的自己,我就是傻一輩子也是值得的。」
「你就不怕我忘了你,或者踐踏了你的付出?」
「當然怕,只不過我更怕你忘了以前的自己。婉琴,在我來這個世界之前你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如今你可以再次睜開眼了,如果我能回去,一定會繼續陪伴你;如果回不去,就請你連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因為是你。所以……」
連奕冰最後說的是什麼我沒有聽到,懸浮在我面前的畫面也頃刻間消失了,正準備衝到罪之空間找他問個明白,卻在抬腳的剎那被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怎麼努力也掙脫不開。
「夏婉琴,你不要衝動。」
「現在不衝動以後就沒有衝動的機會了!我敬稱你一聲長老大人,現在放開手,讓我去問清楚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如果你現在去了,就錯過了離開這個世界的唯一機會!你覺得奕冰付出了許多是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狠狠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就算我徹底改變了對連奕冰的看法。並準備好去接受他的情感,也無法輕易放棄離開這裡的機會。和連奕冰相比我擁有了許多飄渺的東西,卻沒有一樣堅實的東西,果決就是其中之一,也可以說理性和感性的鬥爭中,我從來都是判理性勝出。
按照長老的指示靜靜地站在開始的地方,看著他又一次比劃起奇怪的手勢,淡淡的光圈逐漸在腳下成型,彷彿無數科幻電影里的魔法陣。頭一次如此炙熱地起到著,讓我永遠永遠記住這一刻萌發的情感,一種叫做「愛」的情感。
「在你離開前我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奕冰在得到『聖地之林』認可前接受過幻境的考驗。他看過了自己最渴望的畫面,又用一片文章否定了自己的渴望,他在文章里寫出了自己的執著和等待,卻也寫出了無奈和痛苦。那才是最真實的連奕冰,有機會真想讓你讀一讀,名叫……」
又是一句話沒有聽到。刺眼的光芒阻隔了所有的感官,這一次我並沒有試圖衝出去,一個沒聽到,讓我產生了好奇和期待;兩個沒聽到,則讓我產生了淡然。難得糊塗,這樣便好,知道的越多恐怕只會讓我在原先的世界里越發的不適應,無法讓連奕冰成為短暫的記憶,至少也要讓他成為短暫的美好。
努力睜開眼,被刺眼的陽光催出了幾滴眼淚,適應了許久才看清了周圍的景物,白色為主的房間被一束鮮花裝點了起來,耳畔規律的滴滴聲又在安靜中添加了一抹生動。依稀記得我去了一個十分奇怪的世界,卻怎麼也想不起發生過什麼事情,遇見過什麼人,曇花一現的真實總會這樣讓人倍感混亂。
「琴兒!琴兒!」
僵硬地偏過頭,看著淚流滿面卻一臉喜悅的母親,親切感蔓延的同時竟然還有一絲莫名的失落感,「媽。」
「嗯!嗯!你終於醒過來了,五年了,我都快要放棄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沉睡了五年?」
「是啊,從你出車禍到今天正好是五年,醫生說你能蘇醒只能是有奇迹發生,今天真就發生了!」
「的確是個奇迹。」
聽上去像是應承的話我卻忽然想用感慨的語氣去說,具體因為什麼我不清楚,但絕對不會是因為結束了五年的沉睡,或許和那個朦朧的夢境有很大的關係吧。
「你先躺一會兒,我去叫醫生過來,還要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父親!」
母親離開后我將剛剛努力保持的微笑收斂了回去,明明蘇醒了過來但我並沒有找到一丁點兒激動的情緒,甚至還對周圍的一切感到了陌生,也許是因為五年的空白,還也許是因為我在另一個世界經歷了一場輪迴。
醫生給我做了全面檢查後父親便跑了過來,印象中他還是一個充滿活力的中年人,如今卻變得蒼老了許多,雖然穿衣打扮依舊奢華,但不見了曾經的傲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老年人才有的慈祥。
「琴兒啊,你可算醒了,這幾年我一直在反思,你的車禍就像是老天對我的懲罰一樣,也許在以前我不是一個特別優秀的父親,但從今以後我一定會將大多數心思放在你和你母親身上,成功的事業背後一定要有一個溫馨的家庭,我領悟這個道理真的太晚了,只能希望以後的日子可以彌補一下……」
我沒有在意父親類似懺悔的長篇大論,也並不記得他曾經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五年前發生過什麼,對我而言都不是太過重要,這大概就是記憶出現空白后唯一的好處吧,可以有足夠的空間去裝填自己喜歡的東西,只是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的是什麼,說的嚴重點就是我對周圍的一切都懷著隱隱的厭惡。
追逐和尋找有什麼區別,我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只是在不斷地聽人說「我在追逐自己的目標」或者「我在尋找自己的未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追逐的反義詞是逃避,而尋找的反義詞則是丟棄。我不喜歡追逐和尋找遙遠又模糊的東西,所以決定選擇它們的反義詞,逃避對別人至關重要的,丟棄對自己無關緊要的,然後與世無爭地悄悄收攏自己需要的,這樣就足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