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再把目光投向與里世界相鄰的那片宇宙中,數不清的紫色巨手回到這個空間，它們與本體星團連接的部分開始虛化，逐漸與『物質』這一概念脫離開,回歸到同紫色星團一樣無序的狀態。

七指巨手離散崩解成紫色星雲，攜著許多人的記憶回歸到本體中。像是溪流回歸到大海,而裡面多出來的信息不過是幾滴黑墨，很快被紫色的海洋淹沒了。

人類的知識很渺小,但足夠有趣，足夠新奇。

紫色星團花了大概零點几几秒的時間理解了他們記憶中的一切，這裡的一切包括但不限於人類本身。

構成人類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個細胞，甚至細胞里的東西，組成細胞器的每一個分子原子,都被解讀了個徹底。

星團在宇宙的一側,而『它』在宇宙的另一側，用聲波傳遞消息的方法效率過於低下。它思考了幾秒，隨即伸出無數細小的觸手,它們彼此相擁,流水似的向宇宙另一邊奔去。

這些細小的管道被拉長成白色的絲,穿過行星與行星的間隙，路過數不清的『太陽』。

時間僅僅是人類的錯覺,在人類感知中幾千幾萬年的時光,在它們眼裡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總之,在這『一瞬間』的功夫,這些髮絲似的細長管子到了『它』的面前。

一呼一吸間,萬物毀滅,萬物誕生，星星被吹到遙遠的地方去，散布到宇宙的各個角落中，『它』即是宇宙的核心，這個世界的本源。

這裡的萬物也包括宇宙另一頭瀰漫天際的紫色星雲。

嚴格意義上說，紫色星團是『它』最先創造出來的東西。

在這個空間剛剛誕生的時候僅有無限的混沌，連黑暗的存在都是奢望。

漫長到人類無法想象的時間后，在『它』的身體中，微觀世界在某個無法被感知到的時間點裡發生變化，於是這個世界有了物質。

但這物質並不純粹，更多的是『它』本身，在漫長歲月中積攢下來的殘渣……人類有時候也會掉下皮屑什麼的對吧？

最開始掉下來的這些『皮屑』散布在宇宙各地，忽然有一天，它們生出意識，便聚集到一起，久而久之形成了今天模樣。

直到不久前，真正的星辰才得以誕生，但誰也不知道這個不久前到底是多久。

紫色星雲清楚的明白，人類口中的『它』便是一切的造物主。

長長伸出的觸鬚進入『它』的身體里，轉眼便被同化成一樣的物質了，而裡面的信息也同樣灌輸到其中。

隨著同化，『它』看（用看這個字或許不準確，因為『它』沒有眼睛）到了江遲的記憶，一幀幀畫面在播放，『它』看到江遲出生的那刻，看到他以最高的成績進入監察所，看到了那個人類的影子，她的臉，她的眼睛，還有她的笑容。

即使沒有親自看到她，『它』也能從她身上嗅到屬於自己的氣息。

是的，她就像是自己。

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與自己不同，但她不一樣，她與自己的那條界限是模糊的。

這個人類的名字叫——季南。

名字，人類所發明的東西，用於稱呼一個人的代號，是完全屬於個人的私有財產。

而『它』現在知道了她的名字。

莫名的雀躍感充斥著周身，『它』能感覺到自己正在扭動，這種戳破了窗戶紗的隱秘感讓『它』吞吐星辰的動作加快了，連噴出的星辰都統統變成擁有極高溫度的藍色。

高興。

欣喜。

歡快。

開心。

……

這是『它』第一次生出情緒。

過於激烈的感官刺激激活了許多看不見的紐帶，連同著所有

的『皮屑』一起。此時，這細小的紐帶讓它們與母體（『它』）連接起來，紫色星雲，還有特異點中的怪物們都被迫接收著那邊傳來的信息。

季南。

季南。

季南。

……

全都是這個名字。

這兩個字被重複重複再重複地輸入到它們的認知中，信息量太過巨大了，以至於所有特異點的怪物都開始暴動，它們不再遵循以往的行動規律，而是無差別地攻擊所有能動的東西，用以發泄快要被撐爆了的恐懼。

於是怪物們展開了屠殺。

……

「報告！D區21特異點又出現了異常！」

監察所高管忍住了罵人的衝動：「……還是和剛才一樣嗎？」

「不……和剛才不一樣，頻率幅度比剛才要小上一些。」檢察員在鍵盤上噼里啪啦操作了一通，汗水逐漸在他腦門上凝集：「沒有搜索到任何與之相像的波動，先生，這種波動是第一次出現在監察所的電腦上。」

今天的驚喜實在是太多，還沒等他們喘過氣來，下一個就又來了，誠心想讓他們少活幾年。

監察所高管抹了把臉，剛平復完心情，還沒等說話呢，就被其他人的聲音糊了滿腦子。

「D區22號！」

「A區25號！」

「D區16！」

……

「報告！本該下一批才有探索者進去的特異點也出現了異常！」

高管在心裡安慰自己：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放輕鬆——大不了今天就是個死！

於是他告訴檢察員們：「統計！統計出現異常的特異點！」

「已經統計完了！」

怎麼這麼快？

那人的生意已經有些發顫：「出現異樣的是……是所有特異點。」

某一個特異點：

「他媽的怎麼回事！它不應該在這時候出現的！」

「現在明明是白天……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我還不想……」

某一個特異點：

「我明明按守則上的去做了！為什麼它還是來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這張守則有問題！」

某一個特異點：

「守則……規則……全部都不管用了，難道是被它偽造出來的？」

「不，這是人寫的，貨真價實，一定是特異點發生了什麼變故。」

「不能再死人了，我們已經死了兩個人……再這樣下去……」

「噓，它來了。」

不成人形的怪物從一頭滾向另一頭，不停地撞牆。這棟牆塌了就換另一個，周而復始。

「……它有點不太對勁吧。」

「確實，你聽，它好像在說些什麼。」

它的頭頂有一個氣道，那便是它的發聲器官：

「■■……■■……」

從來沒有說過話的它顯然是不太熟練，只能發出兩個兩個的，稍微有些相似的音節。

「它在說什麼？」

「……不知道，太遠了，聽不清。」

重複了畸變后，它嘴裡的音階逐漸有了形狀：

「季■……■■……■南。」

「我聽清了，它在說……」

「季南……季南……季南……」

他為什麼能聽清了呢？

因為它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此時此刻，所有特異點都彷彿浸在了沸水鍋里，不能發聲的怪物們在蒸騰，能發聲的怪物們在用它們嘶啞的聲音儘力模仿那兩個簡單的音階，而為數不多能說話的幾個怪物則在嘶吼這那兩個字。

人類，沒有經受『儀式』洗禮的人類太過弱小，他們僅僅是在守則的庇護下苟且偷生，如今連僅剩的保護傘都不能遮蔽住他們。

擺在他們眼前的只有兩個選項：

瘋狂，或者死亡。

他們大多數先成為了前者。

精神值降低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但還沒到最低點，屬於『它』的部分很少，但足以建立起聯繫。

於是那幾乎能撐爆腦容量的信息也被灌輸到他們腦子裡，他們覺得腦袋空空如也，又覺得它漲的發疼。

理智，呼吸，連本能都被那兩個字擠到最邊緣去。

「季南……季南……」一個人眼神空洞。

「你他媽在說什麼……季南……季南……」第二個人步了後塵。

第三個，第四個……

季南，季南，季南……

這兩個字如同聖經，至高無上的真理，佔據了所有特異點。

在這不可名狀的過程中，『它』的內部開始發生變化，部分物質不再無序地排列，而是匯聚成……一個人類的胚胎，它在發育，卻長成了一個畸形的人。

人類的知識告訴『它』，這個不對。

於是『它』繼續嘗試。

直到復刻出人類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稜角，直到完美。

很快，『它』創造出了一個完美的人。

但這個殼子很快被摒棄，消失在『它』的體內。畢竟『它』現在能創造出無數完美的人。

『它』伸出一根極細的觸鬚，伸入其中一個世界泡中，在這個世界的角落勾勒起人類的輪廓。

在沸騰到顫抖的特異點中，人類的骨架開始形成，隨後是肌肉，從分子開始，分子構成細胞，細胞構成纖維，一層一層覆蓋在上面……

這個世界泡就是人類所謂的特異點，它們是由降落在里世界的所『碎屑』形成的獨立世界。

而里世界，也是一個世界泡。

與特異點不同的是，里世界是由『它』親手創造的，這個宇宙中最大的泡泡。

桌子上即將掉落到地面的水晶球。

……

「聽說了沒，聽說了沒，出大事了。」

「大事？多大的事？」

季南在旁邊豎起耳朵聽著。

「上面本來想隱瞞的，但實在瞞不住……唉。」

「我跟你說，第一批強制徵集進特異點的探索者，沒有一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