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遮天

鐵灰色的小船狼狽地從亞空間中跳出，上面傷痕纍纍。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次的亞空間航行不太順利，遇到了少見的亞空間風暴，船體破損嚴重，甚至差點迷失了方向。

他們本來想在亞空間里多待一會兒來躲避追捕，但這艘船本來就是用來紀念的，修復材料全都在炸了的那艘驅逐艦上，因此如果再不靠港修補的話，他們可能全員都要栽在亞空間里了。

護衛艦搖搖晃晃地跳出亞空間，啟動亞光速引擎，向著填埋場星域飛去。

那裡少有人去，也沒有什麼監控，還有大量的廢棄金屬可以使用，是良好的補給地。

但受限於極其有限的知識水平，他們並不知道飛船上早就被下了追蹤信標……這些學都沒上過的海盜，在科技方面的知識僅限於駕駛飛船。

數千光年外，正遊盪著的餘暉海盜團收到了信號，直接浩浩蕩蕩地進入星門，躍遷至離目標只有二百光年的區域，然後再開啟超光速航行，只要短短二十個小時就能抵達。

此時，填埋場星域，門房老人正努力地讀著顧子澈翻譯后的《道德經》，皺著眉頭思考這裡面的道理。

他是不想看這種難懂的書的，但是看到顧子澈從鍊氣期「啪」一下就變成了金丹期，就覺得再難懂也要把它看懂了。

並不是出於對大道的追求，而是出於底層人民對進步的渴望。

老人出身於一個還不錯的家庭，父母是一對比較復古的散仙夫婦，在這個沒人生孩子的年代，依舊想要一個孩子來見證他們的愛情。

根據法律要求，玄牝教育採集了他們的基因，並在實驗室里成功合成了一個新的孩子，並根據他們購買的「新生兒四級套餐」，為孩子注入了「中級掌法天賦」「中級遁術天賦」「上品水靈根」「保底散仙天賦」等基因。

又根據這對夫婦購買的「三歲築基套餐」，從胚胎起就將其放在培養室中，從受精卵開始鍊氣，滿歲時抵達鍊氣十層，又在三歲時成功突破築基期。

如果沒有波折的話，他會從三歲起開始在玄牝教育的學校里上學，直至抵達大乘期或者年齡超過三十歲，然後找個普普通通的工作，普普通通地上班，然後有驚無險地晉陞散仙，獲得一次升職，然後這樣工作數千年，然後簡單地死去。

但是命運連這樣的生活也不願給他，在他三歲剛剛離開培養室時傳來一個噩耗，他父母所在的「靈泉星」在一次敵對文明的報復行動中，被阿爾法文明的跨星系能量射線給直接炸碎，化為了無數小行星，成為了恆星系中一道全新的隕石帶。

玄牝教育在得到消息的當晚，就把所有親人都在那顆星球上因此交不起錢的孩子們，全部踢出了培養室和學校，甚至有些「孩子」還是胚胎或者受精卵狀態。

老人屬於比較幸運的那一批，他三歲了，築基期給他提供了不亞於成人的智慧和學習能力，他跑到了貧民區里，用自己築基期的實力盜竊，雖然會被抓住，但人們往往看在他才三四歲的份上，只會打他一頓，不會把他殺了。

他沒有名字，被偷過的人都喊他「小賊」，於是他隨便給自己取了個姓，叫洪小賊。

漸漸地，他長大了，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變強。

他沒有受過修仙教育，沒有任何功法，就偷，就搶，就騙。

一本本功法，一本本秘籍，他在夾縫中求生，在磨難中成長，元嬰期的時候，在貧民區里也小有名氣了。

號稱「遮天鬼手」洪小賊。

當然遮天遮不了天，鬼手也和鬼沒關係，就是聽起來很厲害，能嚇到人。

後來，聽說貧民區里有個人得罪了大人物，大人物說，要清洗一下地板。

於是中子洪流來了，元嬰期以下的人們全都在嚎叫中死去。

於是修仙者們御劍來了，將元嬰期以上的人們抓走，靈根拆給新生兒，大腦併入光腦陣列，剩下的血肉拆成材料資源。

漫天飛船和仙人遮蔽了恆星的光芒，遮天鬼手倉皇逃竄。

最終，他和幾個玩得好的兄弟們一起，搶了一艘小小的護衛艦，趁著敵人不備，跳進了亞空間。

他們不會駕駛飛船，只能在那裡胡亂遊盪，「紫電劍仙」被未知的生物抓走了，只留下一身衣服，「磐石巨靈」被亂流卷出艙外，「水光仙子」被亞空間風暴直接劈死。

不過他們比貧民區的其他人幸運一點，至少在老人的記憶里，還留有他們年少時囂張的稱號和身影。

過了很久很久，當他們只剩三個人的時候，他們被亞空間風暴卷出亞空間，落在了一處寂靜的星域。

那時候垃圾星才填到第二十一顆，現在已經有三百多顆垃圾星球了。

他們落在十九號垃圾星上，那裡有一批掙扎求生的人們，友善地幫他們修理了飛船，並接納了他們。

那時七大宗還不禁止人們在垃圾星上生活，還有一些小工廠，把人們丟掉的垃圾二次回收處理然後賣出去，以此來賺取微薄的利潤。

老人在那裡生活了一百年，從張狂的神偷少年到被輻射侵蝕的耄耋老人，慢慢地成了化神。

一同來到這裡的另外兩人，「噬魂魔尊」和「白舞龍仙」都沒能突破到化神期，在輻射中變成了肉瘤怪物，然後被老人親手殺死。

那時他還會抱著同伴醜陋的頭顱放聲大哭。

一個人駕駛不了他們偷來的護衛艦，而且他也老了，飛不動了，於是培養了五個小孩，並將護衛艦交給他們。

後來機敏兇狠的葉姐，當初也只是個喜歡揪他鬍子的叛逆女孩。

後來，附近的宗門宣布被丟掉的垃圾也屬於「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因此將所有人都流放到了太空。

大部分人都死在了無依無靠的太空里，被恆星一點一點蒸發乾水分和血液，聽自己的體液在血管中逐漸乾涸，在黑暗的星海大墓中，迎來孤獨而卑微的死亡。

五個孩子駕駛著護衛艦成功逃走，但老人沒走，他老了，不想跑了。

那時，他已經不會哭泣了。

但他也沒死成，他被埋在工廠的廢墟下，沒有被發現。

後來他就一直在那裡坐著，孩子們長大后，在那裡建了一座隱蔽裝置，以免老人被發現。

偶爾他們有抓到的人，就會丟到老人這裡來撿垃圾，賺點小錢，也算是給這些人一份工作。

老人當時說的沒錯，哪怕是這樣的一份工作，在很多人眼裡，也能稱得上「幸福」。

大部分人都會在輻射中死去，如同他當年那些沒有成為元嬰的兄弟們。

極少部分有幸晉陞化神，便會加入葉姐的海盜團。

如此過去，一百餘年。

他老了，再也不會號稱自己遮天鬼手了，別人問起名字，就說叫門房。

但顧子澈的出現，彷彿是一束光。

從沒見過的功法，飛速晉陞的奇迹，乾淨得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老人倔強的腦子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確實意識到，他有可能再活一會兒。

他拿著《道德經》死命地看，就像小時候查著字典、借著路燈看偷來的掌法秘籍一樣。

說不定就晉陞煉虛期了呢？

學！往死里學！

老人看著書，就像在看一束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