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謂仙

在白玉戰艦躍出星門的一瞬間，有著熟練導航經驗的朵兒便發現了不對勁。

「葉姐！出問題了！」她緊張地喊道，「我們本來應該去熔岩星域，但是現在在天津十七星系！」

「是星門的定位AI出問題了嗎？」葉姐問道。

「不可能啊，星門絕對不會出問題……」

但還沒等她說完，這艘剛剛到手的白玉戰艦便失去了控制，飄飄蕩蕩地往回開，而不遠處，大片戰艦群顯露出了身形。

一艘暗紫色的巨大戰列艦橫亘太空，身側是密密麻麻多達上百艘的各類戰艦，有稜有角、傷痕纍纍的外形表明這是一艘飽經戰火的狡詐艦船。

船員們拼了命想奪回控制權，但是毫無作用，艦載AI機械地發出「指令錯誤」的提示音，操控著這艘新船落入紫色艦隊的包圍網中。

「海警！海警呢！這裡可是在星門附近！他們為什麼沒反應！」葉姐歇斯底里地大吼著。

船員們的臉色一個個蒼白了起來。

他們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星門的定位不可能錯，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操控星門的海警故意把他們送到這裡來的？

「該死！」葉姐一砸操控台，「海警和海盜聯手了！」

作為經驗豐富的海盜，她一眼就能認出，眼前的暗紫色戰艦正是「餘暉」海盜團的主艦【幻夜】，這種擁有戰列艦的海盜團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個龐然大物，是海盜界的傳說，高不可攀的存在。

當然，也正是因為對方是海盜，葉姐並沒有抱著「我把錢都交出去換條命」的想法，留人一命的事情是不會在他們這個行業中產生的，除非對方有足夠多的價值。

但是他們這些人中，唯一有價值的，正是被對方盯上的五百億。

「切換手動駕駛，凶虎，你去釋放干擾彈，朵兒，跟我去開啟逃生艙，其他人全部進入逃生艇！」葉姐迅速地安排了下去。

理論上驅逐艦是沒有遠程逃生裝置的，只有一些蛋狀逃生座椅，附帶一點點的燃料，只能支撐在本星系內低速滑行，但幸運的是，葉姐他們對曾經用過的那艘護衛艦抱有一些感情，因此也沒有將它賣掉，而是放在了驅逐艦的逃生艙里，以備不時之需。

半分鐘后，驅逐艦的炮台打開，交由手動操作，大量干擾彈被釋放而出，有電波干擾也有視覺干擾。

下一刻，整艘驅逐艦轟然炸裂！一艘不起眼的鐵灰色小船猛地竄出，以亞光速極快地掠過星海！

船員們沉默地望著身後，「凶虎」已經葬身在了那片爆炸中，他手操著干擾炮直到最後一刻。

但這便是海盜的命運，死亡只是最尋常的事情。

此時，【幻夜】號上亂作了一團，他們沒想到這個小海盜團至今還有反抗的能力，明明艦船都被他們操控了，又沒有跨星系的逃生裝置，卻直接自爆，從裡面飛出了一艘極快的護衛艦！

更令人惱火的是，因為就在星門邊上，他們沒有開啟超光速抑制器和躍遷干擾器！因為這兩樣東西會影響到星門的穩定性，甚至可能導致星門關閉，是絕對禁止的。

如此，也給了對方一個完美的逃生機會。

大量艦載機、攔截機和護衛艦猛地從艦隊中竄出，飛快地追逐著那艘不起眼的護衛艦。

餘暉海盜團的艦船非常先進，大部分小型攔截機的速度都要超過那艘護衛艦，但是在雙方都具有躍遷能力的情況下，追逐戰有時並不是移動速度快就可以了，只要對方提前一步開啟躍遷，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幾乎沒法攔截！

攔截艦炮口閃爍，發射出大量微型的空間干擾彈，試圖打亂時空曲率以抑制護衛艦的超光速航行，但此時已經來不及了，仙靈引擎預熱完畢，第二曲率引擎關閉，護衛艦直接破開虛空，跳入了亞空間！

上百艘艦船面面相覷。

只要進入了亞空間，就再也沒法追蹤了——這是鐵律，亞空間並非是正常概念的「空間」，裡面沒有距離，沒有時間，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可能兩艘艦船同時同地點進入亞空間，但進入亞空間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沒事，船長！我們在那艘護衛艦上留下了追蹤信標！只要他們離開亞空間，我們就能第一時間定位！」技術人員喊道，終於將【幻夜】號上的騷動壓制了下來。

艦隊再次開拔，在宇宙中游弋，尋找著僥倖逃脫的獵物。

……

……

三周后，填埋場星域。

門房老人突兀地出現在了顧子澈的房間中，打斷了他的修鍊。

顧子澈的眼中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怎麼樣？」

老人的臉色很不好看，滿臉寫著你是不是在耍我：「一個普通人成功依靠著這部秘籍修鍊到了鍊氣十層……但依舊不能靈氣離體，好消息是用這部秘籍修鍊確實很快，但是壞消息是遠沒有達到預期。」

顧子澈的臉上流露出了更強烈的興奮。

老人黑著的臉上彷彿掛滿了問號：「失敗了你好像很興奮？」

顧子澈點了點頭：「我有兩個猜想，但是沒法確定哪個是對的，因此需要您先幫忙排除一個，既然不是功法的問題，只能是最後一個了。」

「是什麼？」老人連忙問道。

「是修心。」顧子澈認真地說道。

他將早就準備好的一疊紙遞給老人，那是他前幾周花了一星幣買的筆墨，這種舊時代的東西特別貴一些，但是他喜歡。

老人看了半晌，眉頭越皺越緊：「這是什麼？怎麼看不太懂？」

顧子澈平靜地答道：「《道德經》《清靜經》《太上老君說了心經》，都是修心的文章，大意是說，修道先修心，修心修清凈，心神歸於『無』后，道自然可成。」

「看懂這些就能做到你那樣了？」老人半信半疑地問道。

「是的。」顧子澈認真地點了點頭，「您有比較普通的心法嗎？方便的話給我抄一本，我再跟您說為什麼。」

「心法」是修仙之人的根基功法，一般也體現了這條修仙之路的核心所在，顧子澈想更多地了解一下這方面，來印證自己的猜想。

老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凌空作紙，寫了五百多字的秘籍，將其交給顧子澈：「這是我化神期心法的其中一部分，你最好能將我說服，否則……」

顧子澈花了三十秒將這五百字白話文看完，然後隨手便根據上面所說的開始運轉自己體內的靈氣，非常順暢，只是二十秒便運轉完成，因為秘籍不全，所以只有小半個周天。

老人跟看到怪物一樣衝過去，抓著他的肩膀，仔細檢查他的身體。

「你……花了半分鐘……就學會了？」他的嗓子有些乾澀，這可是他學了五十年的東西啊！

而且為什麼一個鍊氣期能運轉化神功法？

「嗯。」顧子澈點了點頭，「這很容易，就像喝水一樣，我想做，就做到了。」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我認為，是我們的修鍊方式不一樣。」

「比如《狼首波》，強調運用自身體內的靈氣來進行攻擊，最多就是靈氣操控更加精妙、經過的經絡更加細密的區別。又比如剛才我看的那部心法，強調從自然中奪取靈氣，以此來鍛煉自己的身軀，貯存在體內，甚至教人在丹田處開闢【靈池】、【靈海】來盛裝靈氣，加大靈氣儲量，更有甚者……要在體內開闢小天地……」

老人理所當然地道：「不然呢？」

顧子澈搖了搖頭，隨手一抬，將自身的靈氣全部散去，老人驚訝地發現，在他的眼中，顧子澈徹底變成了凡人！

而下一刻，只見他深吸一口氣，他又變成了鍊氣十層！

「為什麼！為什麼你的修為層次……」

「我不同意這種所謂鍊氣一層鍊氣二層的劃分。」顧子澈道，「我大概能猜到，您就是依靠體內的【靈氣容量】來判斷修為層次，鍊氣期能裝這一點靈氣，築基期能裝得更多一點，金丹期更多一點……但是對我而言，這不是正道。」

「我並不截取天地之力為我所用，並不會竊取天地靈氣用於自身的小世界，我施展招式時，天地靈氣都在為我助力，我安靜冥想時，天地靈氣又歸於天地。」顧子澈平靜地道，「正因為我不佔有他們，反而能擁有他們，您明白嗎？」

「……不明白。」老人道。

「夫為弗居，是以不去；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都寫在我給你的書里。」顧子澈說道，「大意是，因為我不居功，功勞反而不會離去，因為我不爭，天下反而沒有人能與我爭。代入天地靈氣也是一樣，我從不想自私地佔有它們，它們也不會離我而去，我之於靈氣，就如同水滴之於海，他們與我同為一體，並不區分什麼【我的靈氣】和【天地的靈氣】，因此我可以是鍊氣一層，也可以是鍊氣十層，這都是一樣的。」

「……前所未有的理論。」老人低聲道，這種理論遠超了他過往的認知，若是別人空口白牙對他這麼說，他肯定不認可，但顧子澈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他沒辦法說不可能。

「我從小就被教育，修仙者與人斗與天斗與地斗，逆天而行，縱使雷劫萬千也不改其色，定要獨戰天下，唯我獨尊。」老人認真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理論，我將奇遇送給別人，那我不就沒有了嗎？我將寶物交給別人，那我不就會被殺死嗎？」

顧子澈點了點頭：「從人的角度上看，當然如此，因為宇宙之中的物質總量是一定的，故而一切都是零和博弈，我多了，你就一定少了，所以人要盡量地搶奪寶物，強壯自身，以一凌萬。」

「但是從天的角度上來看，並非如此，雖然我不太了解現在的情況，但是我想，一定沒有人能真正成道。」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上天的道是公平公正的，減少有餘的，補給不足的。人的道則是自私的，損害不足的，補給有餘的。」

「人們自然可以行人之道，但如此而行，終究成不了道。」顧子澈說道，「這樣的人再強大，也如同一個入室劫匪，強行將屋子裡的錢和電器搬空，而我再弱小，也享受著屋內的一束陽光。」

顧子澈看著老人依舊迷茫糾結的面容，柔聲道：「……我知道您還沒聽懂或者不能接受，所以，給您現場演示一下吧。」

他準備在老人面前結金丹。

顧子澈早就可以結成金丹了，以五千年前的道教來看，他先在吐納之中感悟天地靈氣，與天地合二為一，又因為他尚是元陽之身，心境也略有小成，「築基」的要求也早就達到了，接下來，就只能是結金丹了。

和修仙界所謂的鍊氣一到十層、築基前期中期後期大圓滿無關。

傳統道教理論是，心境修為到了，就可以進入下一步，沒有什麼等級之說。

顧子澈深知，對老人這種實力至上思維的人而言，想說服他不能依靠大道理，而是要依靠實實在在的實力提升，因此他準備在現場表演一個鍊氣跳金丹。

這對他而言沒什麼，他的時代里，很多隱修多年的老道一口天地靈氣都沒，也能直接結金丹，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是遠超常識的。

老人抬起頭，只見顧子澈盤膝坐下，默念了一遍《太上老君說了心經》，安定心神，然後渾身散發出光芒，開始默念另一部老人沒聽說過的秘籍：

一轉降丹，二轉交媾，三轉養陽，四轉養陰，五轉換骨，六轉換肉，七轉換五臟六腑，八轉育火，九轉飛升。

——《泥丸先生陳朴傳九轉金丹秘訣》，簡稱《九轉金丹秘訣》。

今日，成金丹！

化神期的老者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青年，明明只是要結成金丹，卻彷彿擊碎了他過往數百年的三觀。

沒有什麼一層二層前中後期大圓滿，只是自然而然。

所謂：

一轉之功似寶珠，山河宇宙透靈軀。

紅蓮葉下藏丹穴，赤水流通九候珠。

又曰：

二轉陽成始結陰，腎光心液合丁壬。

神珠奔電歸東海，時迸靈光照紫金。

奔涌的靈氣自外界湧入，一層層打通竅穴，在顧子澈的體內靈活地流淌著，沒有半點阻滯，沒有半點關隘。

老人愣愣地看著這前所未有的突破，在他過去的歲月中見證了無數人結金丹，全都是調動自身丹田內的靈氣衝擊竅穴，如果力度過大則出現暗傷，力度過小則沖不開竅穴，若積累不足或是心法太弱，有可能靈氣耗盡都沖不開竅穴，最終導致失敗或是金丹品級太低。

哪裡見過這種，身上沒有半點靈氣，但周遭所有的靈氣都奔涌而來，爭著為他開闢竅穴！

所謂：

三轉行陽入左宮，玄珠胎色漸鮮紅。

四轉行陰入右關，聖胎靈運發朱顏。

五轉陰陽造化成，嬰兒盈尺弄陽精。

六轉丹田弄月華，變胎魂魄影潛賒。

七轉身飛四體輕，靈光閉息滿丹城。

八轉還元地帶垂，周行胎息養嬰兒。

此時，顧子澈已渾身竅穴盡開，內視時，周身竅穴如同九天華池，經絡如帶，骨如寶玉，血如鉛汞，內丹純陽，有黑赤二氣從鼻中湧出。

但孤陽不長，他還有最後一步。

泥丸先生傳曰：

九轉逍遙道果全，三千功行作神仙。

金書玉簡宣皇詔，足躡祥雲謁九天。

九轉成金，渾然一體，陰陽相濟，道果圓成！

顧子澈緩緩睜開了眼，精光微微一閃，照亮了房間一瞬。

在內視之中，一顆金丹正懸浮在丹田之處，上有九紋，不過和通常的丹紋不同的是，其中兩條在中央交織成「十」字形，另外三條分別在上、左、右各畫一條，變成缺了下面的正方形，最後四條分別在四角，折成了奇怪的紋路。

正是洛書之象！

這宛如一條龍狀星圖繞著中央的紫薇天極的圖案，在後來的五千年裡逐漸演變成陰陽太極圖和八卦。

五千再五千，萬載之後，洛書再度銘於金丹之上。

顧子澈緩緩站起身，結金丹的過程中，他再度明悟了許多，很多他還沒想通的問題，在丹成九轉，洛書銘刻時徹底明悟了。

或許，也是明悟了他來此的意義之一。

那時，他茫茫抬頭仰望，瞥見仙山一角，於是他問：

「何謂仙？」

有威嚴之聲答道：「執掌天道為仙，長生不死為仙，凌然九天為仙，超然物外為仙，無拘無束為仙，逍遙自在為仙，翻手為云為仙，覆手為雨為仙，天地不仁為仙，橫壓當世為仙。」

他說：「錯了。」

他說：「古之有道者，生育萬物而不居功，長養萬物而不佔有，教化萬物而不自大，善利萬物而不爭搶。」

「仙者，幾於道也，是故：」

「至善至仁為仙，至公至聖為仙，予而不積為仙，混兮愚兮為仙，長養眾生為仙，善利萬物為仙。」

「這是我的……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