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神,大司命

死之神,大司命

少年坐在墓園裡,做著臨行前是最後一件事。

刻墓志銘。

這很麻煩,因為要一個人做很多,但他不在乎,畢竟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有一座墓碑,上面寫著:

「最好的老師」

「一位真正的英雄」

往後走是另一塊。

「我那如瑪瑙般的初戀」

「永遠青春的劍道少女」

「她死在了最好的年紀」

還有一塊。

「她將迎來一場倉促的婚姻」

「但這也會讓她收穫一份真摯的愛情」

「本該如此」

接著是一塊。

「他永遠都不甘落後」

「哪怕總是裝作懶散」

金髮的狐妖漫步行過這幽深的墳塋,在中央找到了少年。

「該出發了。」

他提醒著,但語氣卻沒有催促。

少年說:「我知道,但這是最後一塊了。」

少年放下刻刀,將懷中的石碑安放。

「願全城的花海,可以埋葬一個女孩」

來自一個不稱職哥哥所刻。

金髮的狐妖問:「有意義嗎」

「會有的。」

少年轉身離開,「每個人心中都有塊墓地,在那裡埋下他們的一切,我們才不至於失聲痛哭。」

他走時,種下了一朵無心花。

他再來,所見是一片花海。

·

「有意思嗎,梅洛卡。」

一片純白的空間,魂體狀態的兩個人交談。

迎著洛雲圖的視線,梅洛卡在不死不休和挫骨揚灰的界線徘徊。

「只是不小心翻錯了而已,我這麼善解人意的少女怎麼可能去揭人傷疤呢?」

說是這麼說,但這種偷偷翻人日記的感覺實在讓人慾罷不能,好吧是當人面翻。

「唉,為什麼你們這些幾十歲的都還要自稱少女?」

「因為少女永遠都是少女啊。」梅洛卡不假思索地說,好像完全沒有在意洛雲圖口中說的幾十歲。

完!全!沒!有!

洛雲圖看著那瘮人的笑意滿不在意,「先干正事吧,之後再解決墳場還是火葬場這種世紀難題。」

「行行行,這位爺您可瞧著吧。」

梅洛卡聳聳肩,「要想豁除低語者的影響,就像中醫治病首先就需要找出病灶所在。

心理學的學者常說,人的意識是有無數記憶所構成的意識海,我們能掌握的不過是其中的意識。

誠然,掌握一切是神的領域,僅憑人知與人智無法觸及全知全能,面對世間一切紛繁的「數」,求知者們提出了一種方法——梳理——將混亂變成有序,將荒蕪重整成文明。

這便是我們所要做的,以第三者的視角,對你進行名為回憶的「試音」,聽出其中不和諧的音符,最後由我對名為命運的樂器進行「調弦」。

這就是我的工作,命運調律師的工作。」

洛雲圖試著帶入這種思維,「所以你剛才「聽」出問題了嗎?」

「沒有,那個事件的「音色」簡直完美。哎哎哎!別急、別急……因為你靈魂里的某個存在對你的記憶進行過干涉,過度翻閱可能會造成損傷,為了縮小範圍,接下來我會用提問的方式引導你喚醒記憶。」

洛雲圖點頭。

「現在,請放空思想,想象自己無所不知,我問,你便有答案。請聽問……你是否對眼前這位可愛的少女一見鍾情。

沒有。

「竟然沒有嘛!誒誒誒,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只是測試下你是不是真的進入狀態了。」

洛雲圖說:「別玩了,利索點開始。」

「咳咳……那麼,第一個問題,你覺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就被忘仙十二注意到了?」

意識下沉,瞬間投入了一段記憶中,四周的空間變幻。

·

蘇赤染身旁,「洛雲圖」猛地回頭,視線卻越過剛離開的冬藏,投向更東方的天際。

自那忘仙總部所在的朝歌市中,有人跨越千萬里的空間往此處投來一瞥,微笑,落下一手閑棋。

·

意識上浮,隨即就有翻江倒海的嘔吐感襲來。

要不是現在不是實體狀態,洛雲圖恐怕就要像之前在風汐被幽蘭影拉著強行穿梭空間后一樣,到頭就吐吧。

洛雲圖臉色一黑,「你這玩意勁可真大。」

「靈魂被反向的意識操作衝擊掀起了靈魂潮汐而已,一開始可能會難受,習慣了之後說不定會很爽。」

「那最好永遠都不要習慣。」

「有什麼想法?」

「忘仙十二你姥姥的,打從一開始就盤算著陰我!」

梅洛卡激動地握住洛雲圖的手,「英雄所見略同。」

「咳咳,我們繼續,」梅洛卡平復了下心情,「既然起點已經找到了,那就去看看第一次偏折吧。

第二個問題,請找尋,人們逐漸偏激的那一刻。」

意識下沉,投入某段記憶之中,四周的空間變幻。

·

塗山審判庭,長老會。

大長老蘇念白一票棄權,二長老狐千面一票反對,長老眾八票通過,榮譽長老三票通過。

少族長一人持兩票反對,受審者洛雲圖一票反對。

十一比四,塗山將對洛雲圖進行放逐,審判通過。

塗山出口,蘇赤染沉吟許久,難以開口。

「抱歉。」

「這不怪你,阿蘇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我也不能永遠待在這。」

·

意識上浮,洛雲圖再次想要嘔吐。

「低語者連這都可以干擾嗎?」

「當然啊,方尖碑的本質是廣域模因污染,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做出一些糟糕的決定,方尖碑做的不是編寫而是影響,比方說剛才,只是當時投票時『恰巧』所有人都對你懷有惡意而已。」

恰巧……

洛雲圖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關鍵。

「那麼接著,第……」

洛雲圖沒去聽梅洛卡說什麼,因為他已經向前踏出了一步,落在了象徵剛才那段記憶的區塊之外。

洛雲圖回頭說:「第三。」

隨後不再是意識下沉,沉寂在意識海深處的記憶開始迅速上浮到兩人所處的空間,洛雲圖竟越過梅洛卡強行接管了這片空想的神國。

記憶再現。

在梅洛卡吃驚的表情中,洛雲圖說:「污濁之人洛雲圖被逐出塗山,而後『恰巧』消息走漏,無數人奔赴從塗山入世的唯一途徑伏殺。」

而後發生了什麼,梅洛卡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

出劍門,走千里,殺萬人。

雲遊之名未出,便已臭名昭著、聞風喪膽。

當初這段新聞還是梅洛卡編寫完放在學院八卦網的頭條的。

·

記憶中,洛雲圖揮舞著長劍,見人殺人,手起刀落,一劍封喉。

長劍斷了就拾起太刀,太刀斷了就撿起鉤鏈。

長槍、短斧、重鎚、巨槊。

百兵既折,骨血為刃。

此身沉浮,時溯逐光。

兵擊術·眾兵為契。

審判級道法·時之澗。

洛雲圖手握著那柄可使光陰落澗的兵器,一路殺了三天三夜。

浮血染江,橫屍遍地。

在絕險之古,洛雲圖仰頭,撒下兩行淚來,那一刻眾叛親離、舉世皆敵。

洛雲圖指著那段記憶重現,在梅洛卡那白日見鬼的眼神中誇耀地說:「我曾在極度憤怒的狀態下一口氣砍死了三個天神。」

「既然你自己能辦了那還搭理我幹嘛,繼續啊。」

洛雲圖無所謂地聳聳肩,再走。

「第四。」

「出劍門之後以為鬆了口氣,剛想去遊走四方,但是在無數死亡所凝聚的血氣的吸引下,『恰巧』來了一具凶兵。」

·

洛雲圖背靠著山岩坐下,試圖從篝火中找尋這孤獨塵世的一絲慰藉。

「都出來吧。」

草叢晃了晃,彷彿能聽到急促的呼吸聲,沒人應答。

「小四,尾巴露出來了。」

「啊啊啊!」一隻蠢萌蠢萌的小狐妖摔了出來。

「不是讓你們回去的嗎?」洛雲圖認真地說,「太危險了!」

溫馴的小四怯生生地說:「因為擔心你嘛,就、就,瞞著大家一個人偷偷跟回來了,你走了大家都很傷心,擔心你出什麼事,雲圖哥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洛雲圖指尖燃起火苗,瞄準了一旁的灌木,「小四你騙不過我的,其他幾個也都出來吧。」

一隻只狐妖氣不服地從中鑽出。

「老三,你也出來,不然我真燒了。」

一隻身材火爆的狐妖鑽了出來,做了個鬼臉。

「略,要不是小四太胖,我怎麼可能暴露。」

「我、我沒有,我明很小一隻的,雲圖哥你說是吧。」小四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還說你沒有,我們七個就數你吃得最多,也沒見你長個。」

老二看兩人越吵越大,出聲安撫,「別吵別吵,沒多大點事。」

洛雲圖看著這群鬧騰的傢伙,無奈地嘆氣。

「你們怎麼都跟來了,不是讓你們都回去嗎?」

「不要。」雙胞胎的小五和小六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跟都跟來了。」

小五躍起來大喊:「我要吃烤魚!」

小六不知道從哪翻出了材料:「加孜然!加孜然!」

「我來吧。」全能又可靠的小七,極為順手地接過雙胞胎兩塞來的生魚和調料,行雲流水的架到了篝火上,利索地讓洛雲圖還沒有反應過來。

「誒!你們……」

老大冷冰冰地說:「少主的命令是讓我們保護你。」

洛雲圖無聲地笑了起來,這大概就是「家人」吧,總讓人想管又無可奈何。

「我的本事你們也知道,我這一路不都殺過了嗎,倒是你們。」

洛雲圖說,「我把你們當家人一樣看中,我也會擔心你們出意外啊,就說是我讓你們回去的,阿蘇不會怪你們。」

老大單膝跪下,一手撫胸,「阿一但有一天認雲圖為主,一生認雲圖為主。」

小五小六停下追逐,嬉笑著說:「我們也一樣。」

小四抱著自己的尾巴沖老三齜牙咧嘴,老二跪坐在兩人中間將他沒分開。

老三指著她那白皙手臂上的兩排牙印,憤憤不平。

篝火旁小七彷彿無事發生的給洛雲圖遞來一條烤魚。

「你們啊……」

反應過來時,洛雲圖已經因這平凡而美好的日常感到高興、微笑。

「別添亂就好。」

阿一起身鬆了口氣,小五小六歡呼雀躍,老三和小四在二姐的隔離下各吵各的,小七不發一言地弄起又一條烤魚。

在篝火旁,洛雲圖不由地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噗哧!

洛雲圖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有巨響在耳邊炸開,只剩嗡嗡嗡如夏日的蟲鳴。

意識在流失,生命在流失,就連洛雲圖這個存在也在流失。

倒地間,洛雲圖看見了那個張牙舞爪的怪物,血氣四溢,四相皆非,瞪著被血染紅的眼白,如同魔性的兔瞳,將到手的心臟吞下。

魔人,天魔。

如果修行者到達天階就被稱為天神,那麼妖修因血脈雜糅而失控產生的魔人到達了同樣水平。

那就被稱為天魔。

「你他媽個死娘養的狗雜碎!」

是老三嗎?又在、發脾氣了,總是這麼暴躁、會……沒人要的。

剎那間一聲雷鳴,搶在老三身前,小四撕扯開那天魔張舞的血肉,哭嚎般的大喊:「給我去死!」

小四?為什麼她在哭,好像、很悲痛,很憤怒。

「姐姐!」

小五……還是小六?誰死了?誰活著?誰又為了誰在吶喊:「我要殺了你!」

「不要過去!」

老二?你

「洛雲圖、洛雲圖,你不會有事的,一定有什麼辦法。」

小七?

有濃厚的血滴在身上、臉上,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了洛雲圖的胸腔,連接、生長,帶著令人心安的搏動。

一瞬間,洛雲圖好像有些愧疚,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沒能記起的事,——今天是小七的一百歲生日來著,竟然不小心忘了,哪怕嘴上不說她其實也會失落的吧。

「小、七……」

「我在。」

「生、日……快……樂。」

「嗯。」

就像心安了那般,兩人再無聲息,宛如有一人死去了。

「雲圖。」

阿一,你也在啊,不要、哭喪著臉嘛……我、會聽見的,別哭……好嗎?

「雲圖,你醒醒,你睜眼啊!洛雲圖!洛雲圖!」

我也……不想死啊……

那一刻,彷彿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彷彿踐踏了一道絕對不可以越過的紅線,洛雲圖驟然清醒。

「洛雲圖。」

就像手穿過了某人的骨骼,緊緻的肌理將其包裹,有溫熱的血淌過身體。

被她人贈予的心臟還在跳動。

「洛雲圖……你終於、醒來了……」

阿一緊貼著洛雲圖的身體,又或者是終於安心倒下,身體在迅速地冰冷,像是死神早已迫不及待地奪走她的體溫,「不要哭,好嗎?」

在阿一那副凝固的笑容中,洛雲圖抽出了冰霜的手,殘冬之念重回封印之中。

他親手,殺死了那些女孩。

可,卻怎麼都哭不出聲來。

·

「我們被天魔襲擊,天魔奪走並吃掉了我的心臟,殺死了小五和小四,小七用自己的心臟救下了我。

……最後,失控的我將一切都毀滅了,連同我所珍視的。」

洛雲圖冰冷的複述結局,就好像忘記了那些字片語合在一起的意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只有在念起那個名字的時候,才會面色青黑,「忘仙十二……呵。」

他永遠無法否認自己殺死同伴的事實,因為那一切都被身體記下,也正因這些記憶再次完整地浮現在眼前,他才不能欺騙自己,也不會去否定。

這是他的罪。

「冷靜點,你那時只是、」

「但那無法改變事實,梅洛卡,接著往後吧,都過去了。」

洛雲圖踏出最後一步。

「我得到了一個消息,便去了一趟風汐市,『恰巧』遇上了元初第二的幽蘭影,劍拔弩張。但所幸我們都在那時保持了理智,再之後,忘仙十二親自下場,死局已定。」

·

記憶再現結束,有黑色的石塊從那一段段記錄中析出,梅洛卡把它收好,笑吟吟地說:「這東西我就收下了,反正對你而言沒用,就當做是給我的報酬啰。」

梅洛卡正想解除這片空間,但突然的空間產生了異變,有更為龐大的東西在上浮。

「那是……什麼?」

那本不該存在於此,因為這裡所連接的是洛雲圖靈魂中的意識海。

但那個東西卻切實存在於洛雲圖的靈魂中,和洛雲圖的意識海相比,那個東西簡直就是旭日。

——一座城市,一整座城市!

以及矗立在那城市中央,巍峨不動的劍。

如此龐大的體量,怎麼可能存在於人的靈魂中,那這人肯定早瘋了。

梅洛卡扭頭望去,只見洛雲圖嘴角勾起,像是自豪。

梅洛卡突然想起在記憶中洛雲圖對蘇赤染說過的話。

「每個人心中都有塊墓地,在那裡埋下他們的一切,我們才不至於失聲痛哭。」

原來……那不是玩笑話啊。

空間逐漸消失,兩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肉體,房間里只有密儀運轉的聲音戛然而止。

「真羨慕你啊。」

最後的一瞥中,梅洛卡眼中帶著幽怨,但卻是由衷的贊服,這可能是她今天說過最真心的話了。

「我還有忘仙的任務要交,就不陪了,流浪行商梅洛卡,歡迎下次光顧。」

梅洛卡念白似的說著,行色匆匆地走了,不想留下太多狼狽。

細微的,還能聽見有人在念誦戲劇的詞。

流浪行商和雲遊術士的區別,是至少你還有家可歸。

「我們的國亡了,我們的家在燒,我的王,何必把奢侈當做珍寶。

所幸,我們的餘生不長。」

這幕戲文出自在尺恆王庭覆滅的第一日創作的《拂曉》中的第四幕第一場。

梅洛卡所著。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末代王族。

·

「洛雲圖!」

少女從衝刺著下坡,「可找到你了,讓我喘口氣先。」

「身體不好就先養病,這不跑兩步就大喘氣了。」洛雲圖趁李佳琪不注意拿出一個保溫瓶。

「誰不行啦,我現在可是還能打一百個你呢。」

李佳琪穿著棕色的毛織衣外面套著白色的羽裳,走起路來像鳥兒在飛。

以及,背後跟著某路過的少女記者。

「喲,又見面了。」

洛雲圖詫異地問:「你倆怎麼湊一塊的?」

李佳琪擺擺手,「誰知道呢,大概……」

「美少女之間是會相互吸引的?」梅洛卡默契地和李佳琪擊掌。

」倒是班長,你也和車厘子認識?」

「是啊,剛才還在一塊呢。」洛雲圖坦蕩地說。

「誒——」

李佳琪狐疑地看向這個剛認識的朋友,不知怎麼,分外眼紅。

不如趁還不熟解決一下。

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遺憾出門沒有帶劍。

洛雲圖看著梅洛卡耷拉著李佳琪,沉默了一會,把李佳琪拉到身後。

李佳琪感覺有個問號蹦了出來。

梅洛卡面色不改,把李佳琪扯了回來。

然後就這麼一來一回,來來回回的開始了李佳琪爭奪戰!

知道問號擠滿腦袋,李佳琪雙手一推打斷了兩人,走到洛雲圖身前,為他扶正衣領,「都這麼大個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啊。」

「因為擔心你被什麼奇怪的人給拐走。」

「哦。」李佳琪拍了拍洛雲圖的肩頭。

「車厘子你一個人先走吧,我臨時有些事。」

「得得得,電燈泡這就退場,祭典上見。」梅洛卡揮了揮手,裹著灰褐色的大衣離開。

李佳琪拿出兩張合同湊到洛雲圖面前,另一隻手揚了揚,「行了,程序我都跑完了,趕緊把道場過給我。」

「這怎麼像前女友上門催債啊。」

「很遺憾的是這就是前女友上門催債。」李佳琪認同地點頭。

洛雲圖拋出一串鑰匙,李佳琪雙手抓住。

「就當是餞別禮。」

「這麼快就走?」

洛雲圖點頭,李佳琪默然。

少年和少女,選擇對離別緘口不提。

咖啡店裡,兩人亦如無數次的到來、點餐,一苦與一甜。

「班長已經去過組委會了?」

「嗯,不過沒談成。」洛雲圖眉頭微皺,難為情地說,「他們,讓我去跳大神,我拒絕了。」

「我其實還蠻期待的,我記得主祭必須是少女來著。」

「你倒是記得清楚,所以我沒答應,女裝什麼的……有一就有二,別讓我太難堪。」

「那私下……」

洛雲圖狠狠地瞪著她,李佳琪乖乖閉嘴。

說話間,店裡只有他們兩人,夏花便將一張紙條放在桌上,毫不忌諱。

李佳琪問:「什麼消息?」

洛雲圖燒毀紙條,仰頭望向窗外,「有人死了。」

·

商華站在房子的門口,等到了洛雲圖。

「來了?進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

洛雲圖應了一聲,領著李佳琪進屋。

李佳琪順道取來了劍。

「你沒帶冬葬來。」洛雲圖點出,「好刀應戰死,這是對武士的尊敬。」

「我只是希望,它能有更盛大的結局。」

「那但願它永遠不會有吧。」

「「死」的是?」

「夏花的母親……也是商華的姑姑。」「這樣啊,她們也失去了最後親人嗎?」

洛雲圖推開房門,一個失去了「形體」的白色形體坐在沙發上,「琪,我可以拜託你嗎,不要讓人來打擾。」

李佳琪爽朗地笑道:「你可以更多地相信我,洛,我不會介意。」

洛雲圖緊緊地擁抱了李佳琪,「謝謝。」

拉上房門,洛雲圖在那白靈的身旁坐下,溫柔地握住它的手。

「夏姨,是我,洛雲圖。」

「是小雲圖啊,回來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這人吶,不能忘本,不像我那丈夫,還年輕時就拋下我們這一家老小出去過活,再沒回來過。小雲圖啊,你可不能、有樣學樣。」

「嗯。」

「就苦了夏花姐妹倆,一早就成了沒人養的,別看商華那丫頭整天不著這個家,我弟弟死的時候她哭得可傷心了,豆大豆大的淚啊,就那麼往下流,可那丫頭堅強,七八歲的丫頭沒了爹愣是沒吭一聲。」

「是啊。」

「這些年都沒弄好一次完整的祭祀,還是想念你父親那會,熱鬧。」

「後浪推前浪,還是多給後輩們些耐心,多給他們些表現機會,今年、我也會參與組織。」

「那可好、那可好,小雲圖是要去跳祭祀舞嗎?」

「呃……說來慚愧,多年懈怠,兒時學過的東西大多忘了。」

「唉,我也四十多歲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倒是今天一身輕鬆,都怕是什麼迴光返照了。」

「怎麼會。」

「小雲圖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清楚,只是放心不下夏花和商華,可她們也都長大了聽不進我的話,要是能早早找一個好的男人我就安心了。唉,可惜你小她們幾歲,不大合適。」

「她們……會聽的。」

「那小雲圖你能,和李家那丫頭處的還好嗎?」

「早幾年就分了,怕耽誤了她。」

「是啊,男人就應該去打拚,可就苦了那佳琪孩子了,她比商華還倔,一輩子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改。」

「是啊,左右都不是個法子,但總不能一直拖著。」

洛雲圖坐在那靜靜聽著,直到那逐漸白靈消散,直到再也無法辨認它的形體,喪失了人的語言。

「小雲圖■,■了■■多,你不■嫌夏■嘮叨■。」

「怎麼會呢。」

「你■用騙■■,」那曾為人的魂魄好像在最後一刻醒悟了一般,「我,是■、是不是,已經■■、已經死了?」

洛雲圖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承認也不否定。

「那就是了。」

最後一刻,它彷彿找回了生前的名字,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亦如平常地說:「能拜託你幫我照顧一下那倆丫頭,你要嫌麻煩就當夏姨沒說過。」

「我盡量而為。」

「真好啊,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看見由你主持的最盛大的祭典。」

它說,「我看見司命大神來接我了。」

「嗯。」

然後,她走了。

洛雲圖離開房間,廊道上只有一道血濺,李佳琪握著出鞘的刀守在門口,纖塵未染。

「解決了?」

「嗯,剩下的讓商華進去就行了,你沒事吧。」

李佳琪偷瞄了洛雲圖一眼,收劍入鞘,「我能有什麼事。」

「那就好……走吧。」

「你有點奇怪。」

洛雲圖的聲音很微弱,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走。」

李佳琪沒再多問。

在和商華擦肩而過的時候,洛雲圖說:「多陪陪夏花吧,她也會很難過。」

商華的眼角早已泛紅,但卻十分克制地沒多說什麼,「謝謝。」

商華一走,洛雲圖就像終於鬆了口氣撐不住了一樣,雙眼一黑,向前倒去。

「啊!」李佳琪有所察覺地轉身,焦急地頂住洛雲圖的身體,因為錯估了體重差點摔了一踉蹌,「洛雲圖?」

廢棄的學校,天台上李佳琪坐在圍欄上,脫下毛靴和長襪,光著的雙腳在空中擺動,像是淌水一樣歡快。

空音死後,在冬藏本就難以維持的學校自然就廢除了。

「你身體還沒好,別又凍著了。」洛雲圖趴在圍欄上,說著煞風景的話。

「那你能,你剛才可是直接在大街上暈倒了。」

「因為你在旁邊啊,所以才不用硬撐著……嚇到了?」

「沒有,你為什麼就暈倒了啊,修行者身體也會不行嗎。」

「因為我要死了。」

「啊?」李佳琪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哈哈,這種時候還開什麼玩笑。」

「不,我要死了,不是玩笑。」

沉默了很久,李佳琪還是選擇不再深究。

洛雲圖無奈地催促:「下來啦,很危險的。」

「現在,我也是因為有你在身邊才放心的啊。」

「你這就,太犯規了。」

李佳琪輕快地笑著,為自己的勝利慶祝。

她抓緊牆壁,向前探身,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平衡,卻毫不在意然後縱聲吶喊。

「啊!!!」

彷彿天上的雪也在慶賀,因為被她被感化。

「洛雲圖,我喜歡你!」

李佳琪撤回身來,對著洛雲圖說:「我想明白了,愛情什麼的,果然還是永遠都和我搭不著邊,你想啊,結婚不就宣告青春結束了嘛,有時其實還是挺佩服劉君儀的,她就是那種死命要自己去承擔責任的,但我是李佳琪啊,你能想象賢妻良母版的李佳琪嗎。」

洛雲圖笑著,「青春不是隨著時間會消逝的嗎?」

李佳琪望向洛雲圖,也笑了起來,「不、青春是永恆噠,只是人們總是要妥協,向生活妥協、向事業妥協、向失敗妥協……但我不能啊,就像劉君儀過剩的責任心一樣,我大概是不喜歡妥協的。」

青春宣言,外加某人這周的第二張好人卡。

果然這才是李佳琪的風格呢,根本沒有為她擔心的必要。

「洛雲圖,你個大木頭!」李佳琪又喊道,「班長你也來喊兩句啊,很解壓的。」

洛雲圖在很慎重的考慮怎麼把聽到剛才那些話的人都給滅口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鍾源和梅洛卡,不然明早他的頭條就能傳遍全元初,然後蘇赤染不遠萬里的來把機車甩他臉上。

「洛雲圖,」思索間,李佳琪突然側過頭,髮絲劃過臉頰,笑著對洛雲圖說,「你說如果我現在掉下去會發生什麼?」

洛雲圖一愣神,反應過來時李佳琪已經雙手輕快的一放。

「嘿咻~」

這瘋丫頭!

李佳琪能感覺到冷風襲面,白雪打身,束起的長發垂成一線,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頸脖。

羽裳和髮絲在風中飄搖,白裙連著棕色的毛衣,勾勒出少女優美的曲線。

無比的暢快。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閉上眼,默數三秒。」

少女閉眼。

二、三。

有一陣狂風疾馳而過,隨後就有雙手將她托起,沒有讓人難受的超重,因為現在是「魔術時間」。

白髮的洛雲圖單腳點地,用公主抱將李佳琪護在懷中,自他背後有純白的披巾飄向天空,宛如一隻亭亭玉立的羽鶴展翅。

「到站了,我的公主。」

少女睜眼。

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喂,看見王子的第一個反應是許願嗎?」

「那親愛的王子,你能替我實現願望嗎。」

洛雲圖笑著說:「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實現。」

「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行嗎,開玩笑的。」

「好啊,那就天上的星星。」

李佳琪只驚訝了一瞬,就看見洛雲圖身後那純白的羽巾旋轉變作兩份,白髮間閃著星芒。

白鶴應掙脫凡塵,因為它要展翅高飛,哪怕前方是星空。

有幻想的海遮蔽天空,令白日變作星夜。

他振翅,托著公主離開大地。

此處的王說:「給我所愛的女孩星星。」

天空應允,便有星星要來。

「那便讓星星來。」

漫天的夜色閃起流星,請許願吧美麗的人兒。

絢麗奪目的星辰落下,被他摘到大地之上。

「嗚哇歐~但是它要砸過來了呀洛雲圖。」

洛雲圖落地放下李佳琪,星空潰散。

憑空變出一個掛在項鏈上的玻璃小瓶,裡面閃著點點熒星,像是剛在下來的……

「是星星哦。」洛雲圖說。

·

「旅者登上山之巔,為心愛的人摘下一百零一顆能實現願望的星星,將一百顆裝進瓶子,留下的一顆許下送還的願望,將它寄給此時此刻的自己。」

究其原理不過是用未來身虛構出了一個未來換來了這瓶星星,用未來身搓的和自己去摘也沒什麼區別,都是自己嘛,只不過一個在未來,一個在現在,趕時間嘛。

就相當於用不記名賬戶貸款開了個支票后再把那個賬戶毀屍滅跡,簡單點說就是白嫖!還都不用還,別問為什麼,問就是因為這是神通,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東西。

未來身本身的來歷也玄乎著呢,什麼未來的自己在光陰的領域中創造了一份不世偉績,然後跨過時間長河的彼岸從世界的終點將這一份力量饋贈了一分給過去的自己什麼的,聽著都扯。

至於這種使用方法還是從梅洛卡念誦彼世書店店長的名換來的力量中找到的靈感,那份「空想」的力量和未來身的相性意外的高,要不要考慮把梅洛卡當邪教徒舉報了,真巧現在缺錢來著,但、這往哪舉報呢,人可就在官方工作。

李佳琪完全沒在聽,她才不在意洛雲圖是怎麼做到的,只是把玩著這份獨一無二的禮物。

「它真的可以實現願望嗎?」

「可以,但太難的就不行了,像再要星星月亮這種把瓶子里的都揮霍完也做不到。」

「其實剛才只是玩笑話而已,沒想到你真的能實現,這可是無數女孩子的夢想啊。」

洛雲圖得意地笑道:「畢竟,我可是能實現願望的王子嘛。」

「可我剛才只是想讓你再飛上去幫我把鞋取來而已啊。」

李佳琪磨蹭著踩在雪坪里凍得發紅的雙腳,尷尬地問:「可以再幫忙跑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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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神,大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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