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午夜狂奔
「我沒有發瘋!」凌奕低喊,原本緊抓著凌媽媽的手鬆了松,凌媽媽感覺到他力道變化馬上掙開,然後仍然怒氣沖沖地又狠狠推打了他一下。
凌奕這回沒有防備,直接被推開了,身上的感覺並不是很痛,只是凌媽媽的這個舉動完完全全把他折騰火了,凌奕的呼吸急促起來,態度開始惡劣,「你到底做什麼,我好好說你是聽不懂是不是?我說的什麼話?哈,我說的有什麼不對?你告訴我說的哪裡不對了?他就是死了!」
為什麼不管是上輩子還是現在,只要一提到他爸,凌媽媽就是這個樣子,哈,他是她兒子,她愛他,她關心他,她日以繼夜辛苦工作供養他上學,他知道,他清楚,又如何!她忙得每天跟他說不上幾句話,忙得去個家長會也是簽個到聽到了老師們粉飾太平的幾句他最近很認真,進步很大這就放心了這就算了。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她根本不了解他,她知道他不怎麼乖不怎麼認真上課,但她知道他打架知道他逃課嗎?她當然不清楚,她居然不清楚!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謹慎的人也傲慢得不願意故意去隱瞞什麼蛛絲馬跡,也許一開始還有顧忌,到後來完全就是明目張胆,而上輩子就是這樣的他,也把凌媽媽瞞了下來。
他不是把自己變壞的原因歸結於凌媽媽沒有關注他,那確實是他的錯,只是事情演變成那樣,直到上輩子他跟她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她才意識到無可挽回,這情況正常嗎。不是吧?
這當然很不正常!
他是性格孤傲不好相處,就連自己的媽媽也說不來什麼交心的話,但凌媽媽又努力過嗎?有,但不夠。他爸死了,她傷心過沉寂過,然後全身投入去掙錢生活,她不跟他提以前,也不願意凌奕跟她提以前,他懷疑她一直在逃避,上輩子他甚至在氣恨極了的時候責罵過她,他說,在他爸死了的時候,他媽也跟著死了!
這些衝口而出的話很傷人,但誰又能確切篤定的說他說得完全不對?也許……她就是那樣,才會在一邊關心著愛著他的同時又忽略了他遺忘了他。
凌奕記起往事,已經完全忘記自己今天開始談話的目的原本是要跟凌媽媽好好商量他們以後的生活安排,他控制不住,上輩子那段叛逆時光對凌媽媽的埋怨和不解的激烈情緒像黑沉沉陰影包圍他侵蝕他,讓他的心口一寸一寸撕裂破碎。
他知道那些想法不對,那是他對凌媽媽的誤解,他深刻明白凌媽媽是關心他的她是愛他的只是生活上一些小曲折讓他沒能在一開始明白,他很清楚他現在需要冷靜,他甚至看著一臉憤怒憂急的凌媽媽心裡產生了一點對她的憐憫。
她在關心他,她很著急。
但他控制不住,一瞬間他彷彿重新回到上輩子,他用惡狠狠的口吻,跟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的詞句開口:「我要住校我要打球都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關心不需要你管!不要想著我稀罕你工作掙來的那點錢,我不用你拼死拼活來供養!」
這是事實!他可能還不夠成熟,但起碼這一次他不是輟學跟著狼哥去混幫派去打街球,她只要管自己,不要日日夜夜折騰自己的健康擔心著擔心那把自己折騰生病折騰衰老就好,他不想看見她滿臉皺紋愁苦憂鬱的臉。其它的,他會看著辦。
可惜凌媽媽不可能理解他的想法,她像凌奕記憶中一樣震驚,巨大的痛苦滿溢她的眼睛,她揚起手,狠狠地打了凌奕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不怎麼清脆,反而沉重得像巨石跌落。
「我……我怎麼生了你這樣一個兒子!你……畜生!」凌媽媽說出這句話,眼淚瑟瑟地往下掉。
凌奕沒有動,而凌媽媽怔怔地看著他,似乎也被這情形驚嚇住了。
凌奕唇邊勾起一絲冷笑,他剛才可以躲開但他沒有,在被打的那一刻他清醒了,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還是變成現在這樣。也許有些東西即使他重生了還是不會輕易改變,他還是一樣幼稚地為了那些事情生氣,一樣衝動。
他偏著頭垂下眼帘沉默,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忽然暴起胡言亂語責罵對方發泄自己的情緒,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跟凌媽媽動手。對,那一次他們吵架最後的決絕就是因為他動了手,然後他離家出走離開了這房子離開了凌媽媽的生活,成了東光幫里的一個小混混。
「……媽,我是認真的,換個工作換個房子,這樣,對你比較好。」凌奕冷淡地慢慢說了這麼一句話,眼睛沒有看她,他不知道他看了她又會激起自己心底里的什麼情緒,如果可以他簡直不想開口說話,但他應該慶幸自己不是當初那個孩子,他還能留存一點點不靠譜的理智。說完后,他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凌媽媽回了回神,仍舊殘留怒氣的臉上多了一點點惶急,她下意識疾走幾步追了出去,正好看見凌奕一手抓住了外套,一手打開那扇灰黑的鐵門。
「你要去哪裡?」凌媽媽大聲問,面容聲音都強撐著一股嚴厲,但經歷過更多的凌奕似乎在其中聽出了一點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還沒回答,凌媽媽又喊:「你要去哪裡?」
凌奕皺了皺眉,終於還是回過頭來,用沒什麼語調的聲音回答,「你需要想想,我……我也需要想想。我不去哪裡,就到同學那裡住幾天。」
就連凌奕自己也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在這個情況下說出這麼理智冷靜的話來。
凌媽媽聽了他的回答明顯一愣,所有激動氣憤都不由得沉寂了一點,她看向她一向陰鬱孤僻又桀驁衝動的兒子,他那張稚嫩的臉上居然比以往多了一些不同的東西。雖然眼前的人依舊像以前跟她發脾氣一樣緊繃著臉眼睛透露出怒氣,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克制的沉靜懾人。
有那麼一瞬間凌媽媽覺得她不認識他了,她覺得這不像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表情,她不明白這種變化是好還是不好,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成長了而她覺得不安。凌媽媽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就要莫名陰鬱地離開,她驚叫:「現在都幾點了,不準去,我不准你去!」
凌奕抿著唇,勉強對著凌媽媽笑了笑,「我不想吵架,我不想跟你生氣,我不想……再說出不好的話!」說到最後微微顫動的語氣還是泄露了他的不滿和火氣。
他說完就飛快轉身走出去,關上門,控制著力道並沒有狠狠把那扇生了銹的鐵門甩上。
「你給我回來!回來!」
門後傳來凌媽媽的喊聲,但凌奕不在乎了,任由那聲音在耳邊呼喚,他關上門之後就急切地奔向樓梯幾乎用最快的速度衝下樓,他聽到凌媽媽開了門,聽到她的叫喚聲和追出來的腳步聲,而他加快了速度,最後那個樓梯的轉折他幾乎是按著樓梯扶手直接一個飛躍跳到下一層。
很驚險刺激的動作,只是敏捷輕盈的身體和完美的控制力讓他落地以後沒有一點踉蹌不穩,直接就邁開步子跑起來。
凌媽媽追不上他,只停留在一層向樓下望去,凌奕留給她一個漆黑的飛速的背影。
「凌奕——」
凌奕奔跑在不怎麼熟悉街道,他應該是熟悉的,只是因為記憶太久遠,現在的他不怎麼記得了。時間估計也就晚上八點多,路上還有一些行人,路邊的店鋪很多還開著門,吵吵嚷嚷的像大多數的街道。
凌奕不管不顧地跑著,他不知道他的速度算不算快,他也根本沒有去注意調節身體和呼吸,他忘記了任何事。偶爾他會撞上路人惹來一連串的驚叫責罵,但他沒有一點停留直接無視繼續飛奔,掠過路人們或憤怒或驚訝或鄙視的陌生面孔。
不知道過了多久,凌奕才喘著氣停下,喉嚨那絲絲的血氣讓他覺得自己死過了好幾回,他走了一小段路,很快就彎著腰雙手撐在膝上難受得幾乎想吐,胃裡翻湧著像是被塞了好幾塊石頭在攪拌,研磨著他的胃壁。他休息了一會兒,緩慢走到路邊一個角落,終於受不了坐倒在地上,靠在牆邊忍受著全身抽搐的肌肉的痛苦。
「……凌奕,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嘲弄自己,轉過身扶著牆把從食道翻湧上來的食物一口一口吐掉,吐無可吐之後又控制不住地乾嘔,又緩了半天,他才歇回氣來,慢慢站起來打量周圍的環境。
漆黑的夜幕淹沒著一切,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能看出來他這是在什麼地方。撇了撇嘴,他慢悠悠地挪著步子離開這個安靜的街角。
轉了好幾個彎凌奕才來到比較明亮一點的大街,除了掛在各處的通宵不息的霓虹燈,整個街面已經進入安眠了,安靜了許多。偶爾經過幾輛兜客的的士,和行色匆匆的三兩隻行人,凌奕察覺現在的時間很可能接近凌晨或者已經凌晨。
他找到街頭的路牌一看,才知道他居然放空腦袋一通長跑,又跑到了景升區。
「靠——」他低罵,就是再天賦異稟的人連著這麼折騰也沒力氣了,這要他怎麼回去啊……
馬揚舟的家原本離他家住的地方不遠,只是隔了兩條街,同樣也是個老舊的樓層。但現在他在景升區,那距離倒是離他很遠很遠了。凌奕有些無語,摸了摸身上,剛才汗濕的地方已經干透,他重新穿起外套拉起拉鏈,戴起連衣帽,雙手插到口袋裡,這才慢悠悠往他知道的大概的方向走去。路上遇著一間小小的便利店還開著,摸出來身上僅剩的一塊錢給買了瓶礦泉水漱了口,又喝了大半瓶這才覺得好受些。
今晚他確實有點衝動了,原本應該是友好的商量的事他處理得非常不好。不過除了最後他情緒有點失控,但他說出了的話都是他應該說的,這沒什麼不對。這也算是溝通的一種?除了氣氛不受控制的激烈了一點點。
而他這樣跑出來……離家出走?不算吧,他已經告知了他的去向,他死活不承認他時離家出走。只是要凌媽媽忽然接受一個還是小孩子的兒子很固執地跟她說他需要時間和空間冷靜一下思考一下,這樣的奇怪的舉動,她恐怕不能這麼容易接受,她不會相信他是有理智地離開,只會覺得他發脾氣了,離家出走。
不過他確實是發脾氣了,他這麼出來不是因為氣瘋了,而是因為他要避免他繼續待下去控制不住被氣瘋了。
也許她會出來找他?不是也許,她一定會,以前他跑出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做的,找了……很多天。如果她必須花時間來找他,不用他再去強迫她,她就不得不換工作了。
「這算不算一件好事?」凌奕翻了個白眼,故作瀟洒地笑了笑,但很快又不高興了。
凌奕想到凌媽媽一邊生氣一邊著急不停在街上尋找的情形,忽然覺得這樣的凌媽媽很有些傻氣。也許重生一次他也沒什麼長進,那些遺留在心裡的怨懟不會因為他死了就一下子看透?他一直不乖。
只是憋著話什麼都不說不適合他!這樣發泄一次,他心裡還剩下的那一點點憋悶也消散了,也有了淡淡的懊悔。
雖然有點懊惱後悔,但他覺得不能現在就回去,不完全是因為什麼面子問題。這次他跟凌媽媽交流的效果一般,但他堅持的東西不能改變,該妥協的不會是他。他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暗想,他現在是小孩子,要爭取必要的權利一開始就為爭取發言權而採取了一點激烈的手段,似乎也沒有太過火?
等凌媽媽明白了他的決心,認真想了想他說的那些話冷靜下來,凌奕就能靜下心來跟她繼續交流。他不知道那樣會不會管用一些,他猜測是那樣……
他撇了撇嘴,不怎麼高興地想,最多打個電話告訴凌媽媽他的行蹤就是了。
馬揚舟家住頂層,冬冷夏熱一年到頭沒幾天舒服。馬揚舟他爸是個跑建築隊的,本來按照這年代經濟發展勢頭他爸應該能掙不少錢,他們家也應該過得不錯,可惜的是他爸不止這邊一個家。
上輩子他曾聽馬揚舟偶爾透露過,真要嚴格算起來麥東這邊在他爸那兒只能排第三,只是因為馬揚舟是他最小的兒子,他爸才沒斷了這個家的聯繫。馬揚舟他媽一輩子只能靠男人,他爸不來她就去打麻將玩牌打發日子,馬揚舟從小到大都不是什麼好孩子,今天鬧一出明天鬧一出,等他上初中之後他爸來的次數就無比的少了,偶爾來了就是教訓馬揚舟,跟他媽吵架,臨走時看心情扔下一點錢。
這種日子想想都煩躁,凌奕覺得比他上輩子都煩躁。
家長會之後凌奕就沒見過那傢伙,只知道馬揚舟是真的被修理得厲害了,很憋悶地去了一回醫院,然後就乖乖被關在家裡養傷,應該沒有出去玩鬧折騰。而今天是周末,凌奕依照記憶里的情況知道,現在去他家根本不會見到他那賭國名花的媽媽。
這慢悠悠的速度讓凌奕不能估計走到馬揚舟家門前的時間,他只知道站在那扇鐵門前的一刻,他累得幾乎就要昏倒過去。他沒看到門下有一點燈光,估計就算屋裡有人也早都睡死了。
凌奕抬起手來就要敲門,忽然想起一事,嘴角抽了抽,然後轉身走到樓道最後那個角落打開那個老舊的電箱,摸到5o2那個電錶抓住電閘忽的關掉,再重新把它撥上去。
馬揚舟家有個很囧異的電閘,如果裡邊的電器全部關了,再次用電一定要先扒拉一次電閘,然後屋裡才能通電用上電器。凌奕很奇怪他居然還記得這個,也許這件事完全超出了物理現實的範疇,所以他死了一次都忘不了。
折騰完那個電閘,他才重新回到馬揚舟家門前,一點沒有打擾人的自覺直接按了門鈴。
「鈴……鈴——鈴鈴,鈴——」莫名其妙的長短不均的電鈴聲,突兀艱澀地在安靜的夜裡響起來,樓道里隱約的穿堂風很配合地增加了這聲音的詭異。
凌奕忽然覺得身上溫度降低了三兩度,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如果不是凌奕心理修鍊得不是一般的等級,實在很想罵娘。
凌奕按了半天門鈴沒聽到屋裡有動靜,但他毫不氣餒精神奕奕地很堅定地繼續按著,一般情況下馬揚舟那傢伙睡著了天塌下來都不會吵醒他,但凌奕恨清楚除非他不在屋裡,不然他一定會被吵醒。
因為這門鈴是他媽媽專門為了外出打麻將半夜回來忘記帶鑰匙的時候叫醒馬揚舟安裝的,他老媽對於兒子的睡眠情況有非常深刻透徹的研究,這要壞不壞要斷不斷的門鈴聲就是研究之下的成果。
百試百靈,一鬧就醒。
不到一分鐘,凌奕就好笑地看著馬揚舟半睡不醒地垂著頭來開門,開了門之後腳步飄忽著又悶頭悶腦的往房間里走,看也沒看按門鈴的人是不是他老媽,他開門放進來的又是誰。
凌奕按住他肩膀阻止他離開的動作,馬揚舟背著他,被按著了也還沒清醒過來,身體動不了,他就像是夢遊一樣在那裡原地踏步。
「小馬哥,兄弟離家出走了,找你收留一下啊。」凌奕很無語,只能先開口了,照他這情形,就算是半夜小賊按門鈴了,馬揚舟也只會出來開個門然後讓他自覺點安靜的不要吵醒他的進行活動——偷東西。
不過要完成這個主人開門揖盜的情況,這得突破馬揚舟家那個神奇的電閘,於是因為那個電閘,馬揚舟家還是有很高的安全性的。
馬揚舟聽見聲音明顯愣了一下,定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轉過來,凌奕幾乎以為他又睡著了,剛好喊他,就聽見馬揚舟模模糊糊地說:「……如果是劫財,一毛都沒有,如果是劫色,小爺有是有……就是不太樂意。」
凌奕翻了翻眼睛,雙手按著對方的肩膀,靠過去貼著他右臉頰側著頭在他耳邊陰沉地惡狠狠地說:「如果是要命呢?」
三更半夜漆黑的屋子裡,只有半開著的門口傾灑進來冷冷的月光,凌奕這麼低低來了一句,不得不說十分具有陰森森的恐怖鬼氣。
馬揚舟一聽通體冰涼,立時就清醒過來,側過臉睜著眼睛眨啊眨看著凌奕,半響才嘟囔:「我說奕哥,你這是想我想得睡不著了大半夜來搞夜襲嗎?」
「我呸!」凌奕手下使勁推了他一下,低聲笑罵,「這世上這麼多美好的男人女人我不去襲,瞎了眼才來你個破狗窩折騰你?」
馬揚舟給他推得踉蹌了幾步,順勢就歪在了屋裡的沙發上,懶洋洋地轉過身,對著凌奕擺了個自認為非常騷包撩人的動作,飄了一個鼻音,「奕哥,嗯?」
可惜這屋裡電燈沒開,凌奕站的位置又擋了大半的微光,馬揚舟無論把自己擺成什麼模樣也沒人能看見。凌奕反而還覺得黑漆漆地沙發上躺個人嗯嗯哼哼得十分無聊,走前幾步就抬腿踢了踢馬揚舟的腿,「開燈!要是鬼出來了給你嚇壞了可怎麼辦?快點。」
「嗷,你也太不給面子了……」馬揚舟呼痛,不清不願地爬起來去牆邊摸著電燈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