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子彈做媒天下奇,柳五喜娶小百靈。
趙王河畔已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過雨了,高地勢或緊挨樹木的地方,莊稼在烈日的烘烤下已變的枯萎,有人試著用火柴去點,雖然沒點燃,但足見旱情的嚴重,再不救真的完了!讓庄稼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莊稼被活活旱死,這是最痛心的事,就算給紅燒肉吃也不香呢!得了一年好收成的庄稼人,有了些底氣,準備湊錢買灌溉的機械。一戶買不起就三五戶合夥不信趙王河裡有水,就弄不到田裡去。有些人等不得,乾脆拉上地排車,上面大缸小缸鐵鍋罐子之類,能盛水的什麼都成。一家人拉的拉,推的推,反正是能救一棵是一棵,沒有本事的莊戶人,不指望莊稼又能指望什麼呢?已近立秋時節,太陽仍像一團炙熱的大火球,他可不管你窮人富人光棍眼子,一律照烤不誤。而趙王河卻像一位慈愛的母親,毫不吝嗇的奉獻著自己的乳汁,滋養著兩岸的人民。正午剛過,也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河道里傳來陣陣喧鬧,這是我們在做「八八」遊戲。午飯後到上課,有兩個多小時的空閑時間。到學校去,老師會強迫著躺在課桌上睡午覺,倒不如這大柳樹下涼快自在。我們爬到大柳樹上做遊戲,這是經常的事。說起「八八」遊戲,首先要有一棵低矮而又枝叉橫生的大樹,很高大的自然不行,萬一掉下來容易摔傷人,大人會出面干涉的。刺槐扎人也不行。最好的莫過枝叉伸向水面的低矮柳樹,小孩子穿了褲衩,萬一掉水裡,全當洗澡了。遊戲者不倨人數多少,爬到樹上,或自願會推舉會抓鬮,選出一人,用布巾蒙了雙眼當「瞎子」。眾人四散開去,遊戲開始了,瞎子喊:「八八,誰不八王八……」眾人應答:「八八」。誰不應答便是犯規――輸了。而「瞎子」就順著眾人的應答聲,摸索著攀援樹枝去逮人,為了找到目標,他不停的喊:「八八誰不八王八!」眾人便快速應答:「八八――」。當瞎子把人逼到死角抓住或被迫接地時,就算他贏了,而輸者就要當瞎子,重新開始遊戲。有玩童心裡的大人們,有時也會爬上樹來,一起湊熱鬧,。說話不及,樹下來了一位老頑童,眾人伸頭看視,原來是柳五爺。他可是德高望重響噹噹的大人物,當年參加過萬里長征,軍功赫赫,。解放后不願做官,領著一家人回到了農村老家中,眾鄉親推舉他當了村長,一干就是三十年。現下國家有津貼給他,他什麼都不幹,開始養老了。雖是老了餘威仍在,縣裡幹部見了她,也得畢恭畢敬,稱聲「柳老」!慌忙遞煙。而他又沒架子,玩童心裡,偏偏和我們這些孩子聊的來。他講的故事可多了,能用火車拉。
我們一見是他,齊齊跳下樹來圍了上去,吵吵著:「五爺爺講故事!」
這柳五並非上面有四個兄長。他上面有四個姐姐,當初做父母的看兒子金貴怕不好養活,取小名五妮,到部隊后,有柳五改柳武。在家鄉人們叫他五哥五叔或五爺。他一米七八的個頭,長須花白過胸。也許是沒出過大力的緣故,七十三歲了,腰桿兒筆挺,滿嘴牙齒一顆不落。據他說,啃骨頭,也能「咯吱」響。他見孩子們圍攏來,嘆口氣道:「孩子們,我正煩著呢,出來散散心……」
春梅道:「五爺爺看您老人家心事重重的,似乎也瘦了,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柳武道:「我那兒子兒媳在海南定了居,幾次來信催我搬過去團圓,我是堅決不去。柳家堡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奮鬥了大半輩子,老少爺們兒待我親著呢!這是一片熱土,我不想到人生地不熟的異地他鄉去。怕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入不了祖墳,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我……我捨不得你們呢,孩子們……」他說的激動,雙目淚光閃爍,連聲音都沙啞了。
我和三丫二蛋動情地圍過去,緊緊地抓住了柳五的手,依偎著,吵嚷著,「五爺爺,我們不讓你走,您走了誰給我們講故事呢!」
「我也不想走,」柳五輕輕搖了搖頭,可不服不行啊,老了,一天不如一天了,到了用人的時候了……」
「五爺爺,你走了,我們會想你的……」三丫小嘴一撇,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滾下大顆的淚珠。
「」五爺爺,我們都想你!」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孩子們,別哭,別哭!我不走,堅決不走!」他伸出大手,為我和三丫抹淚。
春梅勸慰道:「五爺爺,您老人家身板硬朗,心胸開闊,定能長壽百歲,不用煩心,我們大家會照顧您的。」
柳五高興了,道:「人說童言無欺,也許我真能長命百歲呢!好好好,孩子們,咱不說那煩心的事,你們想聽什麼故事呢?」
春梅道:「聽人說你和五奶奶之間,曾有一段感人至深的傳奇,不如就講講你們的愛情故事吧。」
柳五也不推託,他在老柳樹下的石墩上坐下來,慢悠悠的點上一支煙,回憶著,說起了一個天方夜譚式的故事。
一九四零年的時候,瓊英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嬌俏靈動,古靈精怪,能歌善舞――
歌如黃鶯婉轉悅耳,
舞似仙女下凡爽目;
羞殺萬千嬌嬌女,
潘安相思夜不眠!
人送雅號小百靈。是大城市裡來的才子佳人,革命的熱切追求者。在陳司令員的部隊里,是歌舞團的台柱子,受師首長們關注的對象。那時候歌舞團閑時搞演出,鼓舞士氣,戰事一起照樣上前線救護傷員。小百靈在一次戰鬥中,腹部中了一弾,但很快痊癒。偶有不適她也不當回事,整日里唱呀跳呀,無憂無慮,歡樂的像只百靈鳥。可忽一日,她覺得有些不對勁,肚子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隱隱萌動,仔細感覺日趨明顯。她害怕了,告訴了自己的閨蜜孫姑娘,兩人揣揣不安的到醫院檢查。女醫生笑嘻嘻的恭喜她:要做媽媽了!兩人驚慌的逃出了醫院。小百靈臉都嚇黃了,渾身止不住的哆嗦,這對一個不諳世事的黃花大姑娘來說,可謂塌天禍事!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呀!清清白白,絕沒讓男人碰過。孫姑娘和她形影不離,也相信她的為人。可這有什麼用?時不時的胎動證明了醫生的言之不虛。而那位女大夫只看過她的演出,對她並不熟識,還以為她結過婚了呢,並沒幫她隱瞞。於是消息不脛而走――小百靈懷孕了!要好的朋友前來探視,想說些寬慰的話,又無從下口,同情的眼神里,也有了揶揄之意了!是嗎?這兒又不是女兒國,也沒有什麼子母河,說沒在男人河裡打過「撲咚」,卻懷了孕,誰能信服!後來,連小百靈自己也覺得連解釋都蒼白無力了。
小百靈整天關在屋裡,以淚洗面,哀哀哭泣,心如死灰。有人勸她打胎,她又沒主見,憋屈的幾次想尋死,都被孫姑娘勸住:「你可不能想不開呀,人死了被埋在異鄉冰冷的泥土裡,遠離家鄉親人,凄凄涼涼,孤苦伶仃太可怕了!半夜裡貓頭鷹站你墳頭上,『咯咯』的笑,想起來都瘮人。人們會指點著罵你是個不知廉恥的下賤女人,而你永遠都失去了爭辯的機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我們姐妹努力,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姐姐相信你是清白的!」小百靈真被嚇住了,想死又不敢,況且,小蚊子尚貪殘生呢!
孫姑娘的父親是城裡一所大醫院的外科大夫,也是地下黨員。她寫了一封信,介紹了小百靈的情況,並肯定了小百靈的絕對清白。讓通訊員捎給了家父,很快便得到了回書,信中說:在我軍區醫院裡,有一位李醫生是他相處多年的同事,莫逆之交,可求他相助,並附介紹信一封。這位李醫生果然不負所托,問明了情況后,讓自己的女助手檢查了小百靈的身體。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個不折不扣完完整整的原裝貨――大姑娘,***尚完好無損呢!李醫生很負責任,他查詢了那次戰鬥中,和小百靈一起負傷的三十六人的病歷記錄,只有一人傷在襠部,便是柳武。他又把柳武叫上,兩人來到當初負傷的現場,看了柳武和小百靈負傷的位置,又根據敵人陣地子彈射來的方向,他得出結論:這個柳武就是小百靈肚子里孩子的親生父親。這種匪夷所思的巧合,似乎有過先例。當他看到柳武近乎一拃長的連腮鬍子時,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這事兒被熱心的陳司令聽說了,兩人都是他的兵,柳武在長征之前就跟在陳總身邊。一九三四年的一次戰鬥中,陳總服了重傷,沒有參加萬里長征,兩人灑淚而別。長征二年後,彼此有意又走到了一起,並成了陳總手下的一員得力戰將,兩把盒子槍打起衝鋒來,左右開弓,彈無虛發,槍槍索命。特別是一把鬼頭刀,被他舞的出神入化,風雨不透,只見寒光閃爍,不見人影。舞到得意處,幾個人齊向他扔蘋果都不粘他身。更有三招絕技,從莫失手,人稱三刀定乾坤——絕戶刀柳武。現任新四軍大刀隊總教練。只是柳武近三十歲了,還沒能成個家,這成了陳老總的一塊心病。當然,那個年代,一些老革命三十多歲不成家的,大有人在。這次出了這等稀奇事,真可謂:蒼天有意作合,只差順水推舟!陳司令焉有不上心的道理?他本就是熱心人。
這天,他邀約兩人到家裡,想做個大媒。陳總的作風就是乾淨利落,不行拉倒,他也沒有閑工夫做細緻的思想工作。小百靈早到一步,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攏去脈,也想看看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自己託付終身。部隊上萬人,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她還真不認識柳武。柳武因為出外執行任務,晚來了一步。陳司令聽到大門外戰馬嘶鳴,忙迎出去。見了柳武,悄聲吩咐道:「快去把鬍子颳了,收拾收拾!」
柳武不解道:「陳老總,不是為了執行任務方便,專門讓我蓄鬍子的嗎?
陳總道:「這次任務特殊,需颳了鬍子,乾淨利索才能完成。待到柳武打扮一番進到屋裡時,果然又是一番形象:高大英武,一表人材。小百靈低了頭,翻著白眼珠,用眼角瞟了一眼,心裡有了三分喜歡,知道他是自己孩子的親生父親,頓覺親切,又加了兩分。陳總趁機將柳武一把鬼頭刀力戰八個鬼子,最後,大獲全勝的事迹講的活靈活現。自古天下美女愛英雄,小百靈的喜歡又增了兩分,心裡尚有三分的不情願:看這柳武年齡上怕是比自己的父親也小不了多少?關鍵是打掉孩子,她又不捨得,留著吧,名不正言不順。現在看來,也只好將就了!本來嘛,天下事焉能盡如人意。
當陳老總徵詢她意見時,她只是垂下眼帘,兩手捻弄著裙角,羞答答的不說話。陳總問了兩遍,見她不答,無奈道:「我黨的宗旨是婚姻自主,不能包辦。看來我這鯉魚是吃不成了,你不願意就回去吧。」小百靈蚊子一樣的哼唧了兩聲。陳總一想,是了,這小姑娘麵皮兒薄,守著柳武自然不好表態,便拉她到當院里。小百靈伏在陳總耳邊羞答答,情怯怯說出一番話來。陳總聽了哈哈大笑,「好好好,晚上你們到村后小河邊,再單獨談談,莫說我這月下老人包辦婚姻。」
小百靈雖有三分不情願,但回去之後,架不住閨蜜孫姑娘一再慫恿:「願意,願意!大叔型的好啊,知道疼媳婦,處處讓著你,有你撒嬌賣乖的時候。將來我也找大叔型的。」
晚上,星稀雲淡,一輪半玄月高掛。村后小河邊秋蟲唧唧,流水潺潺,分外靜謐安詳,。各自有意的兩人如期而至,柳武特地為小百靈買了大包小包的零食,這是女孩子最喜歡的。小百靈心裡高興,自己的問題最終柳暗花明,孩子有了親生父親。她「咯咯喳喳」小耗子一樣津津有味的嘴嚼著零食,羞答答怯生生的問了柳武幾個問題。
柳武如實介紹了自己的事迹,展現了自己的報負。以他的人生閱歷,處事沉穩,對付一個單純的小妹妹,可謂綽綽有餘,何況雙雙有意。不大會,兩人沒了隔閡,相談甚歡,大有相識恨晚之意。柳武趁機伸出一條手臂來,將她的小身子輕輕攬住,兩人不知不覺中,沉浸在了溫柔鄉里。待到陳老總的警衛員來找他們時,早沒了人影――鑽柳棵子去了……
柳武講到這裡頓住,抽出一支煙捲來抽。他是不抽旱煙的,也沒什麼煙癮,只算做消遣而已。
我們手託了下巴,大睜著兩眼,等著他繼續往下講。突然春梅喊了一聲:「快跑」!提了書包撂開長腿,率先跑走了。我們也跟在後面,「噗噗通通」趟過河去,柳武詫異的四顧,念叨著:「又沒狼這幫孩子跑這麼快乾什麼……」
好在春梅是郭老師的得意門生,她又站在教室門口打了聲報告,雖晚了半節課時,也沒挨批評和罰站,只說了句:「下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