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技之極

劍士想要談的是關於維克所展現的技藝的問題。

與在野路子上蠻橫發展的傭兵克魯茨不同，基利特是真正的「名門大派」出身，雖然在劍術的造詣上不及那人，但是在理論和眼界上卻超出許多。因此，在同樣吃了維克用上「金光」的一拳，用身體體會到其中的原理之後，基利特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這種招式背後可能代表的傳承思路，而傭兵卻直到回到魔鬼信徒們的基地里坐了一個晚上，才從遺忘許久的記憶中挖出一點線索。

「這位……」他頓了一下，思考了一下稱呼，「……維克小友，莫非你所傳承的流派中，已經探索出了通向『技之極』的道路嗎？」

維克聞言一愣，因為這是一個極少在泰拉被提到的說法，是一個「異界詞」。

泰拉人所說的異界，通常指的是三個曾經對泰拉文明和文化的發展產生過較大影響的世界。

其中的第一個世界，早在高等精靈帝國尚在的時代就與如今的泰拉發生了第一次接觸，一位高等精靈的傳奇強者在遨遊星界的過程中發現了那個超巨型星河世界。

與天圓地方，被世界膜籠罩的泰拉世界不同，那個巨型世界自身就囊括了一片巨大的，由一個個星球組成的星河，其中面積能夠與泰拉相比的生命星球便至少有上千個。「帝國」和「教團」兩個超大型勢力作為星河的兩極裹挾著自己的附庸們自閉在那個世界中打生打死。他們駕馭著一種被稱作「械力」的複合型超凡能量，在數萬年的血戰之中發展出了極為強大的機神文明。

那個世界的外部壁障極其厚重，若非那位精靈傳奇掌握了時空的相關要素，即使發現了那個世界恐怕也不得其門而入。而也正是他的出現，讓那兩個被困在這個超大型世界中的文明第一次意識到了「世界之外」的存在。

第二個世界，就是如今泰拉上諸多信仰神靈們的家鄉，托瑞爾。

那是一個發展出了輝煌的魔法文明的世界，在那個整體呈現氣態的奇異世界中，一座座空島漂浮在雲海之上，發展出了諸多的文明和信仰，並從中誕生出了大量的神靈。

大約是在高等精靈帝國自取滅亡，人類帝國尚未建立的那段歲月中，泰拉世界的強者和托瑞爾世界的眾神互相發現了對方。

有傳聞說，如今大陸西方的聯合王國的建立，背後就有著托瑞爾文明的影子。

最後一個則是構造上與泰拉相似，同樣天圓地方的世界，基利特口中的「技之極」一詞正是來源於此界。

那是一個特殊的，生命能極為活躍的世界，「武」是那個世界的主流，那裡的超凡者們以生命能為工具，其他超凡力量為輔助，發展出了繁榮的武道之路。

而大約在六百年前，那個世界中一位傳奇境界的「佛門」強者在漫步星界的過程之中發現了泰拉世界的蹤跡，在此界留下了他們的「道統」，並且在隨後的兩百多年時光中，還有多位強者循著那位老僧留下的腳步從那個名為「羅浮」的世界來到泰拉。

羅浮世界的武道和一些哲學思想給泰拉帶來了很大的改變，其中最為顯著的就是對於泰拉原生武學的影響和拓展。

在那名為「定妄」的僧人到來之前，泰拉大地上的戰職超凡者們的地位與施法者們相差甚遠，只有藉助強兵軍陣之力，或是成為傳奇，才能被那個時代眼高於頂的施法者們高看上一眼。那時以「呼吸法」為修行主流的普通泰拉戰職者們能夠發揮的職能往往相當單一，

被施法者們蔑稱為蠻子，即使存在一少部分高端的武道技藝，也有極高的學習門檻而不能得到普及。

而來自羅浮界「佛門」的武道一經傳開，便為當時的許多強者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原來鬥氣還能這麼用，這麼練！一時間，許多吸收了羅浮武道思路的流派在泰拉大地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而又在數百年間經歷過與數位不同派別的羅浮強者的交流之後，今日泰拉的戰職者們往往已經從白銀中高階開始便能發揮出不遜於施法者的種種本領，不再被視為「菜刀」了。

羅浮界的種種思想與哲學為泰拉帶來的另一個重要影響，就是帶來了一個更新了對於「傳奇」境界的定義的辭彙——神通。

泰拉文明開發總結的兩條傳奇之路，分別是發掘內在力量的靈感之路，與共鳴外在法則的要素之路，這兩種力量被泰拉超凡者們統稱為「傳奇雛形」，是黃金中階完善超凡身軀之後，向上探索傳奇境界的途徑。

但長久以來，泰拉超凡者們都苦惱於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沒能準確地定義「傳奇境界」，無法找到一個標準來衡量那些各異的靈感和要素究竟要開發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算是「傳奇」。

這是因為，在本質上，無論是靈感、要素、還是傳奇強者們的力量，都是超乎常識常理的不可思議之力，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物質和能量的規律。但偏偏誰都無法否認，當一位強者真正晉陞至傳奇時，他立刻就會心生感應，並且其他傳奇和接近傳奇境界的超凡者都能夠感受到他的晉陞在世界的深層次掀起的波動。

但是，這一層無形的界限，只有在晉陞的瞬間才能感覺得到。而泰拉強者們又以本領各異稱著，以至於數千年來沒有人有能力總結出其中的共同點。

據說，那位傳說中泰拉世界中誕生出的第一位傳奇強者，泰坦「擎天」亦曾親口抱怨過，弄明白他自己晉陞的原理比弄明白古龍尊上們身上神力的奧秘還要困難。這並非是妄言，大地聖殿的傳承文獻中便記載了這位強者在開發星神之道上做出的貢獻。

這個難題同樣沒能在星河世界和托瑞爾世界中得到解決，他們的修行道路在起始上就與泰拉存在巨大的差異，其中的經驗實在難以有用武之地。

但羅浮界不同，羅浮的武道強者們在修行的理念上與泰拉相似，但在道路上則更為單一（全員是生命能一脈的超凡者），這令他們得以總結出了一條可以通用於泰拉的標準：

當強者確定自我的道路、覺悟自身的天命，並以之為核心、以傳奇雛形之力為填充、以超凡的軀殼為載體，凝結出「神通」，便必定能夠晉陞為傳奇（在羅浮界稱為「仙佛」）。

這雖然只是一種充分條件而非必要條件，但也極大啟發了泰拉的諸多強者，令他們不必再與前人一樣在各種方向上碰一個又一個的死胡同，而到了如今，神通之路已經是一種通傳於天下的，默認的晉陞方法。

不過傳奇之道距離現在的維克還太過遙遠，在此處還是先說「技之極」。

羅浮界是一個屬於武道的世界，而在歷代以來誕生的宗師人物以及尋常武者們開創和闡發的無數武技、武學、武理乃至於武德之上，羅浮的先賢們總結出了三條應當能夠通往仙佛，也就是神通之路的道路——氣之極，技之極，與神之極。

所謂的神之極，在羅浮界，指的就是武藝武道與天道交感或是展現自身意志，由心由魂生出的神通。在泰拉，也就是靈感之路和要素之路，只不過羅浮武道中將兩者視為一體。

所謂的氣之極，便是氣機的總量擴張達到極限甚至永無止境地攀升，這種強大本身就是一種神通。但是在羅浮的歷史上，曾有「北冥」與「瀚海」兩脈的宗師向這條道路靠近並誕生過仙佛，但據那幾位當事人自述，他們成就的神通依然更加傾向於神之極的路徑。

不過，當羅浮的仙佛們與泰拉的傳奇交流，了解到此界的歷史之後，他們判斷泰拉歷史上出現過的古龍應當就是天生的「氣之極」，而第一批智慧生物泰坦之中最早出現的幾位有名有姓的強者恐怕也是以「氣之極」成就傳奇——雖然祂們並不都使用生命能。

而若是以這樣的例子作為參考，那麼悲觀來看，可能只有那等先天強大的生物才能夠憑藉此道抵達傳奇境界。

至於最後的「技之極」，則顧名思義，便是在武道技法上的造詣達到一種極致，由後天的無數習練和鍛煉中自然地誕生出神通。

此處所指的技法並非是招式，而是純粹的技藝。眾所周知，高明的武藝往往必然帶有對應的意境、領悟、或是乾脆就能引動天象，這樣的展現其實更貼合於「神之極」。在羅浮界的傳承之中，通常以一種古時某個流派的殺手們會修習的技藝來類比那樣的純粹。

傳說那些殺手們往往身披長袍，收斂氣機，以純粹的勁力技巧，操控長袍上的線頭從編織中抽離、轉折、硬化，作為極細小又寂靜的武器擊殺目標。

但很可惜，數千年來，羅浮界中亦沒有人成功沿著這條道路成就神通，抵達仙佛之境。不過這條道路在傳入泰拉世界之後，令一些強者想到了星河世界中一些名為「宗匠」的人物，傳說他們能夠不假外物便以械力進行元素級的極限精度加工，或許便是這條路線的代表，不過這就與泰拉和羅浮的超凡路線偏離太遠了。

說道這裡，想必也就能看得出來，維克將自身的靈能拆分為三百餘萬股進行駕馭，又以純粹的機巧組合，最簡單直接的暴力展現其威力，正是他對於「技之極」這一的路徑的嘗試和闡發。

因此他便大方地承認了這一點：

「沒錯，我所施展的，確實便是一種實現『技之極』的可能，事實上，我已經十分逼近成功。」

說著，他伸出手，令那玄奧又簡單的金光覆蓋在皮膚表面，任由基利特觀察。

「原來如此，不，果然如此。」劍士閉上眼睛，召出他那黑劍形態的靈感，以靈感的靈覺代替視覺觀察那一層薄薄的金光。

「尚未完全成就，但恐怕已經距離不遠了，換算到要素之路，便是距離『不易』只有一步之遙的境界，真是後生可畏。」

他睜開眼，感慨一句之後，復又後退一步，正色抱拳行了一禮——這是羅浮界流行的禮節：

「鄙人斗膽，敢問兄台傳承何門何派？如此一條道路現世，我輩武者既知，便不可不登門拜訪開闢前路的那位前輩。」

這位基利特先生此時卻赫然是要與維克平輩論交，別看他看起來與維克一般年輕，但其實已經七十多歲了，只是黃金強者壽命長，看不出來而已。

維克卻不敢受此一禮，他趕忙將這位前輩扶起來，「說來也是慚愧，雖然嘴上說已經距離那等境界十分相近，但這最後一線卻令我怎麼也跨不過去。如今只能寄希望於能從周遊泰拉大地之中獲取一兩分靈感了。」

以這套說辭將「逆命者」的存在與指引掩蓋過去之後，他又少見地露出了羞澀的神態，但又帶著一分自豪地說：

「不過我這一手本領，並非是傳承自他人，乃是自己摸索而來，倒是作為外用的拳架，確實是年幼時得一位前輩傳授而來，名喚『天樞』，不過在我這般使來，卻是只有形在，其中意境難有半分了。」

基利特聞得此言，更是瞪大了眼睛，他怎麼也沒能想到以維克的年紀，掌握有如此技藝，竟然還不是名師傳授，而是自己摸索而來。若是此言為實，那麼眼前這位小友的天資，定然還遠在「那人」之上。

不過此時確是維克沒有把話說全的緣故，他能以如今年紀在「技之極」的探索上抵達如此造詣，固然有武道天賦卓絕的因素，但一方面，若是有足夠強大的神念，那麼靈能在「操控自如」這個層面上其實比物質性更強的生命能輕鬆許多，而另一方面上，維克於神念和「技之極」的道路上，確實有一些昔日的泰坦們於「氣之極」之道路的意思，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先天優勢。

不過，此等內情，就不足為外人道了，如今世上完全知曉這一切的，也就只有那位「鑽石公主」一人，不，一妖精而已。

「不過，我也沒想到基利特先生居然對如此冷門的知識也有涉獵，關於羅浮武道三條道路的具體知識在泰拉應該終究還是少有流傳才對，可您卻一交手就認了出來。」

維克轉移開了話題，而劍士聞言，則是猶豫了一下，隨後又釋然一笑，他說道：

「實不相瞞，我昔日曾經修習的武道，幾乎可以說是全盤來自羅浮界的傳承。」

他將左手中的白色細劍插回背後，又以右手拔出了另一把始終背在背後不曾出鞘的劍。

那是一柄漆黑的，給人以沉重之感的直劍，而它一出鞘，那驚人的鋒銳氣息與活躍的靈性便令維克生出明悟：這又是一柄神器。

昔日的黃金高階強者持有一柄神劍並不令人驚訝，持有卻不使用才令人驚訝，不過，劍士馬上就以實際的行動解答了維克的疑惑。

當基利特右手持著這柄劍擺出架勢，他的氣勢就驟然一變，變得既凌厲又深沉。此時，歐賽羅主教早已離去，訓練場中只有他們兩人，他也可以放心地展現自己昔日的劍技。

他只出了一招，以黑色的劍使出這一招，便如同一道黑色的光舞出了一條純黑的飛龍，飛龍之舞瑰麗又危險，彷彿時間都為之停滯一瞬，無可阻擋的劍最終主動停止在維克的眉心之前。

若是基利特先前在擂台上便展露此等技藝，恐怕維克一個回合就敗了。

更重要的是，維克認出了這個招式，這個世界上的武道高手們，恐怕沒有人沒聽說過這一招。這招式的創造者曾經在幾十年前將他的黑色恐怖蔓延到整帝國，堪稱是泰拉史上最強的劍士。

「沒想到，您竟然願意把這等秘密展現給我看。」維克苦笑著說，他知道眼前之人是為何託庇於大地聖殿了。

「你既然是那位陛下的持劍者，那麼告訴你也無妨。」劍士也笑了笑，久違的「釋放」似乎令他也有些放鬆過來。

「不過這樣一來，你就千萬要小心不能在這次行動中暴露身份，這次的隊伍中，會有一位皇家騎士同行。」回過神來之後，維克又鄭重的警示基利特，雖然他可以不當一回事，但是愛麗絲接受的訓練和教育讓她必然不會對基利特的身份無動於衷。

幾個小時之後，烈日當空之時，由近乎全員白銀階超凡者組成的精銳隊伍離開了洛倫茨城。

次日清晨，這支在法術加持之下日夜兼程全速前進的隊伍便抵達了薩拉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