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殺生術
「老東西,還在裝死。」林子人自言自語道。
看著仍舊躺在地上的老狼,林子人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它已經躺在地上快五分鐘了吧……是察覺到我還沒有完全離開,所以還在裝死嗎?隨著林子人一步一步走向老狼,他眼中的世界也如慢鏡頭一般滯緩了下來,但林子人發現,無論他如何前進,那隻老狼仍舊沒有絲毫的異動,這讓他不禁有些感到奇怪。
這已經不是野生動物能做到的耐心了吧……難道說,這老狼不是在裝死,而是真的是發了什麼急性心臟病嗎?
但林子人很快把這種念頭拋之腦後,數次的經驗已經告訴他,作為一名剛從娘胎里蹦出來的鼠人,這個世界上能對他造成威脅的東西太多了,多到他再小心也不為過。
果然,當林子人走到那匹老狼差不多只有一個身位之時,異象,發生了。
只見那隻本安靜如一具屍體的老狼以掣電之勢猛然暴起,那隻滿嘴流涎的大嘴也一併向著林子人衝來,將它的壓抑已久的貪念暴露的一覽無餘。
但是林子人早有準備,在察覺到老狼肌肉顫動的那一剎那,林子人就蹬起了那雙早就蓄勢已久的腿,朝著老狼向他撲來的反方向衝去,只讓那匹老狼撲了個空。
而哪怕發現自己的偷襲並沒有得到成效,老狼也並沒有因此而露出破綻,在他落地之後,他就很快調整好了身位,開始用那雙細長而陰險的雙眼掃視起林子人。
林子人此時也不好受,因為,他發現哪怕是在「子彈時間」下,他的直覺也無法設計出任何可以一擊擊潰老狼的動作。
等他再次撲來,抓住他的腹部……可是抓住了又有什麼用呢?我估計也咬不穿它的皮肉吧。
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跳上他的背……沒有機會的,他快比我高了一倍,我根本跳不上去。
就在林子人的眼前,無數未來的可能性在他面前鋪陳開來,但是,無論在那一個未來,他都看不到獲勝的希望。
頸椎、腹部、眼睛、乃至它身上的傷口,林子人不斷審視著老狼身上可能存在著的弱點,可是林子人卻發現,那些弱點他不是無法用牙洞穿,就是哪怕洞穿了也無法保證一擊致命。
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林子人微微朝著他生母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就在那個林子人分神的一瞬間,老狼發起了它的二次進攻。
毫不拖泥帶水地,老狼閃身到了林子人身邊,它很快先是穩住了身形,然後將自己爪子狠狠朝著林子人撲去,巨大的衝擊力在垃圾構成的地面上揚起了煙塵,而透過煙塵看去,老狼卻並沒有如預料的那樣看到林子人的屍體。
它稍稍撇了撇頭,看見了閃到一旁的林子人,然後,他十分有知性地眯了眯眼。
不知為何,面對著這麼一隻小老鼠,老狼少見地感到了一種逃跑的慾望。在對於一隻狼而言算得上漫長的的生命里,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有趣的獵物,如此的渺小,卻又如此的狡猾。
但它不會跑的,哪怕結果會和他的付出的精力不成正比,它也不會跑。不如說,面對這樣的場面,它反而有些許興奮。
呼,呼。
林子人不停地調整著自己稍顯紊亂的呼吸,老狼的那一次攻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讓他即使是在「子彈時間」的視界下也只能堪堪逃開,完全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這完全不是一隻垂死的動物能做出來的動作。
林子人想到,光依賴著「子彈時間」他甚至連逃跑都很難做到,他必須對自己的戰術做出一些調整。
霎時間,那顆因為「子彈時間」而無比清明的大腦開始高速旋轉,林子人開始不遺餘力地從那顆大腦里榨出那套「暗殺術」的每一寸記憶,只求能從中找到一些求生之法。
呼吸?
對,呼吸。
在那套「暗殺術」動作之中,有一個一直以來林子人都有些忽略的細節,那就是呼吸節奏,而他在第一次的成功地如白鼠人所願地調動出自己腿部肌肉的力量的時候,他也同時感受到了一種玄妙的呼吸節奏,這正是他一直沒有重視的。
好吧,讓我試試……林子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自己的眼瞼,開始感受氣流在自己體內的動向,而他的那一雙腿,也被灌注起了力量。
就是這種感覺。
一陣強勁的氣流從林子人的臉拂過,林子人,動了。
好似一隻脫弦之箭,林子人猛地向著眼前扎去,那速度之快,足以讓幾天前的自己為之咋舌。而當林子人發覺自己已經徹底來到老狼面前時,老狼也反應了過來,它沒多加思考就以一記強力的爪擊來應對林子人的衝刺,而面臨著老狼即將襲來的攻勢,林子人的大腦又開始了飛速的旋轉。
現在的我,可以做到。
在眼前無數的動作推演之中,林子人抓住了那一縷渺茫的可能性,他先是精細入微地調動起自己尚能活動的肌肉,然後成功地以一種堪稱詭異的姿勢躲過了那一記掌擊,再然後,他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架勢,繼續向前奔去。
腹部對於狼而言是一種相當薄弱的部位,老狼也意識到了如此,所以,在看到了林子人向著自己的身下奔去之時,它很快反應了過來,只見,老狼一邊的足肢向著地面一踹,它就成功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而它也隨著這一滾,成功地從林子人的有效打擊範圍之內抽身了出去。
等老狼穩住自己的身子,它卻發現,那隻主動向他襲來的白鼠又不見了,它有些懊惱地昂起頭,只看到,那隻老鼠正在飛快地向遠處跑去。
而就在它看到倉皇逃竄的林子人之時,老狼再也壓抑不住本能的渴望,此時的它已經不再單純只是被飢餓驅動的野獸,那種狼身上極強的勝負欲本能讓它血液開始沸騰,於是,老狼跑了起來。
它追上來了。林子人想到。
感受著身後傳來的劇烈腳步聲,林子人明白,他的計劃一部分地實現了。
在這之前,林子人在「子彈時間」中思索出的唯一獲勝方法並不是和老狼硬碰硬,而是將那隻老狼引誘到自己的生母那裡,而他於「子彈時間」中卓越的觀察能力用來尋找的也不是老狼弱點,而是他生母的位置。
這就是我的逃跑路線啊!
此時,林子人看到,他的生母並沒有因為他的逼近而有半分的移動,這意味著如果他把老狼成功地引誘到他生母的身邊,哪怕他生母不會主動保護他,她也肯定會因為自保而不得不與那隻老狼纏鬥起來。至於他的生母要怎麼自保,林子人則持有一種莫名的信心,除非真的叫來一整個家族的狼,否則林子人並不覺得他的生母會有什麼大恙。
雖然這種行為和臨陣逃跑沒什麼區別,林子人的生母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也兩說,但是只要那隻老狼一死,林子人相信,他起碼可以獲得一線生機。
呼,呼。
儘管林子人已經使盡自己的渾身解數來奔跑,但是他卻依舊感覺到身後追逐他的聲音一刻也沒有消退,乃至於說,兩者之間的距離正在被不斷地拉進。
快點,再快點……林子人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胸口的那陣灼熱也漸漸消退,他只感覺到那「子彈時間」對他大腦的影響,正在一點一點地隱沒。
而就當林子人感到已經無法維繫這樣強度的奔跑時,一道白光從林子人的面前閃了過去。林子人猛然一回頭,白鼠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因為白鼠人正背對著自己,林子人也不好揣測她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樣,但僅僅只是看到那個背影,林子人就已是如釋重負,因為他知道,他暫時地安全了。
而那隻老狼在見到白鼠之後,則很快停下了腳步,謹慎地徘徊於它和白鼠人的危險距離之外,並用目光不斷掃視著面前突然出現的鼠人。
但是,老狼不知道,他的所有謹慎都將只是徒勞。
老狼只感受到一陣莫名的風,然後,它感覺到了有一隻爪子抵在了它的咽喉上。
幾乎是瞬間,白色鼠人就已經貼到了老狼的身邊,只消動動手指,便可只取那老狼的命門。
因為「子彈時間」的影響並沒有完全消散,林子人勉強看到了他生母的行動軌跡,他只看到那白鼠人的小腿肌肉微微一股,腳尖輕輕一點,白鼠人就瞬間閃身到了幾丈開外,那一套林子人曾經練習無數次的動作就這麼被白鼠人條件反射般輕鬆施展了出來。
這就是經驗的差距嗎……林子人不禁如此感慨道,這外出打獵的幾個星期以來,林子人還是第一次正面感受到他生母的壓迫感,這讓他暗暗對在心中讓白鼠的等級又提了幾個檔次。
但是,出乎林子人意料的,白鼠人並沒有就此解決掉眼前的老狼,在僵持了幾秒過後,儘管白鼠人仍在目不斜視地緊盯著老狼,但她的爪子卻竟然就這麼鬆開了。
更叫林子人意外的是,失去了生命的威脅,老狼並沒有就這麼跑開或者反擊,它只是慢慢地垂下了頭。而後,又過了幾秒鐘,那隻老狼身形開始肉眼可見地佝僂了起來,那本就並不健碩的身體此時更是因為脊背的塌陷而顯得更加猥瑣,到了最後,老狼彷彿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它就這麼平鋪在了地上,宛若一個用過的保險套。
白鼠人看著趴在地上的老狼,臉上仍舊是沒有展露出任何多餘的情感,她先是看了看林子人,然後,又用著她的吻部朝著老狼的方向點了點。
林子人登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要讓林子人親手殺死那隻老狼。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如果是要解決掉那隻老狼的話,為什麼她不親自動手?
但是,當林子人謹慎地走到老狼身邊后,他的想法開始有了變化。
那是一雙渾濁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好像沉澱著無數的故事,又宛若飽吸了淚水,但是透過那些浸滿了鮮血的記憶后,林子人卻在那雙畜生的眼睛里看見了某種他十分陌生,卻又十分熟悉的東西。
尊嚴。
是的,尊嚴,林子人也想否定這個聽起來有些可笑的想法,他既想不明白這種東西對於一個垂死的動物而言有什麼意義,也想不明白一個靠裝死來狩獵的老東西有什麼資格向他展現這種情感,但是林子人並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他確實看到了某種他在文明世界的二十餘年裡都很少看到的東西。
林子人茫然地看了一眼白鼠,可那隻白鼠並沒有給予他更多的提示,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驀然間,林子人腦中浮現了白鼠每次殺死獵物時的動作,那是那套「暗殺術」的最後一式,和「暗殺術」里的其它動作一樣,這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十分地乾淨利落,而現在想起來,林子人則覺得那個動作里突然多了一些別的意義。
先是從腳步開始發力,然後,把那一股力延伸到背部,然後再繼續延伸到脖頸,最後是咬肌。儘管沒有被白鼠親自指點,他還是靠著「子彈時間」的能力回憶起了那個動作施力的要領。
利用好自己的每一塊肌肉。
看著面前求死的老狼,林子人心中莫名多了一種莊嚴感,他明白自己並不是靠著光明正大的方式勝過贏過這隻動物的,所以,他能給它最後的補償,也只有一個體面的死亡。
林子人的牙齒湊到了老狼的頸椎處,他腳步到頭部的肌肉此時宛若變成了一組排序有致的多米諾骨牌,自地面而起的力經過各個肌肉組不斷強化,來到了林子人的脖子處。林子人無比確信,他這一咬的力量絕對足夠貫穿老狼的皮肉。
咔。
脊椎斷裂的聲音再度傳來,林子人卻並沒有感受到那種用了「子彈時間」后的疲憊感,代之而起的,則是一種奇怪的沉重感。
林子人只覺得,那是生命的重量。