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面談

張華初站在講台上，猶豫了一下，所有違反校規的結果似乎都在他的面前一閃而過。

無論同學們怎麼說，至少在初中的時候，隨意動大屏幕可是重則會被找家長的行為。

他無疑是在玩火。

班級里大部分的人都看著走上講台的張華初，一臉懵逼，幾個知道的人則在下面竊竊私語。

下面應該怎麼做？

張華初打開了搜索引擎，盜版的網站，不堪入目的廣告，他滿臉通紅，張嘴，但是卻說不出來話。

「放吧。」王校長靠著前門，然後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

張華初轉過頭看著王校長。

震驚，彷徨，緊張？

放就放吧，張華初一咬牙，打開了視頻，從來沒有見過的開頭，不過聽見下面學生們的歡呼聲，還有被關上的燈，張華初知道自己沒有搞錯。

動漫這玩意，張華初基本上沒有看過。

「張華初！出來一下。」王校長退出了教室，虛掩著門，說道。

張華初掃了一眼教室里的同學們，他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屏幕，似乎根本沒有人注意他。

完了。

張華初走出了教室，王校長笑了一下，讓張華初更加緊張了。

「沒事的，中午本來就是休息的時間，他們想要看電影就看吧，不過我要找你出來聊聊。」

「好的，校長。」

「走吧，挑個地方吧，浪費一部電影的時間，大概不需要，不過我還是不建議你從中途的地方開始看，一部好電影，從頭到尾看完是一種享受。」王校長自言自語道。

「額，我不知道去那裡啊，我對學校還不熟悉啊。」張華初似乎沒有那麼緊張了，但他的聲音還有一些顫抖，眼角甚至還有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出來的眼淚。

「鋼琴教室？」王校長試探性地說道，大概是在徵求張華初的意見？

「也可以吧。」

「那就走吧。」王校長率先走起來，他穿著便裝，說實話，一點校長的樣子都沒有，甚至都不想一個老師，更像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張華初愣了一下，然後跟上了王校長的腳步。

……

遠遠地，就能夠聽見音樂教室傳出來的鋼琴聲。

亮堂的教室里，顧老師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飛舞，走出美妙的曲子。

但是其實張華初是沒有什麼感覺啦，他甚至不太喜歡聽古典樂。

「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音樂教室被別人霸佔了。」王校長趴在窗子上，等到顧老師停下了演奏，才說道。

剛剛彈奏完的顧老師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他在空中舞動手指，過了許久才睜開眼。

「老王，你要幹什麼？我把位置讓給你？」顧老師發現來的是王校長，站起身說道。

「M省最負盛名的音樂天才，竟然在一個小學校任教，我真是沒想到啊。」王校長示意旁邊的張華初蹲下，自己和顧老師聊了起來。

「這是一個我可以放飛靈感的地方，還能感受到孩子們的朝氣。」顧老師閉上眼睛，似乎有陶醉在音樂之中，「我當了半年的音樂老師，太壓抑了。」

「嗯？」

「我說的是孩子們，他們被家長帶著來試試鋼琴，他們日復一日的練習，我感受不到他們的靈魂，只能看見一個空虛，孤獨，壓抑的灰色靈魂被囚禁在黑白的牢籠中。」

「最可怕的是，

那些家長還問我他們有沒有天賦來彈鋼琴，就好像天賦是他們彈鋼琴需要的唯一的東西一樣。」

「這不是為難你嗎？」王校長說道。

「是啊，所以我離開了。」

「那你覺得彈鋼琴需要什麼？」

「一個自由的靈魂？算了吧，我知道現在孩子們有多艱難，所以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他們，學完鋼琴，考完級，就是他們的最終目的，真正把鋼琴當做興趣的人，屈指可數。」

「鋼琴老師的收入可不低啊，比你現在當音樂老師高了好幾倍啊。」王校長拿出手機，回了一條信息，然後說道。

「一個月三千塊？我一個人夠了，學校不是還提供宿舍嗎？」

「學校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三個月呢？」王校長平淡地說道。

「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剛剛那個表情應該叫做很有把握。」顧老師說道，他重新走到鋼琴的旁邊，然後彈了起來。

張華初不知道顧老師在彈什麼，不過那曲子給人一種十分輕盈的感覺。

王校長沒有說話，也閉上雙眼，然後靜靜地等曲子彈完。

……

「你們兩個進來吧。」顧老師又彈完一曲，然後說道。

「走吧，他早就發現你了。」王校長拍了拍旁邊張華初的肩膀。

是你讓我躲起來的。

張華初看著王校長的背影，好氣又好笑。

「張華初啊，我沒想到是你。」顧老師撫摸著琴鍵，一副陶醉的樣子，然後就這樣笑著看著兩個人。

「猜猜看我為什麼要找你單獨談話。」王校長說道，他看了看錶，「我們還剩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不知道。」張華初如實回答。

「不知道的話，就來彈琴吧，我看你很有彈鋼琴的天賦，至少看手指是這樣。」顧老師笑道，他將琴蓋蓋上，然後將布蓋好。

看來他剛剛說的話就是在看玩笑。

「你聽說過什麼是學分嗎？」王校長問道。

「不知道。」

「那麼學生會嗎？」

「好像國外的高校有這種東西？不過我們初中反正是沒有。」

「然後你就糊裡糊塗當上了學生會會長？」

「啊？我也不知道啊。」

「開個玩笑，我點名讓你當的。」

「為什麼？」

「因為你開學第一天主動打開了窗戶？還是你第一節課就睡覺？又或者是因為你是全校成績的第一名？總得有個理由吧，大概只是看你比較順眼吧。」

張華初看著面前笑著的校長，他可比自己見過的所有的校長的話都多多了。

「開學典禮那天我也說過了，三個月後，要麼這裡叫實驗中學，要麼就是別的學校的分部。」

「嗯。」

「那麼你就要聽好了，下面的內容十分的重要，我的存在，這個學校的存在，都會和你有關。」

張華初驚呆了下巴，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重要過。

「學生會就是學生的代表，負責和教務處直接對接，學生有什麼煩惱，問題，難處，你都要來告訴我，或者副校長？」王校長似乎想到了什麼，「哦對了，張老師被調走了，副校長還在來的路上。」

「或者你找主任也行，這位就是主任之一。」王校長指指在旁邊的顧老師。

或者應該叫顧主任？

「你負責什麼來著？」

「嗯……學校的慶祝活動？對外宣傳？」

「好像是吧，你可不要讓我失望。」王校長說道。

「算了吧，要是三個月熬不過去，什麼活動都是白搭，你還是和生死攸關的人聊生死攸關的事情吧。」顧老師說道。

「可是當初說的考核的標準是成績吧，我們現在把這麼多時間放在看電影？學音樂？做運動上，又怎麼可以把學習搞好呢？」張華初一臉懵逼。

「這就要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至少我知道，三個月後，肯定能夠通過上頭的要求。」

「還有一個保險的招，只要把那些學習差的全部踢出去，就可以了，你記得當初的協議嗎？校方和家長方都是可以主動解除協議，然後按照後續流程進行，也就是送進想要的中專。」

「不過現在都沒有人沒有退學，大概不是因為我們的政策有多好吧，至少在考上大學這方面，我們的生源，能力，還有付出的精力，都遠遠不及甚至最差的高中。」

「教學嘛，就是要給最少的時間，不給那些老師壓力，他們怎麼完成他們的測試。」王校長臉上露出了壞壞的笑容。

「帶入教學？我覺得不太靠譜，反正我是從國外回來的，全部都是西式教育。」

「刷題，上課，做作業，考試，那就是我經歷的教育，等到最後高考結束，悵然若失，考上了大學，不過似乎失去了什麼。」王校長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傷感。

「我們都在賭，我賭你們絕對能過三個月後的測試，家長在賭，賭他們的孩子能夠借著這個機會考上大學，老師們在賭，賭能夠通過他們的教學模式能夠挽救你們。」

「這個地方，要麼，成為放飛夢想的聖地，成為新時代教育的模範。」

「要麼，就變成埋葬三個月時間，無數人期望的墓地。」顧老師補充道，「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拜拜。」

……

「至於學分制度，就是考到一定的分數能夠獲得學分，這也是你能夠在這裡留下來的參考。」

「保證我們學校能夠留存下來的最基礎的辦法。」王校長說道。

「然後通過運動，參賽等等很多東西來增加學分。」

「多了有啥用嗎？」

「沒有，這是保底的及格政策。」

「好吧，那麼我需要做什麼？」張華初這才發現王校長說了半天，和喊自己過來基本上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完全可以通過老師來告訴自己這些東西。

「制定學分制度，建立學生會，有事多跟我交流。」

「學校是學生和教師能夠共同相處的地方，所以學生一定要有一定的發言權。」

「可是我從來沒有任何經驗啊，我都不知道從哪裡做起。」張華初似乎明白了王校長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真的不會做啊。

「我跟你說實話吧，我也是五天前被通知要來做這個校長的，不然我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鬧市區奶茶店員工。」

看得出來，面前的人一點都沒有校長的樣子。

「好了，看來我就佔用了你十分鐘的時間，剩下的時間我建議你不要回去。」

「為什麼？」

「因為天氣之子是一部好電影，我覺得你不該從中間開始看。」

要不是看王校長一臉認真的樣子，張華初還以為對方在開玩笑。

……

「趙兄，怎麼樣了？」王校長一回到校長室，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沒怎麼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老師們每個人都要帶糖上課，為了讓他們年紀輕輕就患上糖尿病？」那個人聞言，轉過身來。

快三十度的天，他穿著長袖的襯衫，帶著眼鏡，文縐縐的樣子，看起來三十來歲。

「也有可能是蛀牙？」張華初在位置上坐下，「看什麼看，我站了一天了，休息一下怎麼了，要不你也坐下來？」

「我可沒工夫在這裡跟你墨跡，快告訴我理由，我好去安排，現在的每一步，每一句話，都是實驗數據。」

「明明那些孩子一顆糖就是哄好，那些老師還要和他們較真，真不知道那些老師們在想什麼。」

「你是在吐槽你的老師？我記得我帶來的老師都是二十歲以下，大概不會和同學們吵起來吧。」

「是個不會患糖尿病的年紀，不過蛀牙就不一定了。」

趙兄，或者應該叫趙老師，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最後才知道張華初是什麼意思。

「你說話怎麼拐彎抹角的？」

「沒辦法，當初大學的時候為了吸引女生所培養出來的可悲的幽默感。」

「所以你現在脫單了？」

「沒有，不像趙兄一樣愛情事業雙豐收。」

「給你提個建議，在長輩沒有坐下的時候，你直接坐下，大概是不太禮貌的。」

「作為一個奶茶店員工，我表示無所謂。」

「沒有別的退路了？」

「沒有吧，大概，不過一個人的話，那些錢夠我活著了。」

「你藏的還挺深的，我們找了很久才能找到你。」

「你要說這話，我就搞不明白了，為什麼找我，我覺得我這個也是平平無奇的啊，普通的成績，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人。」

「要是人人都覺得自己非常普通的話，這個世界就沒有那麼多偉人了，至少我敢說，在你的心裡，你不希望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人。」

上課了響了，窗外好多中午在籃球場打球的學生此時都匆匆忙忙地朝教室趕。

熾熱的陽光在他們身上留下了青春的汗漬，也重新點燃了一顆顆差點熄滅的火熱的心臟。

「用你論文里的一句話。」趙老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他推了推眼鏡。

聞言，王校長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們都是有夢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