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楊戩放不下的人

夜幕下的海城，總是綺麗斑斕、流光溢彩。

連綿的鋼鐵洪流彷彿被夜色施了術法，搖身變成了披著面紗，神秘又迷人的危險少女。

華燈之下，有一條復古、潮濕卻又瀰漫著曖昧的喧鬧街道，這便是大名鼎鼎的衡山路。

參天的梧桐樹整齊的佇立在道路兩旁，好像時刻戒備著的哨兵。

沿街商鋪的霓虹招牌競相爭艷的綻放在斑駁的磚瓦牆上。

醉意朦朧的路人拎著酒瓶在大街上相互攙扶著邊走邊唱。

心花迷亂的俊男靚女擁吻著走向歡糜的戰場。

道路的盡頭，有一塊碩大明亮的冷色招牌，寫著「百代唱片公司」幾個字。而在百代公司的路對面，同樣也有一塊碩大卻鮮亮的霓虹招牌，這就是「迷路酒吧」。

門口兩名壯碩的保安看見穿著人字拖鞋的紫霞走過來就像看見了老熟人，鐵青的臉上立刻堆出了諂媚又不太自然的笑容，然後熟練的推開大門恭請。

畢竟，她曾經揍過他們。

高若芸家的酒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冷暖交織的燈光在玻璃的映射下將酒吧照耀的錯落有致。一張張考究的木製酒桌上恰到好處的擺放著昏黃的燭燈和精緻的煙缸。貼心機敏的服務生總會在你最需要一杯酒水的時候出現在你面前。

紫霞發現這裡總有許多看起來很孤獨的酒客，他們喜歡找個安靜的角落。安靜的喝著酒，安靜的抽著煙，安靜的對著桌上的燭燈發獃。似乎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說不完的故事。

中央吧台前，與酒保迎面坐著一位身穿淺黑色西裝，氣質溫潤的年輕人。香煙在他修長的指尖忽明忽暗的緩緩燃燒，升起一縷縷灰白的煙霧。

年輕人見紫霞進來，點頭向她示意。

他叫黃志明，和紫霞有些業務往來。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有點貴氣的年輕人，其實是個刀口飲血的賞金獵人。

八戒和沙僧這兩貨毫不客氣的開了瓶黑桃，坐在角落的老位置上喝得眉飛色舞。楊戩愁眉不展的低頭對唐僧在耳語些什麼。唐僧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端坐在那喝著果汁，耐心的傾聽著。

紫霞和唐僧一樣，點了杯特調的混合果汁。

她看楊戩那愁苦小媳婦的樣子，忍不住故意調戲下：

「真君，你在灌口呼風喚雨，逍遙自在，幹嘛非要來海城受罪呀，是不是在這有相好的了。」

楊戩可能喝了不少苦酒，說話已經有點大舌頭，眼神也有些飄忽。

「仙子，你就說兄弟我這個人怎麼樣？」

「忠於職守、能打、講義氣。」

「忠於職守和講義氣不敢當，那是可以裝出來。但能打是裝不出的，我也只剩下能打了。」

這時候八戒和沙僧也湊了過來，沙僧一臉崇拜和真誠的說道：

「真君，你不光能打還能治水，文韜武略，我們都看在眼裡的。」

八戒附和道：「真君孝感天地，還特別講義氣，絕對值得做兄弟。」

楊戩緊緊抓著沙僧和八戒的手，無語凝噎。

他像是被感動了一樣，眼睛里閃爍著淚花，含情脈脈的看著沙僧和八戒半天，然後舉杯與他倆干滿滿了一大杯。

「只有兄弟們會看見我這些閃閃發亮的優點。」

「但在眾神眼裡，總覺得我是靠關係。」

楊戩說完舉起一隻手，拿食指對著天花板指了指，繼續倒起了苦水：

「我以前只想做個區區灌口水神，

不願上天庭。」

「因為我不想讓人說我靠關係。」

「我打心裡也不認可那個舅舅。」

「所以我只聽調不聽宣。」

「可一旦天庭有戰事，我都義不容辭。」

「或許是因為戰功太顯著，又或者得益於猴子那麼一鬧，玉帝堅持要留我在天庭上班。」

「但礙於我是混血的種種非議，最後他也只能無奈的讓我去鎮守南天門，地位僅僅略高於四大天王。」

紫霞很能理解楊戩的心情，因為當年有人和她說過類似的話。

作為天界最有名的混血，楊戩與眾神顯得格格不入。

他的境遇和那以妖身登天的臭猴子大同小異，可笑的是這兩個本該同病相憐的笨蛋竟然還被攛掇著大打了一場。

「芸芸眾口難調，真君哪怕從鎮魔塔直接殺穿魔界，也於事無補。」

「仙子，貢獻系統客觀公正的反映了大家的能力。只有不斷地斬妖除魔，才能證明我這混血並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差，他們再嘴硬也不行。」

的確，這小子現在高居貢獻榜第十八，還是在灌口殺出來的。若不是那次喝醉了，他平時根本不捨得抽貢獻點。

「你在灌口好歹享受一方香火，一言九鼎。可來了鎮魔司，受鉗制的地方就多了。」

「我時刻準備著為人民服務，也時刻準備著給仙子打下手。」

這件事其實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難。

只要鎮魔司的老大，也就是唐僧向上面打一份調用申請，以唐僧的威望以及楊戩的實力，再加上妖魔即將大舉進攻，上面是沒有理由繼續阻攔的。所以說楊戩這小子精明著呢，知道要直接找用人單位的老大來賣慘。

這個時候，唐僧的態度就尤為關鍵了。

這家酒吧的燈光並不算昏暗，可大家卻看不清唐僧的表情。

他已經喝了一整晚的果汁，只見他難得的點燃了一根煙，吸了幾口，輕輕吐了幾道煙圈，然後又捻手掐滅了剩下的半支，接著緩緩開口道：

「真君，知道貧僧最喜歡你什麼嗎？」

「請旃檀佛賜教。」

「真君的性格和我大徒弟很相似。」

「此話怎講？」

「與天斗，其樂無窮。」

楊戩劍眉輕挑，與唐僧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真君只管先回灌口，容貧僧一些時日，貧僧儘力而為。」

「大恩不言謝，愚弟敬您一杯。」

楊戩說完又倒了滿滿一杯酒，很謙恭的敬了唐僧一杯。

「愚兄不敢當。」

楊戩雖是玉帝外甥，但說到底是個天道之外的混血。

唐僧是如來的二弟子、李世明的御弟、四大妖的師父、鎮魔司的老大，根正苗紅，全方位通吃。

唐僧願意與楊戩稱兄道弟，無疑是想幫他今後在神佛面前漲漲底氣。

隱患，當然也會有。

哎，唐僧終究是個心軟的老好人。

沙悟凈見狀，舉杯想提個口彩：

「楊兄弟，祝你心想事成，早日來海城。」

楊戩笑嘻嘻的逗他道：「沙兄弟，你該改口了。」

「改口？改什麼口？」

「以後咱們各論各的，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師叔。」

沙悟凈一臉茫然，認真的問道：

「為什麼？」

紫霞和八戒在一邊笑個不停，楊戩和唐僧稱兄道弟，可不就成了沙悟凈小師叔么。

突然，他倆反應過來不對勁。

楊戩這小子，連紫霞和八戒的便宜也一起佔了。

唐僧看著大家，笑嘻嘻的舉起了杯子，說敬他最愛的家人們一杯。

於是眾人開心同飲。

大家推杯換盞，邊喝邊聊的鬧騰到了很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酒到深處，豬八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要打電話給高若芸表白，老沙信誓旦旦的要在黃浦江邊買套大房子，楊戩說他要替哮天犬找個伴。唐僧依舊笑眯眯的喝著果汁看大家發瘋。

紫霞不經常喝酒，但今晚她也忍不住喝了幾杯。

其實紫霞挺喜歡微醺的感覺，可以在一剎那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酒吧角落的投幣點歌機，不知道誰點了一首老歌在聽。略顯破舊和沙啞的音響喇叭里，傳來了陣陣憂楚的歌聲。

「忘記他，等於忘掉了一切，等於將方和向拋掉，遺失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酒吧好像安靜了幾分。大家似乎都在靜靜的聽著歌，又或許他們正在酒里找尋著自己。

再好聽的歌，也會有曲終人散的時候。

眾人和酒吧的金牌調酒師，也就是高若芸他老爸打了聲招呼，於是便散了場。

酒後不開車。

大家盯著楊戩直到代駕來把他車開走。

唐僧看著楊戩踉踉蹌蹌的背影，輕嘆了一口氣。

紫霞問唐僧，楊戩真的只是為了斬妖除魔嗎？

唐僧笑了笑沒有回答。

倒是豬八戒有些意味深長的說，楊戩不考慮去北境，卻一門心思要來鎮魔司，其實是為了等一個人。

原來如此。

他還是沒有放下。

時間已經很晚了，大家各自打車，紫霞一一送別了他們。

囊中羞澀，她捨不得打車。

她拂了拂鬢角，安慰自己海城的夜色其實別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