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準備
拉里在東西赫洛衝突中的三個月間先把他大學一年級那點理論課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並繼續練習投影他想象中的玫瑰。漸漸地,他能在意識中看到嬌艷的花瓣,聞到花朵的芬芳,嘗到葉片上的露珠……當他能感覺到觸碰棘刺時的疼痛時,他終於成功地讓投影出的紅色玫瑰停留在了手掌的上空。於是他興高采烈地給每個遇到的人展示自己的練習成果,還讓卓拉把食指伸向玫瑰花瓣試一試。卓拉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來,她的食指穿過了玫瑰花瓣,它並沒有凋零,也沒有消失。拉里感覺到能量在他的手掌上運轉,卓拉伸手試探的動作,就像把指頭伸入水裡一樣,讓他手掌上的粒子泛起了漣漪。而這些顆粒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將戴著無指手套的那隻手緊握成拳,能量消散了,紅玫瑰瞬間像蒸發一樣消失在空中。
「就這?」卓拉抽回手並抱著雙臂,挑起了一邊眉毛。
「還有。」拉里一邊說,一邊再次調度起太陽石的能量,綠色的光線從他所站的地方升起,形成了一個梨子大小的魔法陣。幾條花藤從法陣四周生長出來,爬上了桌子和書架。藤蔓一開始十分細小,後來越變越大,逐漸從青綠色變為黑紫色,散發出幽幽異香。眼看著太陽石缺掉的一角越來越大,花藤的顏色越來越深,甚至還逐漸流出膿液似的東西,拉里也害怕了,他趕緊停住了手。
「你搞的這什麼啊!」蒙瑞驚呼道。
「我也不知道!」拉里捂著臉回答。
「一旦看進去,其實很好看。」卡嘉注視著房間里藤蔓不算茂密的枝葉,輕聲說道。
伊倫走上前去,仔細審視著這株拉里變出來的奇怪植物。「應該沒有大問題。」他前前後後看了半天,宣布說,「這種植物叫奇可拉,有毒,但不到劇毒的地步,能用來做止痛藥,還能用來治療精神上癮。只不過已經滅絕了。它們的化石還可以用來施治癒術,我們那裡有老醫生會這一手。」
「所以你都看了些什麼書啊?」卓拉瞪了拉里一眼,「柯特副長應該沒讓你搞這種東西吧?」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就是水銀號的黑巫師頭子!」奧莉笑著說,「他還在我家住著的時候就搗鼓過很多稀奇古怪的魔法,他如果忽悠拉里玩這種遠古黑暗植物,我可一點都不驚訝。」
「活的也有藥用功效吧?」查克扶了扶眼鏡,向伊倫問道。
「你饒了我吧隊長!」拉里絕望地叫道,「喬利集團的人都沒你會『物盡其用』。」
話音剛落,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奧莉喊了一聲「請進」,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格雅人柳謝克。在水銀號進入沃夫林根停火線邊緣時,柳謝克大爺做過這七個新艇員的嚮導。三個月後,這個格雅老人比奧莉印象中的更瘦,那雙漆黑的眼珠也更警覺,更像一隻山地里的黑鷹。他始終背著一挺埃卡產的1131型步槍,睡覺時也不放下。
「魔王讓我帶來一些消息,關於你們要的那個人。他說你們派人把要換的人質押過去就可以了。」柳謝克從兜里摸出一張紙條,「不過我不怎麼認字。伊倫,你來看看?」
伊倫點點頭,他接過了紙片,抓來一個放大鏡。紙片上是麻線團一樣亂的字跡,甚至很難說這是文字。作為一個習慣看暗語和密碼的人,他艱難地讀著,讀了四五遍才看出紙上寫了些什麼。
信是魔王的這位參謀寫的。他的真實職務還沒有暴露,人家以為他只是個普通頭領。眾力礦場外二十通里有一處丘陵,土匪窩在丘陵上的樹林,那兒以前是為了護廠而蓋的碉堡,還有一個大款修建的豪華山莊。抓走他的這夥人打算用他換魔王抓的西赫洛俘虜,還有金條,太陽石都不行,必須用真的金子。在山外,他們還控制著一座村子。交易就在村子里的一家客棧進行。先把交換的人給他們,他們才會把參謀先生放回去。如果魔王不答應,就撕票。
隨後,大爺又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淺色頭髮與眼睛的人,和羅伊艦長差不多年紀。頭髮顯然很長時間沒梳過,像是用匕首修剪的一樣亂七八糟地翹向四方。他的眼神是波瀾不驚的,好像能夠擺平一切,又好像對一切事物都沒有了興趣。他的嘴角鬍子拉碴,顯然是颳了臉又沒好好刮的結果。五官呢,則是典型的埃米林中部人的長相。臉的骨架很小,嘴巴緊抿著。
「這就是魔王的參謀,弗米若克。」柳謝克大爺說道。
查克覺得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可又想不起來是誰了。
於是他回答:「弗米若克,記住了。」
柳謝克大爺補充說:「魔王知道他們要的西赫洛俘虜是誰。溫蒂·哈維蘭,她根本不像西赫洛人。一個小姑娘,一句赫洛方言都不會說,連我們的字母都不認識。不過她是個魔法師,這就挺值。你們埃米林人肯定知道魔法師能有多大本事。這幫土匪都是牆頭草,他們今天幫西赫洛,明天就幫我這邊兒了。」說罷,他就轉身邁開兩條細長的腿,走遠了。
「不是本地的魔法師?」蒙瑞警覺地抬起頭說道,「他們要的就是我們的溫蒂。」
「游擊隊里有密探,而且外面有人在到處找她,我想,可能是她的那位表哥。」伊倫篤定地說,「柳謝克大爺也說了,土匪收錢辦事,哈維蘭家不缺錢,肯定動了很多人脈資源來找她。」
「可是我們沒有金子。」蒙瑞嘆了口氣。
「但是我們有大半個魔法師,和水銀號。」卡嘉淡淡地說。
「我想……」奧莉猶猶豫豫地提出了她的看法,「我想,魔王並不情願拿溫蒂換他的參謀,她知道大門的位置和封印的方式。對普通人可以擦除他們的記憶,但溫蒂是魔法師,他們是能對抗記憶擦除術的。魔王答應了這件事,可能是想要趁機除掉游擊隊的內奸,他肯定會派人把溫蒂奪回去。」
「艾特里恩副長要是能來就好了。」伊倫揉了揉眉心,「溫蒂的力量絕對趕不上他。」
「副長來不來,我們都得做兩手準備。」查克平靜地、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和蒙瑞帶著溫蒂去交涉,伊倫和拉里潛入土匪山寨暗中保護參謀的人身安全,防止撕票。其餘的人做好接應。」
拉里的灰綠色眼睛一聽這話顯得更綠了,在寶石反射的柔光中像狐狸一樣。
「可是我還不會隱身術——」
「你在水銀號和索爾丁炮術長學了製作土手雷。」查克立即打斷了他,「這玩意兒比魔法好用多了。」
「——而且蒙瑞肯定看不住溫蒂!」拉里敲了敲桌子,「他就和她呆了一上午,出來后問的第一件事是這些地洞里有什麼好看的書!蒙瑞,你敢不敢對著上主尤爾森說一遍,你對索爾修抒情詩愛得發狂?」
「你說什麼?」蒙瑞突然一把抓住了拉里的衣領,即使他還沒有拉里個子高。他怒吼道,「你懷疑我不可靠,是嗎?!」
「對,我懷疑!」拉里毫不含糊地喊了回去,「『我們的』溫蒂?你之前就想把她拉過來!不是我捏造,這都是你自己說的。之前在被西赫洛人押著一起走的時候,你一看到她就湊過去了!」
「難道我跟她說兩句話也錯了?《聖訓》上哪裡寫過和白袍魔法師說兩句話是罪過了?」
「啊,白袍魔法師!你還記得在炮塔上看到的嗎?」拉里冷笑了兩聲,「他們用磷晶炸壞火車、燒毀糧食、殺人,現在又要關閉往北方城邦的運糧鐵路,我曾經還把他們想得那麼善良和高尚呢!」
「你還記得你曾經怎麼想的?你剛來的時候可是見不得埃米林人一點兒好啊!我看你比我還不可靠!怎麼,現在隨風倒了!」
「你們兩個閉嘴吧!」
在蒙瑞把拉里的衣領揪得更緊並差點揍上一拳的時候,卓拉立即沖了上來,雙手一起用力,把兩個人分開了。然後她緊緊抓住拉里,把他拽到了蒙瑞身邊的椅子邊,按他坐下。拉里看了她一眼,彷彿力氣鬆了一半似的,任她擺弄。見狀,卓拉又把蒙瑞拉到另一張椅子上,一雙灰眼睛現在閃著真正的怒火。
「艇員鬥毆的處罰是什麼?」她一甩頭,嚴厲地沖查克問道。
「寫一份不低於四頁紙的檢討書,各一天禁閉,額外值日,情況嚴重還要記過、罰津貼。如果遇到老油條,甚至會體罰處理。」查克把眼鏡推了一下,微笑著說,「不過,現在情況特殊,應該不用關禁閉了。就再折成四頁檢討吧。」
卡嘉忽然走了過來,她的手搭上蒙瑞和拉里的肩。兩人頓時感覺到了一陣從頭到腳的寒意。
「冷靜,冷靜。」她漠然地說。
「赫洛的意思是『團結』。」伊倫嘆了口氣,「吵架,可以。但是拉里,你這個是很重的指控,沒有證據的話,你想清楚再說話。」說著,他走了過來,站在拉裡邊上,一隻大手抓住了拉里那把椅子的椅背,有點像熊把爪子壓在了狐狸的後背上。
空氣幾乎凝滯住了,屋裡一片寂靜。拉里變出的奇可拉藤蔓還發著幽幽的青光。奧莉扭頭看著查克,她心裡的一部分希望他作為隊長,此時能拿個主意。
查克·希維爾「啪」地拍一下桌子,站了起來。
「我們必須保證暗線在分頭行動時都能有個魔法師,這是我做出這個安排的出發點。按原計劃,伊倫和拉里暗中潛入,爭取先找到這位參謀先生。我和蒙瑞帶著溫蒂去見土匪頭目,卡嘉、卓拉和奧莉做好接應,我再聯繫一下支援——雖然我覺得魔王不一定會幫我們。他把所有力量都扔到他那個大行動上去了——我的方案就是這樣。你們還有更好的安排,就說出來。沒有,就這樣定了。」
第二天,柳謝克大爺找到了伊倫,把魔王交給他們的進一步行動計劃告訴了他。伊倫又在出發之前告訴了眾人。當時他們在地下城一個比較大的「花生」里,魔王集合了眾多人馬,講清了他們的任務:守住這座小鎮,依靠他們在地下城的優勢把西赫洛軍拖住,不讓他們攻擊東赫洛派來的轟炸型空艇。然而,魔王並沒有現身,講話的是一個魔法投影。由於在地下城有好幾個「花生」要集結兵力,魔王又要將命令同時傳下去,才用了這種方式。那是一個臉上全是皺紋的中年人,長著棕色的頭髮和眼睛,留了絡腮鬍,右臉有一個燒傷造成的可怕疤痕,還在光下發亮。
柳謝克大爺悄悄對水銀號的艇員們說:「你們發給水銀號的消息,那邊已經回復了。派來了你們的梅拉斯特聯隊長。」
「我們就需要在城堡底下等著了。」奧莉愉快地說。她並不希望同卡嘉和卓拉中的任何一個分開。
魔王交代了任務並做好了動員,「花生」里的游擊隊員們就像之前一樣迅速地離開了廳堂,沿著地下城的台階往上攀登。水銀號的七人小組沿著另一個方向走,他們先往下,再向上,這條路通往距離土匪窩更近的一個秘密通道。
查克和蒙瑞按照土匪頭目的要求,用一塊猩紅的天鵝絨布蒙著溫蒂的頭。他們都戴著藍礦石掛墜的項鏈,它的作用是定位,在另一邊,卡嘉可以通過看水晶球記住土匪窩的大致結構,返回時接應的三個人就能更快地趕過來。伊倫在身後背著一門在一個月前撿來的蓋特炮,這是他和拉里的另一種底氣,即使彈藥並不多。卡嘉、卓拉和奧莉帶著水晶球和各自的槍械,準備埋伏在之前打探到的河畔灌木中。
伊倫使勁往頭頂的土壤上砸了一拳,暗設的機關隨即啟動。一陣吱嘎作響后,木頭做的圓形小門自動開啟,有點像被打開的下水道井蓋。查克和蒙瑞帶著溫蒂先鑽了出去,接下來是眯著眼睛的伊倫和拉里,然後是三個姑娘。卓拉先爬出來,奧莉隨後,兩人一起把卡嘉拉了上去。
奧莉首先觀察了周圍的事物,她注意到西邊是礦場高聳的煙囪,離她還不算特別遠。平原的東邊是一道山脈,它看上去極近,實際上遠在天邊。東邊更近一些的地方是土匪盤踞的丘陵,山坡長滿了陰森的針葉樹。除此之外,地面上只有枯黃的野草和扎人的灌木叢。她抽了一下鼻子,空氣硬而乾冷,每年的這個時候,寒潮就在北方蓄勢待發。
一輛油車停在洞口,水銀號的飛行聯隊長簡妮絲從車上跳了下來。她從飛行夾克的衣兜里抽出右手,食指上勾著油車的車鑰匙。
簡妮絲·梅拉斯特是個長著棕色捲髮和黑眼睛的姑娘。她的個子不是很高,對於駕駛飛空艇艦載機來說相當合適。平時她並不怎麼在水銀號待著,只有在艦載機聯隊時間長一些的卓拉對她比較熟悉。她是卓拉夢想著成為的那種人之一:行事利落,自由自在。卓拉第一次見到妮斯汀·喬利的時候,還暗自拿她和簡妮絲比較了一番,她還是認為簡妮絲比妮斯汀的技術強了不止一點。
簡妮絲聯隊長現在大聲地向查克問道:「查蘭特·希維爾,會開車嗎?」
「我不……」
「我會。」蒙瑞自信地說。
查克愣了一下,蒙瑞像是領獎似的來到簡妮絲面前,攤開手掌。簡妮絲點點頭,把車鑰匙放在了他那隻和身高比起來有點大的手裡。
「你之前開什麼車?」忽然,簡妮絲又問道,「礦車和油車是不一樣的。」
「我都開過。」蒙瑞說,「在船廠幫忙時學的,那裡什麼車都有。」
「別飛太低就行。」簡妮絲說著就笑了起來,「改天教教查克。」
查克沒有什麼反應,他拉開油車的車門,讓溫蒂先爬進去。溫蒂很是瘦小,她蒙著頭罩窩在汽車後座上時的樣子,像是一隻被人抓住的松鼠。隨後是卓拉、奧莉和卡嘉。她們擠在後座里,幾乎要把溫蒂淹沒了。查克走到副駕駛位,拉開車門坐下。蒙瑞擰動車鑰匙,將汽車發動起來。破車啟動的聲音彷彿一個得了肺病的老頭子,汽油味又嗆得刺鼻。奧莉皺了皺眉,她實在是想馬上下去把引擎蓋打開,好好修理一番。蒙瑞啟動了兩三次,輪胎才開始轉起來,油車往土匪指定的交易地點一路奔去。
在半路上,卓拉、奧莉和卡嘉會下車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準備接應,之後蒙瑞就要帶著查克和溫蒂徑直去尋找那個土匪頭子。
簡妮絲目送他們走遠,又把目光轉回拉里和伊倫身上。
「你們兩個。」她的嗓子被風吹得很疼,不得不咳嗽了一下,「我用老飛機送你們去,幫你們混進土匪的窩點。但是救人是需要你們自己努力的。」
「你腳邊堆的是什麼?」拉里驚恐地問。
「啊,降落傘。」簡妮絲咧嘴笑了一下,「你不會以為我還負責把你們送到地上吧?」
拉里還想說什麼,伊倫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認命地整理了一下鑲嵌太陽石的分指手套,把降落傘包背了上去。簡妮絲帶著他們走了大約五分鐘,找到了飛機停駐的地方。這是一架老式飛機,還是西赫洛軍的塗裝,伊倫懷疑這是簡妮絲直接在戰場上撿來的。
「你們知道要救誰嗎?」
「弗米若克,我們有照片。」伊倫從胸口抽出了一張紙片,給簡妮絲看了一眼。
「好,我們出發。」
簡妮絲首先拉開保險閘,然後打開魔導引擎的閘門,飛機一陣噼啪作響,她轉動了發動機,接下來,將操縱桿使勁向後一扯。電流的噼啪作響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發動機雷霆一樣的噪音。她戴上了風帽和眼鏡,讓伊倫和拉里盡量不要探頭探腦。飛機直直地向前滑行,機頭抬升,飛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