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困獸
庄明言站在原地還在奇怪。何可已經主動下了車,他人看上去像是有點失神。
你知道的,人總是會有一刻有這樣的感受:腦子亂七八糟什麼東西也不想去想,心神不安,看哪裡都一怔一怔的。何可今天已經好幾次這樣了,現在,他的眼睛又泛紅了。
這四周看著太正常了,但是,給人的感覺又很難受。
何可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車頭旁,他不自覺向身前的空中伸手。
那裡,空無一物的那裡,傳來冰冰涼涼的感覺。
庄明言就在一旁,看著學生的手在空中伸去,然後,就是石子跌進水面一般,一陣波瀾從何可的手指那裡出現,向外擴去。
「?」
看到這一幕,庄明言愣在原地,腦子還沒理解發生什麼了,身體先一步向前伸手。
後面的袁曉長和虞清水看見了這一幕也都往前摸去。
庄明言感覺像是摸到一扇玻璃窗戶,冰涼,光滑,手碰到上面,會激起一陣漣漪。
這裡有什麼東西?他看向四周,看天,看地,往前看,又往後看——什麼也沒有。他摸著這「窗戶」四處走動......
庄明言人懵了,他腦子開始亂七八糟,他有點頭暈眼花的感受,甚至有點像嘔吐......
「這東西什麼時候出現的?為什麼我一點也沒察覺到?」何可一拳砸在這空氣牆上,生疼。
他的語氣帶著極大的困惑和自責。
這三年的修鍊,都修了些什麼?修到它媽狗身上去了,就連身處險境也是後知後覺。
「曉長,阿可,我們是不是又被困在學校了。」虞清水的聲音有點顫抖,她想起了不太好的記憶。
袁曉長握了握她的雙手,看著這面前空無一物又擁擠的虛空,說:「沒事的,沒事的,不要怕,有我和何可。」
他還算冷靜,心裡想著,至少現在還沒有生命危險不是,不能自亂陣腳。
「我還好,我只是想到之前的事......有點難受。」
庄明言又在那裡摸索著,像電視里表演才藝的,他甚至用了力氣去敲打這空氣牆,沒用,沒有一點軟用,只會激起一陣陣波瀾。
他聽到何可三個人的呢喃,轉頭驚異地看向他們,「什麼?你們之前遇到過?你們知道這是什麼。」
「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麼。」何可說:「不怕老師笑話,我們只知道我們遇到超自然事件。」
「超自然事件?」
「也可以說,靈異事件之類的,方正不是什麼好事。」
庄明言聽著亂七八糟,什麼靈異事件啊?他只覺得四周的空氣讓他突然感覺好壓抑,世界在挑戰他的認知——他的世界觀正在地震......
「老師,你還沒發現嗎?你沒發現今天的黃昏是不是太久了,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天還亮著,你要還不相信,你看那個保安,你看他對勁嗎?」
何可人好像急了,他的眼瞳血紅,一拳又一拳的砸在空氣牆上。袁曉長也在砸。
「喂!保安,保安你聽得見嗎?保安?」
庄明言對著那個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得保安鼓足勁地喊。
「庄老師,別叫了,他不會回你的。」何可勸到,「那個保安,就跟天上的雲一樣,不會動的。」
庄明言抬頭看向天,還是黃昏,天上的雲,天角的光,像是一幅畫。
畫,靜止的二維。
天空,靜止的畫。
引起人們反常感受的,
其實一直是反常的環境。只是身體意識到了,大腦沒意識到罷了。
何可和袁曉長一直是察覺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為什麼,現在扯明白了,大家被困住了,又一次被困住學校。
看一下手機,現在已經18點46分了,江南的秋天,這個點天早就該黑了。不用懷疑,也不用其他條件去證明這個點,只要回想下昨天這個時候就能印證一切。
昨天這個點,絕對是天黑的。庄明言昨天沒有值班,但是特意在自己班級里蹲了一節課的學生,他回去的時候差不多就這個點。
那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路旁亮著燈。
庄明言一動不動地看著天,他的世界觀在崩塌,碎裂。
「庄老師,庄老師?庄老師!」
虞清水出聲把庄明言拉回現實。庄明言晃過神看了女孩,她旁邊的兩個男生在仔細摸索著空中無形的牆壁,像是在研究。
好在是新時代的青年,爆米花電影沒少看,庄明言晃過神后趕緊收拾心情,他強迫自己接受世界觀重組的現實。
其實,這個時候他心裡還有點僥倖:他心裡懷疑這可能是什麼黑科技,又或者是他不知道的在某種即小可能情況下才會發生的超稀有的自然現象,他沒見過,不代表科學不能解釋。
「庄老師,我們現在怎麼辦?」
虞清水問道:「我們就在這裡傻站著嗎?」
剛剛出了車禍,可能那一撞讓虞清水有點懵過去了,她顯然忘了自己在裝病這茬。
腦子現在有點糊塗的庄明言倒是沒有注意這些細節,他趕緊利索上車,關上車門,邊踩離合邊喊道:「你們離遠點!」
他開車往前撞過去。
「不是,老師這麼勇的嗎。」何可擱旁邊,眼睛瞪得像銅鈴。「他不怕汽車爆炸嗎?」
「沒常識。汽車爆炸一般是因為漏油,撞的是車頭,基本不會炸的。」袁曉長說:「不過,這樣也撞不了幾次。」
袁曉長這句話剛說沒幾秒,庄明言這邊就熄火了。
車子發動不了了,估計是報廢了。庄明言走了下來,看著不堪入目的車頭,心裡有點難受,他這車車齡才幾年啊。
再看前面,他也不知道看什麼,因為什麼也看不到,誰曾想有一天他會撞空氣把車撞報廢。
庄明言叉著腰看著校門口的景象,面無表情。他的內心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甚至是說,他的心裡有一條馳騁在大海上的小船,風暴,海嘯,雷霆,巨狼,大雨......
他是一個成年人,不可能只是說看到面前的空氣牆就失了分寸,畢竟又不是什麼會吃人的洪水猛獸。
他怕的,是未知。
這個空氣牆,明顯超出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認知。
它有多強大?要用多少的力才能夠把它打破?它又會存在多長時間?它困住的是一個學校,一所學校里有多少人,一所學校的人在無法和外界交流的情況下又能存在多久。
還有,庄明言上個月才訂的婚。
庄明言又開始摸這空氣牆,他想摸出什麼名堂來。
很顯然,這是傻子行為。
他想了想,開始摸著牆往左邊走。
「何可,來,跟我一起摸,我呢,往這邊走,你就往右邊走。」
庄明言正對著牆,一隻手指觸著牆的往左邊走去,他說:「說不定哪裡就是空的呢,袁曉長你們兩個也別在這裡站著了,快去找其他老師幫忙,還有這件事你們先別跟其他同學說,先別引起恐慌。」
「知道了庄老師。」
三人組立馬行動了起來。
何可摸著空氣牆,開始跑了起來,袁曉長和虞清水則是跑向不遠處的行政樓。
......
大概過了近二十分鐘,何可和庄明言在學校高三老樓前的宣講台撞見了。
庄明言流了很多汗,何可也是。期間,他們跨過了不知道多少學校的灌木叢,翻過了好幾次風景區的矮圍牆,甚至是爬了學校的後山。
武溪中學綠化程度很高,它是一所依山而建的學校,靠著一座叫「武山」的小丘陵。
作為一所中學,它的佔地面積其實比一般的普通中學要大一點,因為他是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現在教學用的教學區,包括了體育場,教學區,行政區;另一部分則是武溪中學遺址,現在是作為武溪的風景區向遊客開放的,但是也是武溪中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基於武溪遺址古典高雅的民國氣息,武溪中學一向把音樂課和美術課安排在這裡上。
說來也可笑,遺址區的建築有了近百年的歷史,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沒出過什麼問題。反而是新的教學區......
「何可,你那邊怎麼樣。」庄明言問。
「我一路摸過來,沒有出口,我最遠摸到了籃球場那裡山壁的樹上,都是空氣牆。老師,你呢?你也是?」何可說。他的體力其實還好,劉汗是正常現象。
「嗯,我也是。」庄明言擦了擦頭上的汗,他明顯要比何可累的多。
兩人相視無語。
緩了片刻,庄明言說:「我們先去聯繫其他老師,把情況說清楚。」
「老師,你先去,我想去一趟廁所。」
「行,你上完趕緊來找我們,別跟其他同學說這件事。」可能是離高三樓近,庄明言叮囑了一下何可。
「嗯。你放心,我知道情況特殊。」
回完話,何可火急火燎的往學校的一處公廁跑去,高三樓是一所獨立出來的老樓,樓內不像其他教學樓一樣每層內置廁所。這處公廁離高三樓最近,就是專門為高三樓設置的。
庄明言也沒多想,他轉過頭,打算去找其他老師。
......
何可雖然去的是公廁的方向,但他並沒有在這裡做過多停留。
晚自習跑廁所的學生多的是,他做的事很容易被發現。
他繞到了公廁一圈,又往學校遺址那裡跑去了。
...
何可左右看看沒什麼人,他打開了一直背著的運動小背包,從裡面拿出了那本黑色的書。
黑書上的紅色線條亮地醒目,像在流動的血脈。
何可雙手擁抱書於胸懷,將心神沉入靈魂深處,輕輕說道:「阿索瑪。」
微風拂面,世界回與呼喚。
如水流般的黑色氣息從何可胸前的書面涌動出來,再環繞著何可的身體后注入何可的額頭,何可的身體四處開始不斷湧出黑色氣息。
直到書籍停止涌動黑色氣體,何可整個人已經大變樣了。
他的眼眸瞳孔鮮紅,小麥色的皮膚變得白皙,漆黑的頭髮莫名變長,四肢不自覺地緊繃,身體四處散佚出零碎的黑霧。
空中出現了一個女孩子,漆黑及肩的短髮隨著女孩子向下飄落時像海藻一樣向上翻起,她雙眼緊閉,裸漏在外的皮膚蒼白的可憐,一身黑色長裙禮服。
她把雙手輕輕挽住何可的脖子,像是抓住了世界的引力,卻不能給何可任何貼膚的感受。
阿索瑪是與信物《阿索瑪的珍寶》相伴而生的個體,也就是書靈。
但是,她又不太同於所有藝術作品里的書靈或者說老爺爺角色——阿索瑪的意志是超脫於《阿索瑪的珍寶》一書。
雖然,阿索瑪呆在這本黑書里,但是,她給何可的感覺就像是,是她樂意呆在這書里她才呆在這裡的,絲毫沒有一點同根同源的自知之明。
對待何可也是。
何可是她主人嗎?只能說,好像是。
「阿索瑪,我們用盡全力能打破面前的屏障嗎?」何可問。
「沒有可能。」阿索瑪自顧自地飄到屏障前,手碰到無形的空中引發一圈又一圈的波瀾。
阿索瑪手點著屏障好一會兒,屏障一陣陣的激蕩著,就好像兩個生命在交流一樣。
尤其是阿索瑪臉上露出了少見的愁容,她眉頭竟然微微皺了起來!
這是何可三年來第二次看到阿索瑪表達出情緒,第一次是何可剛見到阿索瑪的時候,那時候她好像很開心。
阿索瑪大多時候像是突破了次元壁的面無表情的三無蘿莉,你問什麼她答什麼,每次夢裡的知識傳授也好像只是例行公事。
她的反常反而讓何可心思更加疑重。
書靈飄了回來,在何可困惑的眼神下,她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何可的眉心,一道紅光閃出,何可眼中的世界開始扭曲,閃爍,腦海里似乎涌動著潮汐,失重感如潮水般襲來......
他的身體在這裡,他的靈魂不知又去見證了什麼......
阿索瑪飄在空中,看著何可這具暫時沒有精神察覺的身體。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的身體逐漸下沉,黑書湧出大量的黑色氣息到她的身上,她的身體開始凝實。
女孩將男生抱在懷裡。
她說:「終於,終於......」
......
庄明言又回到校門前,那裡站了七八個老師。
袁曉長和虞清水把認識的能拉過來的老師都拉過來了。
所有人站在那裡,有幾個跟他之前一樣不停地在空氣中摸著,有幾個正在打電話,有的人走來走去的,有的人蹲在地上抽著煙,有的在跟兩個學生交談著什麼。
「庄老師回來了。」虞清水說。
八個老師轉頭看見正在往這邊走過來的庄明言,很顯然,他們都覺得大人比小孩靠譜多了,所有人往庄明言靠過去。
「庄老師,這究竟是什麼個情況啊。」
「對呀,-庄老師,你發現得早,你現在有頭緒沒。」
「庄老師,你摸到出口了嗎?」
「庄老師......?」
庄明言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所有人都在問著他,雜亂的聲音擊打著他本就煩躁的思緒。
「都安靜點啊你們,一個一個來,你讓人庄明言怎麼回你們啊,人家就一張嘴。」
一旁的副校長說道。聽到這句話,成年人們才安靜了起來。盯著半個禿頭的中年人擠了進來,他帶著眼鏡,面容一絲不苟。
即使剛剛才遇到打擊世界觀的事情,這位副校長就已經在短短時間內調整好了心態。
「欸,這才對。吶,我先問,庄老師,學生說你摸這個龜龜的牆看有沒有出口,是什麼結果啊。」
「張老師,我和學生摸了一圈,學校全跑遍了,全部是這看不著摸得著的空氣牆。」庄明言回道。「我們就這天上,還沒摸過了。」
聽完庄明言的話,幾位老師相顧無言。
有個女老師說:「我們,不會......遇到鬼打牆了吧?」
「哈,什麼鬼打牆,一聽郭老師就是片子看少了吧,人家鬼打牆是一直在循環在某個地方嘀,雖然人家叫鬼打牆,其實是沒有牆的啦。」
女老師的話陰森森的,張副校長一聽就難受,直接回嗆過去。
「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商量個政策,我們這些大人,難聽點,無所謂的。那幾棟樓里,可還有近千個學生啊。」張亞說:
「來,都先跟我去會議室,袁曉長你們兩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