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牽挂
如墨浮雲遮住月光,天幕陰暗,四周空氣籠罩著愈來愈重的沉鬱冰冷。
傅沉歡面無表情看過來,目光冷漠肅殺。
兩個男人下意識心中發毛,退上一步,而後幾乎不約而同反應過來:傅沉歡已經殘了一條腿,不過廢人一個勉強能站罷了,還能提起什麼力氣?他縱橫殺伐見多了血,才氣度駭人些,實則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他們兩個人想制服他輕輕鬆鬆,怕他作甚?
回過味來,身材魁梧的男子膽子更大:「傅將軍這是什麼眼神?難不成當這是你北漠戰場么,這般威風凜凜。哈哈,只可惜,將軍身子不方便,還是溫順些好,免得待會吃更大的苦……啊!——」
男人甚至沒看清傅沉歡是如何掠至眼前的,咽喉便已被死死扼住,剩下的話全部淹沒在一聲短促的慘呼中。
「你瘋了?!還不快快鬆手!這是安王府豈容你如此放肆?我們是王妃娘娘母家的人,你若是敢傷我們一分,必定會付出成雙成百的代價!」高瘦的男子大叫。
傅沉歡並未看他,手指驟然捏緊。
隨之一聲脆響,那之前得意叫囂的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如死狗般軟癱。
傅沉歡側頭,「此子言語粗鄙辱及皇家郡主,乃死罪一條。王妃若有何不滿,自來問我便是。」
言畢,他向前行進一步,瘦高男子嚇得魂飛魄散:「你你你……你的腿不是……」
話音未落,忽來一陣風拂動傅沉歡的衣擺,顯出那左膝以下明顯不似正常的腿。
他倒吸一口氣,驚魂未定,「你要做什麼——我、我方才可什麼都沒說……」
傅沉歡道:「滾。」
男人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刻轉身跑了。
春寒夜風中,傅沉歡伸手扶住一旁石桌,額頭早已泛起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來,他稍稍動一下身子,衣擺微動間,露出地上一大灘洇濕土地的血。
傅沉歡收回視線。
他抬手,食指抵在唇邊吹出一聲極亮的哨聲,很快遠處飛來一隻潔白的信鴿,小傢伙通靈性一般,停在傅沉歡手腕上,用小腦袋輕輕蹭他的手。
傅沉歡取過它腿上綁縛的空白紙條,修長的手指翻動,將紙捲起折成一個奇怪樣式,重新綁回鴿子腿上,揚手將它放飛。
旋即,他回房取了幾樣活血葯收進懷中,用紗布隨意給自己的腿裹纏幾圈,便撐著木棍向外走去。
……
兩刻鐘前,安王府祠堂。
「姐姐,目標人物傅沉歡黑化值15%。」
沒過一會,「咦……目標人物傅沉歡黑化值20%。」
「我!的!天!傅沉歡他這這——黑化值30%!30%啊!」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黎諾一個翻身從好幾個蒲團拼成的「床」上坐起,「拜託你,你是一個成熟的系統,你好好播報,顯出專業素質好不好?」
系統停頓了好一會,「那是因為我的設計理念很人性化……好吧這不重要,姐姐,你工作計劃上說這階段傅沉歡黑化值預計連跳兩級,真的連跳了啊!」
黎諾重新躺回去,一條胳膊枕在腦後,輕描淡寫,「我計劃里說的是至少。」
系統捧場讚揚:「你好厲害。」
黎諾沒接話,她心裡清楚,驕傲一下也就是了。雖然的確寫了「至少」,但其實這個說法也沒那麼保准,她現在還做不到完全精準掌控傅沉歡。
但沒想到,他居然連跳了三級。
不知道傅沉歡的具體遭遇是什麼,畢竟不同的情況、從不同的人處得知自己被罰肯定會有不同的效果,但無論如何,現在這個結果十分令人滿意,超乎意料的滿意。
黎諾滿足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過了一會,她爬起來,向祠堂里最亮那盞燈走去。
系統問:「你幹嘛?」
「熄燈,太亮了。」
系統驚呆了:「親姐姐,這人家祠堂的長明燈,向來不可以熄的,太亮,你不會挪個地方啊。」
它還挺善良,是真人性化啊。
挪地方哪有熄燈省力氣,黎諾本想跟它叫板,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幼稚。算了吧,真把燈熄了,萬一有值夜的人閑的沒事過來,也不太好。
這個祠堂夠大,長長的供台上蓋著一層黑布,黎諾將所有蒲團都挪到供台底下,掀了黑布鑽進去——還好,不僅擋風,遮光效果還不錯,可以勉強睡個覺了。
不過一時還有些睡不著,翻兩個身後,她聽見系統問:「姐姐,是我保護機制開的不到位嗎?你白天挨了板子,是不是哪疼啊?」
黎諾莫名其妙:「沒有啊。別說,去年這個保護機制重新改進升級之後真的不錯,完全沒感覺。」
「哦,那就好。咱們主系統對宿主的保護確實比之前先進,按理說就算你被雷劈火燒,千刀萬剮都沒什麼感覺的。」
雷劈火燒,千刀萬剮都沒什麼感覺……黎諾只知道整體系統升級,極大程度減少宿主痛感,但對於到何種程度卻沒詳細了解,沒想到已經可以做到這種高度。
她琢磨著系統剛才這句話,慢慢陷入沉思。
「篤篤篤。」
黎諾正想的出神,忽然聽見外邊低沉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的空靈。
她嚇了一跳。
雖然說自己是扎紮實實的唯物主義信仰者,但夜半敲門聲這種事冷不丁發生,肯定會怕。
黎諾咬牙伸手掀了布,借著外邊月光看見門口立著一人影,「你……你是……」
那人低聲:「是我。」
傅沉歡??
這……什麼情況?傅沉歡斷了半條腿,應該躺在床上起不來身才是啊,怎麼大半夜的出現在這?
她就是想到鬼敲門,都沒想到是傅沉歡。
黎諾愣后,試探著喚:「沉歡哥哥?」
門外,傅沉歡眉眼陡然一柔,「嗯。」
他說,「對不住,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沒有。」
黎諾大腦空白一瞬,站著的傅沉歡?他該不會現在就用了義肢吧。
雖然說原著中他也是自己不聲不響尋了辦法站起來的,但是這……這才幾天。
他也太不顧惜自己身體了啊。
受了這樣的傷,即便在床上躺幾個月都不為過,他是怎麼做到從那小院走到祠堂來的?還有,他來這裡——是因為得知她在祠堂罰跪么?
黎諾擰著眉,忽然一下回過神來,顧不得考慮那麼多,連忙將身下的蒲團隨便丟出去幾個,迅速地一一擺齊。
然後怎麼辦?——她的計劃中沒有這場戲。
她心中打鼓:自己隨機應變能力不算差,但並不擅長細水長流。每次和傅沉歡長時間相處,她都會事先做好準備——到底是該雙目含情的望著他,還是低頭含羞帶怯;是該小聲輕語,還是要急切心疼。
這裡邊的細節,她總會認真揣摩一遍,再去實施。
現在這該怎麼演……沒有仔細推敲,沒有精心設計,她演砸了、演過了怎麼辦?
但此刻情況也不允許遲疑,傅沉歡拖著病軀深夜過來看望自己,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機會,務必要小心謹慎地利用好。
黎諾心念電轉,千頭萬緒堆在腦中草草成型,她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跑去拉開門,「沉歡哥哥你……」
她一臉不可置信,仰頭望著面前高大挺拔的男子,「你的腿怎麼——」
傅沉歡明白她的驚詫,溫聲解釋,「我戴了義肢。」
他不動聲色地細細打量她:她臉上沒有傷痕,動作舉止看上去並不滯緩,那些人應當沒有下狠手,大抵只有些輕微傷。
還好。
幸好。
懸了一路的心,總算稍稍放下。
黎諾低下頭,目光落在傅沉歡被寬大衣擺遮住的腿上,「你、你戴了義肢……」她倏然抬頭,又氣惱又心疼,「這怎麼能行!你傷根本都沒好,竟然走了這樣遠的路?你快過來坐下讓我看看,你……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傷的那樣嚴重,怎麼不告訴我就用了義肢。」
她忙不迭伸手去扶傅沉歡的臂彎,將他往屋裡拉。
傅沉歡身體一僵,盡量不著痕迹地將自己手臂抽出來,向懷中伸去,「無礙的。我不便進去。我來是想……」
「還說什麼方不方便,快進來。」黎諾聞見他身上的血腥氣,別說她「傾心喜歡」傅沉歡,就算是個人,也不能就這麼放任他走。
她不由分說,一手托著他手肘,另一手竟去攬他腰,小心翼翼彷彿對待虛弱病人般,「先進來,外面冷。慢點走,慢慢的。」
傅沉歡腰身勁窄,但黎諾身形嬌小,手臂纖細,想攬住傅沉歡的腰實在勉強,只能將將扶著他。
「往這邊,小心腳下……慢點……」
傅沉歡本想像方才那樣掙脫,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然而,身旁姑娘的一雙手柔軟的彷彿一捧溫水,就連些微用的力氣,都充滿了呵護意味。
傅沉歡白皙的耳根漸漸泛起一抹薄紅,借著夜色與烏黑髮絲掩蓋的嚴實。
鬼使神差地,他終究順著黎諾的力道,並未再掙。
清甜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傅沉歡喉結上下滾動了下。這幾步路走起來,竟比他自己一人從小院到祠堂走的還要艱難。
黎諾把傅沉歡帶進祠堂后,回身關上門。
立刻地,外邊呼嘯的寒風盡數沒了聲音,只剩他們相對而立,一個仰頭,一個俯首,目光正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