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聚會
等她被康從新叫醒的時候,還有些迷糊,又往康從新那邊使勁兒蹭著,不願意起來,忽地覺得有硬硬的東西頂住她的臉龐,腦子裡想著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樣大,又這樣硬,還熱乎乎的有些燙人,忽地就意識到了那是什麼,陡然坐了起來,嗔怪的地看向康從新。
康從新苦笑:「這可別怪我,你一直蹭來蹭去,我要是沒有反應才有問題。」
顏如許:「怪我嘍!」
康從新:「怪我,怪我定力不夠!」
好吧,也怪自己,非要往他那裡蹭。唯恐那裡一時半會的消不下去,顏如許連忙站起來,離他遠遠的,抬手看了下表,13:10,還有時間。
她笑著調侃:「要不你自己弄出來?」
「你幫我。」
「才不要!」顏如許在他桌子上找出一本《馬克思主義理論》來遞給他,「看看書,平心靜氣!」
火車只晚點了半個小時就到了終點站。
康從新將車開進了站台等著,康康老遠就看見了爸爸媽媽,貼著軟卧車廂小窗玻璃,朝著父母的方向大聲叫喊、擺手。小秀使勁地抱住他,唯恐他摔倒。
顏如許夫妻兩個看見兒子的身影從眼前慢慢滑過去,貪婪地看著,等火車挺穩,列車員下打開門,便迫不及待地上車,接一家老小。
康康使勁兒地摟著爸爸的脖子,臉頰貼著臉頰,又輪換進媽媽懷裡,不停地說著:「媽媽我特別特別想你」、「爸爸我最想你了」之類的話。
一家三口膩歪了好一陣兒才下車來。
康康黑了好多,胳膊上半截和下半截顏色對比十分明顯。康晨曦和康旭陽比康康還要黑上兩個度。白鳳梅調侃他們是去晉省挖煤去了,她倒是沒黑,反而還白嫩了些,面容舒展,臉色紅潤,眼裡有光,看得出療養效果很好。
因著康從新兩口子說要來接站,家裡其他人就沒來,不過康強軍派了輛車過來,兩輛車,正好把人和行李都裝下了。
康康這傢伙,在最初見到時父母興奮了一陣兒,還說要跟爸爸媽媽講好多好多好玩的事兒呢,結果一坐上安全座椅就睡著了,呼哧呼哧睡得可香了。雖說他們坐的是軟卧,但火車一直晃晃噹噹的,人便是坐著、躺著也很疲憊,再康康第一次坐火車太興奮,跟哥哥姐姐一起又跳又鬧的,體力消耗太大。
以至於到軍區大院了,康康也沒醒,睡得跟小豬似的,康從新只好將他抱進房間里,讓他盡情的睡覺。顏如許擔心他現在睡覺晚上該睡不著了,但他睡得這樣香,兩人都不忍心暴力將孩子弄醒。
康從新:「讓他睡吧,反正明天是周日。」意思是孩子晚上不睡覺鬧人,他也能陪著。
不光康康,白鳳梅和雙胞胎回來之後也洗洗躺床上去了,用白鳳梅的話說是現在一坐下還感覺自己是在火車上,晃晃悠悠的,耳邊還能聽見鐵軌碰撞的聲響。
他們本來可以坐汽車回來的,既快又自由,隨時都可以下車來活動一下,但就因著康康對火車的好奇心,一家老小就陪著他坐火車。
共同待了兩周,不光康康和白鳳梅的感情更深了,他和龍鳳胎哥姐也更親密了。以前大概是相處得少,還不十分熟悉,龍鳳胎對康康忍讓、遷就居多,還帶著大人殷殷叮囑后的客氣,但這回龍鳳胎顯然不拿康康當外人,承擔起哥姐的職責,覺得弟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就會批評他。康康也很樂意聽哥哥姐姐的,尤其是康晨曦,管孩子管得有模有樣的。
有時候,大人跟孩子溝通不好的問題,孩子和孩子之間卻好溝通。康晨曦和康旭陽是被家裡兩代人精心教養的孩子,各個方面都很優秀,他們管著康康,顏如許夫妻也不擔心孩子會被帶偏。
晚飯之前,白鳳梅和
龍鳳胎陸續醒來,恢復了精神,只有康康還在繼續沉沉睡著。
白鳳梅:「讓他睡吧,一上火車就興奮得不得了,車廂走道處跑來跑去。跟哥哥姐姐在空包廂捉迷藏,管都管不住,我挨個去有人的包廂道歉又送了水果人家才沒罵人。」
軟卧票又貴又不好買,再說五個小時的車程一轉眼就過去了,犯不著坐卧鋪。不過康家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軟卧車廂人少環境好,還可以不用排隊有專屬上車渠道,票價雖貴也值得了,就當為國家拉動內需做貢獻好了。
康康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早早醒來,發現父母都在身邊,就開始咯咯笑,先把康從新吵醒了,父子兩個就在床上悄無聲息的玩鬧,一直到康康不下心砸在媽媽身上,把媽媽吵醒了,立時就從默片轉成三人的彩色電影。
然後,這一上午,康康就纏在爸爸媽媽身邊,缺一個都不行,上廁所都要拉著爸爸媽媽一起去,像個還不會走的小寶寶,一直要粘在爸爸身上,小嘴叭叭地跟爸爸媽媽講他這幾天吃了什麼,看了什麼,玩了什麼,又遇到了哪些好玩的事兒。
他想到什麼說什麼,也沒有什麼邏輯性,在表述長句子的時候,還有些詞不達意,架不住他情緒到位,表情豐富,康從新兩口子連蒙帶猜,又發揮想象力,才能跟上康康的思路。
康康還給爸爸媽媽帶了禮物,是他辛辛苦苦在海邊撿的貝殼,有粉的紫的,還有小海螺,都是康康精心挑選的。他從裡面找出一枚紅色的,表皮特別乾淨的成年人大拇指蓋大小的貝殼獻寶似的遞到媽媽面前。
「媽媽,這是送給你的!」
「哇!」顏如許驚喜不已,將貝殼捏在手裡仔細的看,「真漂亮,謝謝康康,媽媽特別喜歡!」
康康眼睛亮亮,笑得像是一朵燦爛的話,又略略的有點害羞。
康從新:「爸爸呢,爸爸有沒有專屬禮物?」
康康大眼睛忽閃,透出些心虛來,連忙伸出小手扒拉著裝貝殼的小布袋,從裡面找出最大的一個海螺遞給爸爸。
康從新假裝沒發現這是康康敷衍他的,高高興興的收下。
康康將海螺放在康從新耳邊,說:「爸爸你聽,聽到海浪聲了嗎?我把大海的聲音裝在,裝在海螺裡帶回來了,送給你。」
康從新認真的聽,邊聽邊點頭,聲音表情動作無比透露出對這份禮物的喜歡,他說:「聽到了,謝謝康康,爸爸特別喜歡這個禮物。」
康康不心虛了,坦然接受爸爸的誇獎。
之後,不知道康康悟到了什麼,他又從他的貝殼袋子里,挑選出來幾顆,一一送給爺爺、二伯和二伯母,又把跟爸爸說的,把大海的聲音帶回來送給你那一套分別跟爺爺和二伯說了一遍,哄得二人眉開眼笑,恨不能連天上的星星也能給他摘下來。
看得顏如許和康從新面面相覷。
「這孩子到底是像誰啊?」
兩人同時發出這個疑問,他們兩口子可不會這樣賣乖討好。
八月的第二個周日,顏如許兩口子受邀來到岳諒昔家裡做客。這是顏如許第一次參加康從新的社交活動,還有些緊張。據說這次岳諒昔只請了單位的幾名副總和家屬,既像是家庭聚會,又像是機械集團高層領導的聯誼會。
顏如許今天穿白襯衫配黑色百褶長裙,莊重、大方。
顏如許轉個圈問康從新:「怎麼樣,有沒有副總夫人的氣質,會不會給你丟人?」
康從新笑著在顏如許臉上親了一口,說:「再沒有比你更漂亮,更有氣質的了。」
好,你敢說我就敢信。
兩人將康康送到姥爺家后就開車去了煙草局家屬院。嚴格來說,是煙草局、地質局和地理研究所三個單位的聯合
家屬院。
這三家單位都規模都不大,辦公地點都不遠,都不具備單獨蓋家屬樓的資格,後來這三家單位一合計,就捆綁在了一起,你出錢我出地的蓋起了家屬院。
岳諒昔的夫人剛從外地調到京市煙草局,被安排到財務科,做了個閑散崗位。因著機械集團的家屬樓還沒有蓋好,煙草局暫時借了棟房子給他們居住。按照岳諒昔夫人的級別職位是沒有這個待遇的,主要是看著岳諒昔的面子。
對於人情世故方面,顏如許自知很欠缺,沒在年長女性耳濡目染著做引導,很多問題她都想不到。以前她可以和康康躲進小樓成一統,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和別人接觸,可以後她會承擔起康副總夫人這個角色所需要的交際和應酬。
她專門給白鳳梅打了電話,跟她請教上門禮儀。白鳳梅建議她帶上一件禮物上門,要居家用的上的,岳諒昔的級別高,送的禮物也不能太普通了,但又不能太貴重,也要觀察看看其他幾家都送什麼。
得了白鳳梅提示,顏如許左思右想,又和康從新商量了,最後去瓷器商店買了一套景德鎮出產的高檔餐具。
康從新沒想到顏如許這樣重視,便勸她說:「咱們就保持基本的禮儀禮貌就好了,別因此別有心裡負擔。我希望有我的日子你比以前更隨心所欲,我希望你過簡單快樂的日子,而不是陷入到這些對你來說太過複雜的人情世故中。」
顏如許笑,說:「我以前只是沒那麼多精力去處理這些事情而已,人還是群居動物,不能夠脫離群體、社交的,等以後咱們搬到家屬院去,有了鄰居,也不可能跟咱們現在似的,關起院門不和別人接觸。而且以後康康越來越大,朋友也會越來越多。現在都有小朋友邀請他去家裡玩了,以後這種情況會更多,我們家的大門也要敞開了,我也要改變的。放心,這些不會成為我都的擔,有你在身邊給我撐腰做後盾,我做什麼都開心。」
康從新揉揉她的頭髮,「好,你只是希望你過得順心快樂。」
顏如許:「你在我身邊,我不管幹什麼都是高興的。我還想做好你的賢內助。」
康從新吻她的發頂,笑:「好,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給你兜底。」
夫妻二人上午11點到達煙草局家屬院,太晚來失禮,太早來還得幫著幹活。顏如許在家裡都不幹活,康從新怎麼會捨得她去幫別人家幹活,於是就按照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到。
幫著開門的是馬少元,他也是外地調過來的,家在外地,媳婦在老家伺候父母,沒有把家搬過來的意思。大概都是外地調過來的,他和岳諒昔走得最近,這次來得最早,一直在幫著岳諒昔招呼客人。
馬少元還是頭一回見到顏如許,眼神稍有些詫異,但馬上熱情歡迎,說:「康副總來了,這是弟妹吧,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馬少元五十不到的年紀,笑起來眼角周圍全是褶子,說話帶著些東北口音,聽著很有趣,再配上他友善的笑容,讓人很有好感。要不是康從新給她介紹過這次一起做客的幾位副總,顏如許還以為他也是搞政工出身的呢。他是正經從一線車間走出來的,在調來機械集團之前,是東北重型機械廠的廠長,那可是老牌的工業企業,自己執掌一個老牌企業多年,馬少元的能力可見一斑。
已經當上「雞頭」的領導未必願意放棄自己的舒適區,去到更廣闊的天地去當「鳳尾」,但馬少元是極為樂意的,甚至在組織上跟他談話的時候,他幾乎不需要考慮就立刻表態說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康從新是分管政工、後勤、安保的領導,再由於機械集團的特殊性,中層以上幹部的個人情況都調查清楚,家庭、性格、海外、社會人際關係等等都做過深入的調查。馬少元是因為家庭問題才急於脫離之前環境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只是
孤身一人在京城,卻不肯把家人帶過來的原因。
當然,這些是私下調查的,是個人隱私,需要保密,康從新沒有喝顏如許透露,她也不是八卦心重的人,知道一些基本情況,不至於一臉茫然就可以了。
康從新給兩人做了介紹,顏如許跟馬少元打招呼算是正式認識了。馬少元將二人引進來。岳諒昔穿著襯衫長褲,和另一名副總劉璋坐在客廳聊天。
這房子是三居室的結構,大概有七八十平米,客廳面積並不大,岳諒昔家的沙發太大,擺在客廳里佔據了多半個客廳。
岳諒昔和劉璋還有兩個陪坐在一邊的小夥子都站了起來,岳諒昔笑說:「康副總,小顏,歡迎歡迎。就是家裡頭有些簡陋,因是暫住的地方,就沒費功夫打理,敬請見諒啊!」說著,他指著那兩個年輕人介紹,說是他的兩個兒子,大的叫岳凌在華陽大學上大三,小的叫岳遠還在上高中。說他還有個上初中的小閨女,不過今天同學過生日,去同學家玩了。
岳諒昔讓他的兩個大兒子稱呼康從新兩口子為康叔叔、顏阿姨。顏如許聽著大小夥子管她叫阿姨,還有些不適應。岳諒昔和康從新是平輩,只有稱呼叔叔阿姨才是對顏如許兩口子的尊重,要是叫哥哥姐姐之類的,就是把康從新降到了小一輩的位置,那可不是表示你們兩口子看著年輕少相,而是一種輕視。
顏如許客套幾句,康從新便將帶來的茶具放到茶几的一邊,茶具用喜慶的紅色紙袋子裝著,不拆開的話就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此時送禮就是這樣,講究心照不宣,別看禮物上沒有寫名字,但主人家很清楚哪家禮物是誰送來的,以後有機會是要回禮的,這就是人情往來。
「來就來嘛,就是大家聚聚,怎麼還帶了東西?一會兒走的時候拿回去!」岳諒昔說。
「一點小心意。」大家都是隨口推讓的,誰也不會當真。顏如許說著往屋子裡喵喵,看到屋角一處放著個塑料繩坯編成的小籃子,表面用一塊土蓋著,也不知道放的是什麼,想必是劉璋或者馬少元其中一位帶的禮物。
康從新帶著顏如許坐在靠門口的單人沙發上,顏如許坐在沙發里,康從新靠坐在沙發扶手上。和沙發配套的黑木茶几上擺滿了水果、瓜子和糖果茶水,由著馬少元起頭,大家開始聊起機械集團的事情來,大家很注意,談的都是不涉機密的事兒。
客廳距離廚房很近,廚房關著門,能聽見炒菜聲和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裡面的香氣和油煙氣也一陣陣的傳來。顏如許心裡頭想著,沒見到岳諒昔的夫人,大概正在廚房裡親自下廚。
劉璋也是第一次見到顏如許,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只覺得對康從新的不忿又深了一重。
他對顏如許說:「弟妹聽著無聊吧?我媳婦在廚房給岳大嫂打下手,一會兒等她出來,你就有伴兒了。」
顏如許朝他笑笑,沒有說話。
按常理來說,顏如許聽到這樣的就應該站起來,主動去廚房,說:「那我也去廚房幫忙吧。」可她卻沒有,穩穩地坐著。康從新自水果盤上拈起一顆黃色李子,兩根手指一捏就裂成兩瓣,將其中的一半遞給顏如許。顏如許張開嘴咬著吃瞭然後轉頭示意康從新也吃,說:「一點都不酸。」
康從新將另一半扔進自己嘴裡,顏如許自口袋裡掏出一放疊得整齊的手帕遞給他,示意他擦手。
劉璋覺得很刺眼睛,索性就轉過頭去不看了,心裡頭卻想著,為什麼有些人運氣這麼好!
岳諒昔對旁邊的二兒子說:「叫你媽出來,說顏阿姨來了。」又跟顏如許說:「有保姆做飯呢,你岳大嫂非要給露一手,搞得劉副總的家屬也不好意思地跟進去了,廚房太小,也不知道他們三人進去能不能轉得開,哈哈。」
顏如許笑著點了下頭,這是岳諒昔為著劉
璋剛才的話在幫她解圍。
不大一會兒,廚房門打開,岳諒昔的夫人曹芳和劉璋夫人王紅梅一前一後的走出來。曹芳帶著圍裙,衣著樸素,圓盤臉,臉上帶著笑,微微有些發福,形象氣質都和顏如許想象中的一樣,是那種會全方位體貼關心丈夫下屬的老嫂子形象。
王紅梅則是小尖臉,三白眼,嘴角兩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看得出年輕時人長得很漂亮,就是年紀大后,膠原蛋白消失,臉蛋整體下垂,就有些刻薄相。和曹芳站在一起,對比尤其明顯。曹芳就是電視劇裡面那種任勞任怨、遭受打罵折磨,最後還能原諒壞人的女主角,王紅梅則是壞事做盡,最後翻然悔悟就被女主角原諒了的女配。
曹芳的聲音也如同她的相貌一般,親切、熱情。和顏如許頭回見面,便好似是相熟的朋友一般,熱情地打招呼,一點不見外。客廳里頓時分成了兩撥,男一撥聊著不重要的公事,女一撥聊著家常、兒女,王紅梅相處起來,倒不似她的外表,還是很友好的。
不大一會兒,最後一位副總祁年春也帶著他的夫人周愛青來了。這位夫妻一到來,頓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祁年春五十多歲,周愛青大概二十六七,梨花壓海棠,足足差了二十多歲,兩人站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倒像是父女。
不過,這樣年齡差比較大的夫妻也不算稀罕事兒,稀罕就稀罕在周愛青原先是管祁年春叫表姨夫的,表姨生病去世,還不滿三個月,周愛青就補上了表姨的位置。表姨留下的幾個子女都跟著老大走了,說是要跟祁年春斷絕關係。
祁年春是專管技術的副總,小時漂洋過海出去留學,學成后輾轉回來報效祖國,為國家機械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在之前他不管是學術、個人人品道德方面都為人稱道,可就因著娶了亡妻屍骨未寒就取了外甥女這一項上,背上了道德的瑕疵。
因著祁年春的身份、地位,敢於當面指責他的人少之又少,但對著周愛青,便是什麼難聽的話都敢說。
事實究竟如何,外人也都不清楚,但從外表就看得出來,周愛青過得並不好,眼睛無神、眼下青黑一片,人顯得無精打採的,皮膚也有些枯黃,像是失去了水分的小白菜。她原本也就是中人之姿,現在這樣憔悴就更談不上漂亮。
而祁年春和她之間,也沒有老夫少妻應有的溺愛、關懷。從他們夫妻兩個進來到現在,兩人的眼神就沒有往一塊碰過。
顯然,這對夫妻不顧世俗目光、家人反對在一起后,過得並不好。
曹芳笑呵呵地招呼著大家,給大家拿瓜子,說:「這些瓜子是我老家給帶來的,在當地特別有名,炒瓜子的個體老闆是本省第一個萬元戶,還上過報紙。」
這事兒顏如許也聽說了,去年春節那位老闆還搞起了銷售評比,說是第一名獎勵一輛上海牌的小轎車,轟動一時。她抓一把嘗嘗,酥、香、入味,確實味道不錯。
曹芳看見他們吃就很高興,說:「老家人給我帶來一尼龍袋子,得什麼時候能吃完啊!你們走的時候都幫我帶走一些減輕負擔,大夏天的太容易返潮,返潮就疲了不好吃。」
曹芳這樣說就是不允許大家拒絕,因著瓜子不值錢,大家象徵性的推拒一番,再感謝一下。
別人送東西,你一定要推拒,如果不推拒直接收下,人家會覺得你另類,怎麼給就要呢,一點都不知道客氣,但最好只推拒兩回,推拒多了就是車軲轆話來回說,太煩人,最好裝成迫不得已,不好意思,受之有愧,最後再真心的感謝。
都是套路!
在座的都是人精,顏如許能看出來祁年春夫妻兩個有問題,大家自然也沒有看到。所以自從周愛青來了之後,曹芳就再也沒有談論家庭、孩子的問題,而是轉而說起了物價,說最近什麼都漲,就工資不漲,說起
了百貨大樓進了什麼新貨,說起了最近流行的衣服、髮型,最後又說到了《百花電影》雜誌。
曹芳說:「你們雜誌我是從紅星電影廠專題開始看的,拿起一看封面的字,說是電影廠探秘,我就好奇的買了一本,之後期期都買。」她還拉開了櫥櫃,讓大家看裡面放著的往期雜誌,說:「這回搬家我也千里迢迢的給帶回來了。後來我們家老岳說,康副總的愛人就是大眾電影雜誌的編輯,我老激動了,那會兒就想認識你,不過先是工作調動,又是搬家,又是孩子們轉學,拉拉雜雜的事情太多,一直拖到現在才見面。」
接著,曹芳又興緻盎然的跟顏如許談起了電影幕後的幾個問題,王紅梅和周愛青也插嘴討論,成了個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顏如許就跟他們說自己去參觀電影廠的所見所聞,比如擬音師怎麼配出馬蹄聲,怎麼配出刀劍聲,都是雜誌裡頭不曾寫到的,幾個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直到保姆過來問,是否可以上菜時,大家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話題。周愛青很羨慕的說:「顏大姐你的工作真好,真羨慕你,你見過港島的大明星們嗎?」
顏如許說:「見過一個,演過電影《華國心》的演員張明德,去年來內地參加春晚時,我參訪過他。」
那是內地第一次刊登港台明星的專訪。但是卻命運多舛,經過層層審核、無數次修改,歷經了兩個多月上面才發表。一開始,稿件被打回來,說是敏感度高,讓修改,卻又沒給修改意見,顏如許想著那就乾脆別發好了,換篇稿子好了,上面又不同意,說有更深層次的政治意義。顏如許只好一遍一遍的改,改完稿子之後看見張明德這三個字就覺得腦瓜仁兒疼。
以後再有港台明星來內地,顏如許也不去採訪了,費時費力不討好。
「哦,張明德呀。」周愛青語氣有些失望,說,「他長得一般,還是劉耀華帥氣!」
她現在的表情很像個在大學校園裡,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和想象的學生,提到劉耀華時,眼睛里有了光。
劉耀華確實很帥,是和祁年春完全不同的類型。祁年春身上是歲月和知識錘鍊出來的儒雅從容,而劉耀華身上充滿了荷爾蒙的男性氣息,說白了就是長得很帥身材誘人。顏如許不動聲色的往男人那邊瞧,祁年春頭髮花白,雖說保養得宜,但到底歲月不饒人,臉上開始長出淡黃色的老年斑,褲腰帶扎到了微微挺著的小肚子上面,皮膚也略顯松垮。
一個喜歡劉耀華的人,是出於真愛才跟了祁年春的嗎?顏如許不僅懷疑起來,她碰觸到了康從新投射過來的目光,似乎在問她怎麼了,顏如許忙搖頭,意思說自己沒事。
保姆開始端菜,女人們都站起來去廚房端菜,顏如許也跟著站起來。曹芳說:「你不用端,廚房太小,人去得多了反而礙手礙腳的,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親切得彷彿是自家長輩。
顏如許也沒再客氣,從善如流地去小小的衛生間洗手。衛生間實在太小了,人蹲在坑裡,雙肘正好碰觸到兩邊的牆壁,窄小又壓抑,完全沒有考慮洗澡的問題。她不由得擔心,將來自己家的房子會不會也是這種格局,一點都不合理。
晚上,酣暢淋漓的夫妻生活后,顏如許懶洋洋躺在康從新懷抱里,盤點今天這一次上門,顏如許說:「我已經好幾年沒和陌生人這樣相處了,跟他們聊天還蠻舒服的。曹芳是老大姐,事事妥帖,人人都能照顧到,王紅梅為人清高,但也不是不合群、個色的人,她可能很看不上她丈夫,言辭之中對他多有不屑,至於周愛青嘛,好像個小姑娘似的,有些天真,愛幻想。」
康從新早就看出來對今天這次做客,顏如許並不反感,現在看顏如許興緻勃勃跟她講這些事,心裡頭也高興,就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頭髮,做個耐心的聽眾。
顏如許把玩著他的手
指頭,又指揮著康從新將電扇的風力調小一點。進入8月後,晝夜溫差更大,晚間並不算熱,但架不住有康從新這個火爐在,兩人又是摟著抱著,誰也不肯鬆開,屋裡頭整夜的開著電扇,這會兒開始落汗,顏如許便覺得有些涼了。
康從新去調了電扇,又將風扇拿得稍遠了些,而後躺到原來的位置,顏如許就又自動的靠過來,難得地生了八卦的心思,說:「我猜,最開始那個祁工是愛著周愛青的,不然也不會頂著子女和道德倫理的壓力,在前妻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跟她表外甥女結婚。不過,結婚之後,激情漸漸退散,感情也就不剩什麼了。至於周愛青,祁工有錢有地位,跟了他一下子就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感情不感情的對她來說無所謂。祁工這個人真令人齒冷,說是和前妻感情深厚,轉眼就娶了別人,厭棄了現任妻子就對人使用冷暴力,真是個渣男!」
因著這個問題,當初上級也在要不要把祁年春調到工業集團擔任副總這個問題上猶豫過,後來考慮了再考慮,認為這只是情感道德上的小瑕疵,是些小問題,不涉及到大義,是可以忽略的。
康從新深入調查過祁年春。他的人生確實除了涉及男女關係的這件事情外,其他並無可以指摘的地方,但就這件事情,就將他的半生清譽全給毀掉了,落得個眾叛親離。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娶到的妻子,稀罕了沒幾年就被他厭棄了,就像是被中了蠱,又解毒了一般,熾熱的感情忽然就消退了。現在的周愛青對祁年春來說,就是個沉重的包袱,想甩甩不掉。他想和子女們修好,但有這個包袱在,子女們寧可在外面吃糠咽菜也不肯接受他的幫助。
康從新不知道後世的資訊多發達,顏如許又看過各種各樣狗血的真事,只覺得顏如許還真是聰明,才跟人家夫妻兩個接觸,就把真實情況猜個七七八八,他不由得又將顏如許摟緊了些,說:「別為別人的事情生氣了,睡吧。」
脫離職場一年多的王雅妮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用她的話說是上班比帶孩子輕鬆多了,孩子交給了剛辦完退休手續都婆婆。
上班前夕,剛給孩子斷了奶,天天在辦公室泡麥芽水,但還沒有完全回奶。夏天衣服薄,胸前經常洇出來一片,因著辦公室里還有個男同志,王雅妮就很尷尬,還遮遮掩掩的,次數多了,王雅妮就習慣了。再加上有黃麗梅這個臉皮特別厚的「老嫂子」在,把王雅妮也帶得坦然無比。
現在辦公室里有正處於妊娠期的,有哺乳期的,還有兩個老大姐天天給兩人傳授懷孕、坐月子、帶娃的經驗。陳陽從一開始臉紅無措,恨不能躲出去,變得泰然自若的聽,偶爾還能插兩句嘴,生生把陳陽這個還沒有結婚的大小夥子帶成個「婦女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