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考與選擇
她說完的那個瞬間,他明白了她的用意,同時也震驚住。這時,她重新用手撐頭,斜著眼看他。
他問:「非得是我嗎?」
這個女人如鬼魅一樣對他緊追不捨,但他根本不認識她,也未曾聽說過克莉絲·林格這個人。
她目光游移到遠處,改為用手托起下巴,接著說:「因為你說你會全力以赴幫我,現在想反悔了嗎?」
「只是幫你離開這裡而已。」他較真一下自己說過的話。
她稍微側頭,與他對視說:「幫人幫到底咯。」
聽到這無賴的話,他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忽然起身,平視他。
「有人來了,我走了,我會等你的選擇。」
只是眨了眨眼的時間,她竟從他面前消失了。這次什麼都沒有留下,像從未沒存在過一樣。
這時,他聽到隱約的聲音,來自背後的門外的走廊。兩個腳步聲傳了過來,外面有兩個人從這條走廊上經過。
隨著他們的靠近,他們說話的聲音漸漸清晰。
「……那邊怎麼回復?」
「他們要求我們撤離,上面也要我們立即離開,看起來這件事要交給他們了。」
「聽起來麻煩有點大,不會驚動那些老傢伙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門外的走廊上出現兩名軍官的身影,其中一人扭頭看向深夜裡還亮著燈的飯堂,看見了維勒·格特中尉,停下腳步發問。
「你是誰,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
他看了一眼對方的肩章,認出是海軍上校,立即敬禮。
「我是維勒·格特中尉,剛剛接受了一次調查。」
上校的表情像在思考,幾秒後點了點頭說:「噢,你是那支機動小隊的帶隊軍官吧。」
「是。」
對方知曉他的身份,他不由感到意外,接著反應過來,剛才那場審問里,靜靜監聽的人中也許就有對方。
「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上校語氣吩咐了一句,「順便把燈關上吧。」
「是。」
他們走了,一路上沒再交談。
他關上燈,轉身走出走廊。他在門口站著,看向那兩名軍官的背影,不由好奇起另外一人的身份。既然能和上校交談,軍銜至少相當。此時他們走到走廊的盡頭,消失在拐角處。
他轉頭看了一眼陷入黑暗的飯堂,黑暗的深處好像有一雙目光正在凝視自己。雖然只是想象,但他不敢驗證,馬上離開了。
路上,他猜剛剛那名上校是這艘軍艦的副艦長,至少不會是艦長,因為自己登船時見過。他細細品會自己聽到的對話,軍部似乎要求軍艦馬上離開港口,這裡交給另一群人負責。
那群人能是誰?他立刻想到了圓環十字的紅色圖案,即將接手這個島的十有八九隸屬於那個神秘機構,這次行動更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那個機構的授意。
但現在無論誰來,都無法從現場提取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因為最大嫌疑人克莉絲·林格已經跟著自己來到軍艦上。
想到這,他不由露出苦笑,接著想起她說她會等自己答覆。但眼下還能選擇嗎?他根本給不出這十萬。
自己父親胃癌中期,即使醫保有百分之八十的報銷比例,但賬單上的數字依然嚇人,而且老了,還需要請人照顧他。加起來的所有支出完全超過他每個月的工資,銀行卡的餘額一減再減,比起去年已經少了兩萬了。
此時此刻,他真想擺脫掉那頭惡魔。
回到士兵宿舍,他輕輕開門,摸黑來到臨時安置自己的床位,看了眼對面的床位,床上的人卻在這時起身,把頭湊過來,接著傳來拜倫·克萊爾低聲說話的聲音。
「老大,現在情況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他脫下鞋子,感覺到茫然。
「審問啊,我們都被審了一遍。」拜倫繼續壓低聲音說話,「話說老大,你當時幹嘛去了,他們要我們證明一些證據。」
聽到證據的字眼,他緊張起來,脫下襪子塞進鞋子,試探問道:「什麼證據?」
拜倫下了床,在他旁邊坐下,用更小的聲音說:「他們問當時有沒有電磁干擾,但應該沒有吧,車上的衛星定位都還能用。」
他沉默不語。這時,拜倫又小聲說話。
「老大,你放心,我啥也沒說,其實我看到了,但我相信你絕對是有理由的。」
他吃了一驚,想起當時拜倫就在自己身邊,身邊也只有這一個人,只有他能看到自己拆對講機電池的小動作。如果拜倫如實說了這個事情,回去后迎接自己的應該是憲兵隊吧。
他嘆了一口氣,說:「早點休息吧。」
「老大,我還是很好奇,到底發生了啥?」
「什麼也沒發生。」
他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拜倫的背。拜倫識趣了,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這件事根本不能對其他人說,即使他非常相信這個朋友,但那個女人也許就正在傾聽他們的對話。如果自己說漏了嘴,會有恐怖降臨嗎?——想到這,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停下想象靜了靜心神,摘下手錶放在枕頭下,脫下外套折起來放在枕頭一邊,然後上了床,拉上被子躺下,然後合上眼。
眼前的黑暗裡浮現出這樣一幕,那個女人面對燃燒著的直升機站著一動不動,他拔出手槍對準了她的背影。
回憶到這,四面八方的黑暗裡,冰涼的感覺襲來。
他睜開眼,起身望了望兩邊。但如意料之中的,什麼也沒有。他重新躺下,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
「為什麼是我?」
沒有聲音回應他的提問,周圍依然很安靜。他翻了個身,看了眼對面的床位,心想能有個可以傾訴的人就好了。
他拉緊被子裹住自己,重新閉上眼。他這次努力剋制自己的想象力,什麼也沒有去想,意識好像徘徊在幽暗的一側,困意漸漸濃烈。
一幕回憶從他腦海里冒出:她從雨里走出,他蜷縮在車廂里抬頭與她對視,她紅色的眼睛下彷彿存在一種能令人心神安寧的神秘力量。
不知不覺間,他睡著了。某個時刻,他感覺到軍艦產生的一陣搖晃,不過並沒有驚醒。
一覺無夢,他蘇醒時,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手錶,揉了揉眼睛,把手錶放在微微睜開的眼前。三根指針發出深綠色的熒光,他看了一會,才知道現在是清晨六點十二分。
他放下手錶,閉上眼,睡了個回籠覺。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六點四十七分了。他下了床,光著腳,輕手輕腳來到柜子邊上,打開自己的各自,拿出水壺喝了一大口。
宿舍里其他人沒有醒,他回到自己床邊坐下,穿上襪子軍靴,穿上軍裝外套,把手錶戴上,疊好被子,然後離開了。
打開門時,他透過門縫見到靠牆站著的白色身影,心裡緊張了起來。克莉絲·林格轉頭看向他,露出微笑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啊,睡得怎麼樣?」
他走出去,把門輕輕關上,看了眼走廊的兩端,沒見到其他人,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
「我沒有想好,你給我點時間。」
她點了點頭。他從她面前走過,餘光里她一動不動仍靠牆站在那裡,雙手插在大褂的口袋上。
走出幾米遠后,他忍不住回頭,她卻已經消失了,走廊空無一人,剛才似乎只是他的幻覺一樣。他揉了揉太陽穴,沒再去想她的事情。
回到昨晚審問自己的飯堂,此時已經開始供應早上的餐點,現在人很少,只有三名穿著背心的士兵。
他要了一份牛排,一杯熱奶,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下,開始吃著,但有些心不在焉。
那處林間空地的火光總浮現在眼前,當時自己撤退之後,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切開一塊牛肉,遲遲沒有舉起放進嘴裡。他陷入深思,捋了捋思緒,首先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收容箱是對克莉絲·林格的封印。第二,收容組打開了收容箱。
從第一點延伸思緒,他很快意識到克莉絲·林格的存在可能不是秘密,也許軍部里某些人了解她的存在,甚至清楚她的身份和能力。
不過很快,一個疑惑從心裡產生:克莉絲這麼可怕,卻沒有專員監守,收容箱還埋在了地下。
那個島距離陸地四百公里,克莉絲連收容箱都逃不出,更別說逃出島——他馬上推翻這個念頭。
當時他們出發按照坐標來到那個位置時,只見到周圍鬱鬱蔥蔥,看不出動土的跡象,收容箱埋在地里的時間可能不止一個月,而在這漫長的時間當中,她竟一直活著?
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想象到,在工兵奮力挖掘的時候,收容箱里的克莉絲一直安靜等待,傾聽外面的一舉一動。
接著,他又想象到,當收容組打開收容箱,克莉絲在黑暗裡看見了外面世界照進來的光時——
想象停止了,後來的三道槍聲與直升機的墜毀是這件事情里最令他匪夷所思的部分,因為根本想象不出是誰開槍射擊了誰。
第一種可能,有敵方力量潛入現場,射殺那三名士兵,擊落直升機,當他們回到現場后,敵人再次發起攻擊。
然而這種猜想說不通後來發生的事情:他沒死,克莉絲卻死了,隨後她竟再次出現,發動那場時光倒流,而這一次他回到現場也沒有受到攻擊。
現場並不存在他以為的敵方力量,有的只是克莉絲·林格,於是第二種可能——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種可能從他心裡冒出。
克莉絲奪走其中一人的槍,在他們反應之前開槍,但直升機究竟是如何墜毀的?
不對不對,不能以常人的目光去看她。
經歷過的事情像電影膠捲一樣,在他眼前不斷播放、倒帶、再播放,突然間,他回想起一個細節:自己突然全身無力倒在地上之前,她眼裡出現了紅光。
這個細節又抽出另一個細節:雨里的克莉絲投來目光,雙眼正帶有紅色,自己身上的冰冷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開始感到溫暖。
第三件事情與第四件事情確定了。
第三,克莉絲髮動特殊能力時,眼裡一定會出現那種紅光;第四,克莉絲的特殊能力能對人體產生影響。
緊接著他又想起,她伸手抱過來的那個時候,自己曾在她的眼裡見到過正在亮起紅光的紋路。
他停止了思考,現場的情況在他心中已經很明確了:克莉絲走出來的時候,收容組三名士兵已經失去體能,她撿起槍,陸續在他們頭上扣動扳機,而接著,她使直升機駕駛員失能,於是直升機墜毀產生他在遠處聽到的爆炸聲。
想象結束后,寒意從他心裡升起,魔鬼在這個女人面前都要臣服,而這麼恐怖的存在卻選擇了他。
他開始思索她的真實動機,她到底想要什麼?真的想離開那個島?真的想去那個遙遠的行省?也許……她對自己真的沒有惡意?
「咕……」
肚子里傳來了飢餓的聲音,他看著盤子里的牛排,意識到再不吃就要涼了,便停下與她有關的思考,終於把切開了的那一小塊牛排送入了嘴裡。
他拿起仍然溫熱的牛奶飲了一口,明確了自己要如何選擇,雖然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