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西征
漠北突厥大帳,苫氈上覆蓋駝毛掛毯,正中一大案,左右各立一九頭燭台,地下鋪著又厚又軟的羊毛地毯,隱隱流動著檀香。
「貢布,可汗如何處置?」案后的什缽苾抬起頭來,眼神平淡疏遠。
「什缽苾將軍,可汗言十萬騎兵,大敗而回,然所失皆為整編,且薩楚叛入薛延陀,又失軍糧輜重,勢必追究。不如退守室韋。咄苾可汗外強中乾,食小利而忘大義,持百謀而不決,逢事而急,臨事而懼。如今眾叛親離,如不早圖,必受牽連。」
「如此無禮,我兵敗甘願領罪受罰。」
「依律當斬,將軍不可輕視,若可汗趁機剝去將軍汗位,則漠北不保。」
「你暫且退下,我自有主張。」
貢布恭敬施禮默默退下,就像來時一般無聲無息,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
什缽苾將五萬精兵盡送由薩楚,必是防備咄苾勢窮時困獸之鬥。
自什缽苾父王離世傳位於咄苾,漠北每況日下,現今叔侄二人間的裂隙已經很難彌補。
貢布思若叔侄相攻,自己輔佐二主,必定難以善終。
咄苾果然大怒,將什缽苾綁於帳外,親自持鞭抽打,在眾將苦勸之下,方恨恨罷手,命什缽苾回牙帳整軍備戰。
貢布言鄭誠大軍陳兵於側,此時雪擁漠北,若什缽苾被擒,必軍心大亂。
咄苾言若不平亂,一旦眾部落效仿,則基業難保,命什缽苾火速招募士兵,並籌措糧草,親征薛延陀。
鄭誠率軍兩萬,進軍松漠,奚地蘇支領李姓,不戰而降,願永遠臣屬華夏。復率軍西進轉北,繞道長城直達朔州城后,劍指雲中。
咄苾思鄭誠悍勇,一時進退兩難。
李卓柳征領命率兩萬軍直擊朔方,沈風搏格隨度善出使吐蕃。
兩路人馬偕行,大軍行至靈州邊境駐紮,前方便是朔方城。
時天寒地凍,廣漠無煙,黃沙漫卷,天日昏黃。遠處黑山綿延,偶有日光直射處,白雪耀眼。
途中時有凍斃之牛羊,餓狼成群結隊,將牲畜屍體拖至頹牆斷壁處啃食,時而發出咆哮爭鬥之聲。
沈風言若要全殲梁師都,須斷其後路。命張寶把守東去突厥之路,搏格分兵五千赴涼州,截西去隴右之路,柳征駐守中軍。
發付完畢,挑選十名精兵攜同李卓出使吐谷渾。
黃河已經封凍,人馬沿青海湖邊進入吐谷渾領地,張貴率軍駐紮曼都山西腳。
此地連綿漠北、西域、吐蕃高原、天竺等地,乃延續中西交通之命脈。時伏允為王,慕容孝雋輔之。
李卓略通胡語,沈風作副將裝扮,二人只帶四個隨從,由曼都山北入城。城中皆石土房屋,毛氈作門,少有木柱建築,門窗皆狹小。
大小帳蓬臨湖而居,大帳蓬約二十丈見方,內置各色葡萄,奶酒,瑪瑙,牛羊交易市場,胡漢雜居。
中原人將鐵器,銅器,瓷器,紡織品經此出口西域各國。更有天竺波斯駱駝商隊,迤邐穿行,中原與西域戰馬交易皆集於此地,乃西北荒漠少有繁榮之地。
時有一隊人馬經過,為首一名西域少女,約十七八歲。
面色黝紅,頭戴棕狐毛皮帽,垂下百十條髮辮,上結青黑色瑪瑙。
耳穿銀環,眼白略藍,眼珠又黑又沉,似乎是可吸收光線的黑洞,鼻直微翹,口噙笑未笑。
身穿紅黑挑綉斜肩皮襖,露右肩內襯白衣。
時近未時,
日正南,來人迎面,如溶於金色雲彩中飄來。
少女餘光瞥見李卓,似回頭與女伴詢問,將馬停在二人面前,嘴裡念念有詞,似又意由未盡,招手喚過女伴,攔住李卓去路。
李卓用胡語作答。
少女面露喜色,用略生硬的官話問道:「中原漢子,可需戰馬?」
「路過此地,採買些補給,不需戰馬。」
「可需女人?」
「不必。」
李卓懶得糾纏,側跨一步欲走。
少女將手朝後一揮。「中國細作,帶走。」身後搶過四個大漢,欲擒拿李卓。沈風抬腳一掃,將四人踢飛丈外。
兩旁衝出四騎,揮舞彎刀,少女揮手止住。
「在下慕容貝兒,請教公子名姓,因何而來?」
「西京鏡湖山莊李卓,借路前去吐蕃國邏些城。」
「西征朔方梁國之大唐統帥?」
李卓暗自得意,胡人以武為尊,便點頭稱是。
「果然藝高人膽大,吐谷渾聯合六部,正欲對抗中原,你這主將竟然只身前來?」
「朔方歷屬華夏,梁師都盜寇起身,竟自立為王,不聽宣詔,且通突厥,故欲聯吐谷渾合力剿之。姑娘為慕容相國何人?」
「正是阿爺,李將軍可否隨我進府說話?」
李卓帶過馬頭,慕容貝兒頭前帶路,直入慕容府,慕容孝雋端坐正中,幕容貝兒介紹李卓落座。
慕容孝雋起身招呼沈風。「將軍一同入座。」
沈風暗暗佩服,慕容孝雋身為相國,果然眼光毒辣,起身拱手施禮。
「在下沈風,我主欲伐突厥報毀盟相攻之仇,特使我來遊說相國大人。其行有四,一阻吐蕃東進之途,二拒突厥聯盟之行。三出兵佯擊梁師都,四求戰馬三千匹。」
慕容貝兒嗤地笑出聲:「世人傳十常將軍計謀百出,人不知其所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如此我吐谷渾何利?」
李卓傲然曰:「保慕容氏二十年太平,唐王正當盛年,征戰十餘載,華夏一統,將兵百萬,中原歷三百年未有此盛況。現松漠稱臣,蒙舍俯首,吐蕃松贊年少,唯伏允王與咄苾年華正盛。咄苾空有二十萬甲士,然漠北苦寒,居無定所,兵出而民歇,民離而兵困。是歲大寒,牛馬羸瘦,牧民盡逃西境,西有統葉護騷擾,後有薛延陀拔野古異心。且突厥不滅,中原難安。」
慕容孝雋冷笑道:「我何不聯咄苾而共拒之,豈能坐視中原日強,將機遇拱手於人,日後引頸就戮?」
沈風微微一笑:「咄苾阱中困虎,多謀寡斷,好謀無決。聯盟則被其所使,久伴則被其所圖,不辯忠奸,志大智小。現眾叛親離,再難起勢,此時若相投,必驅為前軍,徒作嫁衣。驃騎將軍屯兵河州,吐谷渾一動,必失根基。中原若滅突厥則需數年休養生息,自無力侵國;或陷苦戰,復生前朝之亂,相國可率軍趁虛而入。」
慕容孝雋哈哈大笑道:「將軍直陳利弊,甚是痛快,我吐谷渾地處邊陲,國力弱小,自保尚無餘力,豈敢與虎謀皮?」
沈風言:「聞相國大人慾南下討伐党項,開拓西域縱深。須知內憂伐強之理,党項大部已經入羌,兵不過萬餘。勝之亦封無可封,豈複位加九錫之禮?有戰必有損實力,功高蓋主又難免惹人猜忌,雙輸之舉。不若伐強,若對陣突厥,慕容國主必舉國之力與相國助力,上下一心,其內憂自解。」
慕容孝雋撫須笑道:「沈將軍不但膽色過人,且善洞察人心,吾有一要求,若將軍應准,此事必成。」
「相國大人請講。」
「沈將軍若肯入贅慕容家,我奏請皇兄,保將軍為鷹揚郎將,世代與華夏交好。」
沈風佯裝婉惜:「可惜錯過矣,適逢國主賜婚洛玉縣主,我正是因此領命而來。」
慕容貝兒一愣,不料父相竟然指婚沈風,然而又被拒絕,拿眼瞧那李卓正襟危坐。一時尷尬,悶悶不言。
慕容孝雋道:「沈將軍所言甚是,只是事關西域各國未來大計,尚需呈報國主裁決。」
沈風言吐蕃囊日贊普多病,久不親政,奉命前往吐蕃結盟。此地皆由世子處置,相國大人需思危、思變、思對而行。
慕容孝雋言:「世子英勇,朔方城宇文龍頗有威名,常思侵國。若滅梁師都部,自應出兵助力。」
李卓:「多謝相國大人,只需陳兵於境,吾自擒之。」
慕容孝雋端杯謝客:「且看將軍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